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從女性主義視角,借助心理分析理論,解讀《太陽照常升起》中女性角色的心路歷程。
關鍵詞 女性 心理分析 “瘋” “騷” 壓抑環境
勿庸置疑,當代中國女性是最解放的婦女。而且迄今為止,中國仍是婦女解放程度最高,女性享有最多的權力與自由的國度之一。1949年以來,政府制定、頒布了一系列的法律,又成立了中國婦女聯合會,以確保實現現實意義上的男女平等。所謂“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這一切,確乎是對中國女性史無前例的賜予。然而,“男女都一樣”,一方面是針對性別歧視的顛覆,同時更是對女性作為一個獨立群體的否認,女性解放不過意味著機會平等地參加公共勞動。
與此呼應的中國電影,一方面受“文革”的極左思潮影響泯滅女性意識,另一方面,受“半邊天”理論影響倡導女性在社會中的具體作用。于是,電影文本中的女性也只能操著中性化的公共語言進行言說。無論是武林高手還是職業女性,無論是游擊隊員還是共產黨干部,這些女性形象多是在代表人類向世界發問。她們大多數都被塑造成反抗封建的陳規陋習、要求自由、要求平等的典型形象:從暗無天日的舊中國的蹂躪和侮辱中翻身獲救、解放出來的她們,通常積極活躍,樂觀向上,英姿颯爽。
真正關注特定歷史語境下的中國女性內心心理,尤其是對女性性心理進行人文主義關懷的電影作品,幾乎微乎其微。而姜文新片《太陽照常升起》則是為數不多的探索女性在壓抑環境下心路歷程的作品。本文擬從女性主義的視角,運用心理分析理論來解讀這部象征意義極強、反映人性欲望之中各種極致境界、堪稱精品的電影文本,分析其中女r性角色在特定的歷史語境中的壓抑、瘋狂、苦悶、彷徨、哀怨、癡情和抗爭。
故事發生的時間分別是一九五八和一九七六,是一個“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的紅太陽時代。
文本關注的第一個女人,是一位瘋瘋癲癲的母親一“媽”。影片一開始就是一雙肥潤的女人腳,它在洗腳盆中的水的光影里,它走在一個云山霧罩的村子里……,這一切都說明,這是一部與性有關的電影。“媽”,那雙肥潤腳的主人,自從帶孩子來那個村里后就沒有穿過鞋,她一直赤著腳堅守,不給自己出去的機會。有一天,她突然見到跟自己夢中一樣的鞋,夢境與現實重合,孕育許久的變動終于觸發。心理符號學認為,“鞋”是可以代表性的,因此,“媽”在性上是有需求的,是極端壓抑的。她如獲至寶的捧回的那雙有魚眼睛的鞋,是她對愛的渴望,她需要心靈深處情感的釋放。魚,代表了多子多福,已經挖掘出土的夏商時期的陶器說明,我們的祖先早就把魚作為一種性的圖騰來崇拜。
然而,回家路上,“媽”在一棵樹下解手,站起來后發現掛在樹上的鞋消失了。當聽到鳥兒在樹上說“我知道,我知道”時,“媽”的記憶被喚起,她瘋了……樹是生命的象征,鞋子的丟失意味著她的生命里從沒有性的滋潤到失去了性愛的生命活力的幻想。但她沒有自認倒霉,而是爬到賦予自己生命靈魂的樹上,用近乎瘋狂的吶喊,來宣泄自己壓抑已久的生命的能量和對美好幸福的憧憬。
此后她就成了這世界上最迷人的巫婆,她抱羊上樹,跟貓說話,刨樹坑,挖石頭,蓋房子,摔壞兒子的算盤,無來由地打兒子耳光……
在心理學的繪畫療法中,石頭代表了一個人曾經的創傷經歷或現實遇到的困難,是一個人心結的投射。影片中,“媽”在自己生命之樹的四周挖出了許多石頭,這種看似瘋狂的行為恰恰說明了她的內心受了傷,有了很多心結。
原來,在尋找心上人的路途中,“媽”是悲哀的,為了愛,她和那個時代很多充滿激情的女人們一樣開始了遙遠的征程。“媽”從海邊來,唐太太從南洋來,這樣的女人在那個時代不可勝數。但,殊途同歸,最終她們都難逃悲劇的宿命。當媽看到“最可愛的人”的遺物時,就已經瘋了。雖然她覺得“臺上演講的阿廖沙眼睛里只有她一個人,”但是,阿廖沙的遺物里卻有三個女人的辮子。只有其中一條是她的。電影開始鳥兒無數次重復的“我知道,我知道”也許就是阿廖沙對“媽”唯一的承諾。丈夫的死亡和丈夫對她感情的背叛,這殘酷而冷漠的現實擊碎了“媽”的幻想,也注釋了故事開始她爬樹,刨坑,挖石頭的緣由。
“媽”以“瘋”反抗現實,對拋棄了她的男性世界進行戲謔,快感的拆析:她無緣無故地打兒子耳光,扔掉兒子最心愛的算盤,甚至干脆讓兒子退學,這些瘋狂的舉動是她對壓抑她的世界的有力反擊。與描寫女性神話相比,“瘋媽”所體現的女性意識更為強烈,她是被壓抑的男性氛圍逼瘋的不幸女子,她神神道道,帶有通天接地的靈氣,她挖白宮為兒子修了一個墳墓,并把兒子的照片和一個老女人的照片放在墳墓的龕里,預示著他會因一個老女人而死。石頭上鋪的天鵝絨也是預言。她看到了下一代的未來。最后,當“瘋媽”預感到兒子難逃死亡的宿命時,她消失了,唯有她買的那雙鞋和衣服漂在河上……美麗而魅惑的“媽”是堅強的,更是悲壯的,她對周圍壓抑的抗爭幾乎是徒勞的。
影片關注的第二個女人是一個被異化的女性——美麗風騷的林大夫。
青春生命的本能促使林大夫渴望能碰到健康活力的異性。于是她著裝性感,賣弄風情,穿著漏著腳指頭的高跟鞋。她曖昧地替被下放當廚子的梁老師包扎了傷口,并讓他幫忙擰床單。這時候,唐老師來了,他幫林大夫改好了鞋。這一部分仍然以鞋子和腳作為象征物。林大夫性感的腳表明了她的渴望,而唐老師幫她修鞋又暗示了他們之間的性關系。林大夫為了“解救”梁老師自愿報名查找流氓,并且趁機主動大膽地向梁老師表明了愛意。然而故事急轉直下,懦弱的梁老師死了,處處挎著槍的唐老師也被組織下放走了,從綿綿情致中拽出的林大夫的悲哀和絕望可想而知。
我們甚至可以設想,年輕時的林大夫也許也有自己風花雪月的戀情,可是,他的男人也許和“瘋媽”的男人一樣,莫名其妙地消失或犧牲了;也許和那個時代很多年輕人一樣被下放到廣闊的天地去了。她原本的美麗因為四周的環境的壓抑而窒息。她有著一顆大膽放肆的心,她有火一般的熱情。然而熱情卻燒灼了她的心,這是一個值得憐憫與尊敬的女性。和林大夫有相似命運的還有一個急于向梁老師表白的女人,食堂里揉面的五個身體扭動的姑娘,五個被摸屁股的女人,作為女人,她們發情時的嫵媚,懷春時的性感,被演繹得那樣赤裸裸,顯得異常夸張。
影片沒有描述這些女人的歸宿,可是,充斥著整個電影的壓抑浮躁的氛圍,影片中特別標注的年代,似乎讓每個人都讀出了她們的未來。一次次的打擊最終會使林大夫和這些壓抑的女性走上和“瘋媽”一樣的道路。
文本刻畫的另一個主要女性是唐太太,這個充滿激情的女人從南洋來到邊陲,尋找自己心中的愛。在人生的岔路口,她和“瘋媽”做了不同的選擇,前者的選擇了通向“無盡
頭”的痛苦:而唐太太則選擇了釋放生命本能的狂歡。然而,在唐太太和小隊長釋放完激情后,背著她“和別的女人做過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的丈夫卻不能接受妻子的出軌,舉槍殺死了小隊長,唐太太的結局已經象文本里暗示的那樣,走到了“盡頭”。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為何我總要追求?”這句流行大江南北代表那個時代男人面臨苦難莫測的世界彷徨壓抑的話。同樣可以形容《太陽照常升起》中女性角色的心理。這些女人的心理不僅要承受來自客觀世界的風霜雨雪,還得更多地承受來自男性世界的困惑和隔膜。她們竭力想要抓住生命中的欲望,可是這些欲望卻一次次離她們而去,于是,“瘋”和“騷”是她們唯一的選擇。“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文本中通靈的“瘋媽”一再用方言詠誦崔顥的千古詩行,表達她對無常人生的感慨。
《太陽照常升起》公映后,盡管理性與情緒化的評價此起彼伏,內行與外行的聲音交相呼應,這部影片的劃時代意義是不可抹殺的。影片的動人之處在于,它借助聲光色影和一系列的象征物,借鑒了精神分析理論,塑造了“瘋媽”,林大夫等令人難忘的悲劇女性,一群生活在看似狂熱、實際冰冷的現實世界的浪漫多情的悲劇女人,一群心靈倍受煎熬而過早蒼老的郁悶女人。通過這部電影文本,我們可以看到性本能在人格形成過程中的重要意義,在特定環境中生成的人,很難擺脫元欲的支配與引誘,人的心理,行動,都有可能來自元欲的力量:而特定的社會歷史語境對元欲的極端壓抑和制約,必然導致人性的失落與變異。文本一方面客觀地表達了人的超社會歷史范疇的性本能的作用,一方面又對特定社會環境和歷史語境下的女性進行了人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