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話語的變奏

摘要 《集結號》作為一部具有主旋律意義的商業戰爭片，對中國傳統戰爭片和好萊塢現代商業戰爭片的敘事手法作了借鑒和突破：在線性結構中進行時空回敘，在多視點中進行時空穿越，在戰爭與和平兩極碰撞中彰顯風格。從而為中國電影的主流、商業、大眾、精英話語的縫合變奏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范例。

關鍵詞 《集結號》敘事結構 時間 視點 風格

楊義認為中國“敘事學的要點就是把握三把尺子：一把尺子是結構，一把尺子是時間，一把尺子是視角。”馮小剛2008年賀歲大片《集結號》又一次成功地實現了藝術與商業的雙贏，究其原因，筆者認為除去市場運作的因素外，得益于故事敘事三把尺子的把握，是對中國傳統戰爭片和好萊塢現代商業戰爭片敘事手法借鑒又突破的結果。

一、線性結構中時空回敘

《集結號》的敘事結構屬傳統的線性敘事。它按照事件的時間順序、因果關系講述一個情節連貫、完整圓滿的戲劇性故事，這種結構強制性地封閉觀眾的想象空間，營造真實的心理氛圍，不知不覺中將受眾縫織進故事建構的虛幻時空。

我們可將《集結號》還原梳理為兩個單元八個序列：

第一敘事單元：戰爭(谷子地戰友從有名到無名)

第1序列：攻堅戰：第2序列：阻擊戰：第3序列：谷子地被誤俘。第4序列：援朝戰。

第二敘事單元：和平(谷子地戰友從無名到有名)

第5序列：回故地尋找線索：第6序列：尋找部隊，查明真相：第7序列：尋找戰友遺骸：第8序列：犧牲戰友被授予烈士。

但是，影片在傳統的順敘中還穿插了極其重要的錯時回敘：第4序列中，谷子地在雪地回憶戰士要求撤退和團長命令死守的場景：第6序列中谷子地在烈士陵園紀念碑前閃回當年給團長重復命令的片段。這些場景再現實質上是一種強化性的影像修辭。團長與谷子地約好以集結號為令撤退，在汶河阻擊戰場上焦排長犧牲前說聽到了集結號，而在場戰士卻說法不一，谷子地因聽力受損無法判斷真假，仍堅持死守，于是47名戰士全部壯烈犧牲!解放后，這47名戰士卻成了“失蹤”之人!谷子地在深深的愧疚中，不遺余力要給死難者“正名”!當終于找到當年的司號員小梁時，才知團長根本就沒下達吹集結號的命令——謎底的揭曉并非僅僅對戰火紛飛中“聽到與否”的確認，而是讓觀眾與谷子地一同陷入心理上的巨大落差!谷子地壓抑日久的痛苦頃刻間頓然爆發，這種強烈的戲劇沖突產生了極大的情感震撼力。第2序列阻擊戰的結局亦是在第7序列孫桂琴宣讀九連戰士被追認為烈士的通知場景中通過谷子地的回敘展現出來——阻擊戰最后剩下兩人：谷子地和王金存。谷子地對終于成熟的王金存說：下輩子還做兄弟吧。谷子地一躍作最后的沖鋒，王金存則拉了導線，“不能讓弟兄們的尸體落在敵人手里”!——與其說是對先在懸念的揭曉，不如說情感在時空跨越中作了一次淋漓盡致的宣泄。

本片故事與敘事時空皆從解放戰爭、援朝戰爭演繹到和平年代，跨度之大，可稱為史詩篇章。但是，編導對時空的處理僅截取大戰役背景下谷子地率領的九連所進行的兩次慘烈的戰斗為橫斷面，并對此作出多方位多層次的細節描繪。在對血雨腥風中生死兄弟情的鋪陳、對戰爭與和平的強烈對比中，我們看到的是谷子地為犧牲戰友尋找名分的執拗過程，因此刻骨銘心的兄弟情就成為影片的顯性主題，也是搏得觀眾生發強烈情感共鳴的重要原因。而對戰爭與和平年代的思考：不要忘記過去，不要忘記為革命犧牲的人，則是影片的隱性主題。在這個意義上，《集結號》既突破了以往國產戰爭片的“狂歡敘事”模式，又有別于好萊塢戰爭片的“反思”，從而形成了馮氏個性化的敘事風格。

羅伯特·麥基說過：“結構是對人物生活故事中一系列時間的選擇，這種選擇將事件組合成一個具有戰略意義的序列，以激發特定而具體的情感，并表達一種特定而具體的人生觀。”敘事結構，不僅僅是導演對故事素材進行選擇和組合的結果。而且更是融入了導演自己對歷史、社會、文化的獨到理解和認識。

二、多視點的“戰爭”與“和平”

尼克·布朗論證說：視點是我們的觀看方式和觀看到的內容這兩者之間的一種復雜的互動關系。

《集結號》的編導作為隱形敘述者，勇敢又機智地引領我們作了一次戰爭與和平的時空穿越。無須隱諱，該片受好萊塢商業美學模式的影響和規范，與好萊塢、韓國一些優秀的戰爭大片具有互文性。但影片畢竟立足于中國傳統戰爭片中英雄人物的塑造范式，在繼承的基礎上進行拓展和創新，以本色的影像書寫還原血雨腥風中英雄狀貌的同時，又凸顯對人性和個體生命價值的關注。

連長谷子地、排長焦大鵬、戰士姜茂財、老刺猬、羅廣田等英雄群像，在攻堅戰和阻擊戰兩場殘酷戰斗中用鮮血和生命完成了對信念的忠誠和責任的堅守。無論是無限制視角的主鏡頭還是英雄群像的主觀鏡頭，影片表達了對共和國英雄的認同、對革命英雄主義的褒揚和對主流秩序的回歸。但是，影片不只是這群好漢英雄的視點看戰爭，還有其他視點。如文化教員王金存眼鏡后面的眼睛看到戰爭的恐懼殘酷，直到谷子地將禁閉室里的他重新帶上戰場，在槍林彈雨的洗禮中，尿褲子的他也成長為好樣的!但至死他的懦弱并未完全褪盡，對家鄉的新媳婦也始終留存著一份溫情。人與人是不一樣的，這樣的多視點倒是還原了戰爭災難境況中真實的個體，是對人性的真實表達和觀照。還有視死如歸的焦大鵬的視點也別具一格，為了保留連隊血脈，他在犧牲前的真誠的謊言——聽到了集結號——是那樣地真誠!這在日后谷子地窮其一生為戰友尋找正名的影像時空中，我們真無法評判孰是孰非孰輕孰重。無畏與怯懦、真實與謊言，在多視點的戰爭感受中，人性的刻畫真實、具有公信力。

“和平”是什么?在影片中，“和平”是戰爭陰霾消散之后的復原，是死難者家屬領取撫恤金的待遇：烈士家屬領700斤小米，失蹤者家屬則少500斤!為這個，谷子地也要給他的47個兄弟正名。“和平”是娶妻生子，和和美美過小日子。谷子地為趙二斗做媒時說王金存的媳婦：她知道心疼死人，對活人絕對錯不了。“和平”是江山如畫。“和平”是年輕人對谷子地不屈不撓地尋找“戰友”的不理解乃至嘲諷：這個老兵瘋了!和平的歲月，淡忘了戰爭……

正是在多視點的戰爭與和平的聲畫展示中，觀眾看到了人活著與死去的尊嚴，感受到時代的精神和情懷，體悟到時代的記憶與責任。

三、風格：兩極碰撞的張力

《集結號》的敘事明顯地劃分為戰爭與和平兩個部分，風格前后是兩極對峙的，“不統一”本來不合常規，但恰恰在這種兩極碰撞中彰顯了獨特的藝術魅力。

在視聽元素的運用上《集結號》戰爭場面的視聽效果借鑒了美國《拯救大兵瑞恩》和韓國《太極旗飄揚》兩部大片的手法，營造“戰壕真實”的視聽風格，逼近于紀錄片，具有極強的紀實感。影片充分利用數字化電影特效，對戰斗場面的血腥和殘酷進行逼真的還原，而且多用鏡頭記錄戰斗的局部細節和個體動作的過程。以現代聲音的合成技術，再現戰爭場面的各種聲音，如模擬人聲的距離感、子彈在空中飛馳的嗖嗖聲、谷子地被炮彈震暈的幻聽，產生了生動逼真的音響效果。戰爭場面多粗顆粒感的畫面，切合戰爭所需的質感。而和平年代則以那個年代的“流行”歌舞對背景進行了真切的還原……

在色彩的運用上：如果說戰爭年代的色調是冷冽和粗礪，藍青色的冷色影調營造出壓抑低沉的主觀心理氛圍，折射出歷史的滄桑感，那么，和平年代的畫面則增加了大量的暖色調和溫情的畫面。谷子地爬上瞭望臺放眼遠眺，一片片樹林五彩繽紛又金光燦燦，暖色調的運用預示著好消息的來臨。色彩作為影像造型的一種重要元素參與敘事，并具有象征和隱喻的功能。

在剪輯上：戰爭場面多采用快速切換的碎片拼貼手法，以快節奏表現戰斗的慘烈，刺激眼球。被炮彈炸裂的血淋淋的殘肢斷臂，被子彈擊穿頸脖血涌如泉、凌空對飛的炮彈等極富視覺沖擊力的影像奇觀給觀眾強烈的震撼，在封閉的時空中似有置身其境之感。相形之下，和平年代的敘事節奏則舒緩多了，在冷靜客觀的影像流動中演繹著生活的常態與主人公悲喜交加的內心世界。

在電影產業化的進程中，《集結號》以一種別樣的敘事方式實現了商業與藝術、現實與娛樂的平衡，以現實主義的筆法、真實的情感訴求講述了一個感人的故事，通過戰爭中本真人性的深度挖掘體現對個體生命價值的深厚的人道主義關懷。因而，這部立意新奇的戰爭，和平片為中國電影的主流、商業、大眾、精英話語的縫合變奏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