據說,愛情是兩個人的相遇相知,婚姻卻是一個人和一群人的結合。不能處理好
個中關系,就算門當戶對也是枉然。
7月的廣州悶熱潮濕。仁愛醫院婦產科熙攘如常,準父母們結伴而行,唯有姜惠獨自一人。隆起的腹部暴露了她懷孕5個月的事實,臉上卻透出極不相稱的落寞。誰也不知道她是到醫院做引產的,連老公姚波也瞞著。至于婆婆,姜惠心里冷笑一聲,想抱孫子?下輩子吧!
然而護士喊到她的名字的時候,姜惠卻落荒而逃——孩子,已經在她肚子生長數月,母子血脈相連。
12月的廣州寒徹,剛坐完月子的姜惠縮進沙發不肯抬頭。孩子生下來了,可她還在矛盾:這樣一個家庭,對小生命是福是禍?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廣州本地小姐,姜惠嫁給了來自甘肅農村的丈夫,也就是媒體一度炒得沸沸揚揚“鳳凰男”。
用什么補償你,我的愛人
姜惠和丈夫姚波婚前一年買了房。
以他倆的收入水平,在廣州供一套每月按揭3000元的房子沒有問題,不過首付和裝修肯定不行。“你每月上交的錢該拿出來了吧。”姜惠說。姚波月薪2萬元,只余2000塊,其余全部支援家人。用他的話說,我媽幫我存起來娶媳婦用的。可到了這節骨眼,婆婆不提這一茬了。
此前,姜惠父母是反對這樁婚事的,可嫁也嫁了,不能眼看女兒沒個家吧,于是無償支援10萬元。公婆就反復表態自己無能為力,姜惠心里很不是味,但也沒吭氣。
搬進新家不久,一天姚波打電話說婆婆病了。晚上姜惠推開家門,立刻傻眼。公婆、小叔子和媳婦以及兩個女兒、婆婆的弟弟、婆婆弟弟的孫子,一行人浩浩蕩蕩護送婆婆來廣州治病。
3歲娃穿著她的高跟鞋走秀,周圍人全部眉開眼笑:我妮聰明。姜惠急火攻心,眼睛搜索姚波。姚波湊近賠笑:“我不是打電話跟你說了嗎……”姜惠想罵,卻被丈夫突變的臉給鎮住了——他一反往日的殷勤,大手一揮:怎么才回來!快做飯,都餓了!
姜惠印堂發黑,一半是被屋里的大煙葉給熏的,一半是被丈夫給氣的。在姚家省親時,她就“領教”過他這副德性。姚波從小接受的訓示是媳婦不是拿來慣的,是用來使喚的,回了家,還不得順家人的意。因此,頭一天,姜惠的腰就沒直過,燒水做飯、擦屋掃地。她哪受得了這般煎熬,當天就累病了。可他們還不許她上桌吃飯。“我是病人,你們憑什么這么待我!”姜惠當著全家人的面頂了一句。姚波忙把她拉進臥房,老婆大人啊,入鄉隨俗吧,我會補償你的——這就是補償?
姜惠瞧著客廳里塞得滿滿的一大家子,白吃白喝也就罷了,大不了少買件衣服少買瓶化妝品,可他們怎能反客為主,肆意糟蹋她燕子銜泥般建起來的家?她在為新家辛苦忙碌的時候,這一伙人在哪里呢?轉頭偏又遇到丈夫那不爭氣的乞求眼神。姚波使勁朝姜惠擠眉弄眼,“做飯去!”
她知道他要在他們面前有“面子”,忍吧。好不容易熬到夜里12點鐘,人終于歇了,姜惠才得以躺下。姚波緊摟了她說,“老婆啊,你今天受委屈了。沒辦法,爹媽一輩子低頭做人,好不容易把我給熬出來,你將就下,我以后補償你。”
彼時兩人情意正濃,做妻子的聽了丈夫那樣一番告白,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算了。自己委屈不是沒人瞧見啊,老公看得清清楚楚。農村人大概就這風俗,他也無奈。再說了,撕他的面子,不就是撕自己臉么。
你的世界我永遠不懂
沒想到,婆婆這一住就是一年。姜惠就給足了姚波一年的“面子”,每天扮演賢良淑德。就是這樣,和婆婆之間也磕磕碰碰鬧出不少矛盾。婆婆病好回鄉的時候,姜惠簡直有了過節的心。沒想到,小姑子的一通電話又讓她對老公一家“刮目相看”。
2006年底,小姑子的老公傳出在外面包二奶,小姑子哭得死去活來。大伯打電話給姚波,聲音雄得連身旁的姜惠也聽得一清二楚:“娘的!那臭小子敢欺負我侄女,我當場就扇掉了他兩顆門牙!你快回來,咱一起去踩平了他家!”
西北民風彪悍,姐妹受到欺負,自家兄弟馬上就要拔刀上陣,在小說里是看到過這樣的情節。可姜惠沒想到自家那個受過高等教育的老公一聽,也跟著熱血沸騰了:“欺負我妹?看我不滅了他!我馬上就回來!”說完就要去訂火車票。姜惠一把拉住了他:“回去做什么?打架?你是搞IT的,不是挨人踢的,做事清醒點好不好?”
好說歹說姚波才沒動身。姜惠打電話真心實意地勸小姑子,那種男人,不要也罷,為這種人流淚不值得。誰知道,上一分鐘小姑子還哭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把那男人生吞活剝的,一聽姜惠勸她離婚,馬上大罵她歹毒,不安好心。
姜惠掛了電話,悶悶地說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姚波卻跟小姑子一條戰線:“你懂啥?那婚是說離就離的?別人都是勸和不勸分,我看你腦子短路了!還攔著我幫我妹,你究竟是哪家人?”
姜惠莫名其妙,這根本不是平時的姚波啊。戀愛時,不,應該是他家人不在跟前時,姚波溫柔體貼,百依百順,那種略帶點憨厚的神情是那么迷人;對岳父母姚波一直也很孝順,也很顧家,沒看出他是非不分啊……為什么一涉及到他甘肅的老家,怎么就變得和自己不像一個世界的了呢?
“以我一己之力,和老公老家那些根深蒂固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作斗爭,無異于堂·吉訶德和風車作戰。也許父母當初的勸阻是對的,他們的世界,我永遠不懂。”姜惠苦笑。
不斷涌入的老家人
2007年春節剛過,老家那邊又來人了,這次是小叔子一家。“這么大的人了,做事也不打個商量,到了廣州才說把老家的田都退了,過來打工。”沒辦法,只好住客房。好不容易打發走,卻像做了宣傳,往后來家里的親戚絡繹不絕。“而且從來不會顧慮到是不是假日,你是不是有空。如果我們不在家,他們就直接找到單位去。我是坐班,次數多了,他們也學聰明了,都是直接到單位來找我。經常是上著班,警衛就傳我讓我出去接親戚。領導也很有意見。”
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為這些事,她和姚波不知吵了多少回,原本和睦的家,變得雞犬不寧。在一次夫妻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中,姜惠把幾年來慢慢醞釀成型的觀點一次性拋出:
“你每次都說我看不起農村人,可農村人就該賴在別人家不走?凡事求人,讓人怎么看得起?
“我要他們自行解決,你和你那些親戚就說我勢利、自私、缺少人情味。是,有時候城里人的自我保護是讓人寒心,可你小叔子他們懶在家里一個月,上午我們上班了他們在睡,晚飯時間準時出現說找不到活干,這就不自私、不勢利、有人情味?要不是我給了他們幾千塊錢,你以為他們能走?”
姚波目瞪口呆,半天也沒緩過神來。
家里終于清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可姚波煙抽得比以前兇了,常常獨坐嘆氣。姜惠不是不知道原因。家族里就出了這么一個大學生,在城里找了份體面工作,收入又高,對于世面不寬的農民來說,無異于超人。然而,她還是裝作沒看到這一切。她實在受不了和他們一起生活。
婚姻一定要門當戶對
姜惠懷孕了,她提出懷孕期間,包括生完孩子的月子,絕不允許任何人踏進家門半步。姚波應了。
但婆婆堅持要來侍候她,說幾年沒來了想兒子,唯一的兒子有孩子了哪能不管。姜惠斬金截鐵告訴姚波,不許來,來了就不生了。但7月份,懷孕5個多月的姜惠下班回家,一進門,差點載個大跟頭。客廳里坐著婆婆。
姜惠足足愣了一分鐘,姚波趕緊殷勤地提鞋拿包,問長問短。姜惠不吭聲,冷冷地盯著姚波。姚波不敢對視,說:“哎,那個,媽心急,自己就過來了,都到了車站才給我打電話,你看……”婆婆也過來,笑成一朵花,摸著姜惠的大肚皮:“哎,我的乖乖啊,肚皮這么尖,肯定是個兒,哎,媽可盼到這一天了。”
姜惠的手在抖,冷冷地問:“來之前,你們征求過我的意見嗎?”婆婆尖叫起來:“我兒說成,我就來了啊。”姜惠冷笑著問姚波:“那這意思,是你同意她來的?”姚波陪著笑:“老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看,這我不是沒來得及和你說嘛,你不是出去玩了嘛。來都來了……”姜惠大吼一聲:“姚波,你個沒教養的,答應我的事,憑什么反悔?合著你們全家當我二百五哪!”
一怒之下,她去了仁愛醫院。但最終沒有拿掉孩子,她舍不得。
孩子出生后,她沒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反而患上了輕度產后憂郁癥。婆婆把甘肅農村的那一套帶了過來,每一天,她都能感到一陣西北風列列吹過,渾身發冷。細想,她的婚姻也沒有大是大非的問題,但就是這些雞毛蒜皮,讓她沒有信心把婚姻走到頭。
冷靜下來,姜惠告訴記者,她并不覺得“涉農”婚姻就一定矛盾重重,嫁給“鳳凰男”就一定不好,任何婚姻都是不同背景的兩個人的結合,甚至是兩群人的結合,都需要智慧與技巧與處理。不過,她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耐心去學習。她只希望兒子將來能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至少可以少走很多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