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的困境

摘要 當代社會普遍存在著因為交流的障礙和交流的缺失所形成的交流的困境，由此困境所引發的沖突和造成的悲劇更是層出不窮。電影《通天塔》集中呈現了此交流的困境。

關鍵詞 交流 交流的困境 《通天塔》

交流，是一個古老的問題。“人類誕生之后，成為孤獨而自由的個體，能意識到‘我’的存在以及‘我’與‘你’與其他事物之間的分別，就產生了表達和交流的需求。”交流可以實現人際及群體之間的信息共享，在此基礎上消除隔閡和誤解，化解矛盾，增進感情。然而由于各種交流障礙的存在和交流的缺失，交流的困境自古至今一直困擾著人類。現代工業文明高度發達，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質財富，但同時也使得幾乎所有人都去追逐物質而忽略了對內心世界的關照和對交流的重視：不斷推進的全球化進程又使得不同民族和文化的人們接觸日益廣泛，因此，交流的問題在當代社會愈加凸顯了出來。交流問題導致的人際和群體之間的沖突時時見諸報端，很多當代電影也對此問題進行了關注和研究，如2006年美國奧斯卡獎最佳影片《撞車》(Crash，2004)，奧地利導演邁克爾·哈內克(Michael Haneke)的《第七大陸》(Der Siebente Kontinent，1989)、《隱藏攝像機》Xcach 6，2005)等影片。墨西哥導演阿加多·岡薩雷斯·伊納里多繼《愛情是狗娘》(Amores perros，2000)和《21克》(21 Grams，2003)之后，繼續將他擅長的多線索交叉敘事手法發揚光大，拍攝了人物更多、視野更廣的《通天塔》(Babel，2006)。babel原意為“混亂、嘈雜”，而通天塔(Babel)一詞則來自《圣經》。據《圣經·舊約》創世紀篇第11章，諾亞的子孫想建造一座高塔，直接通到天上。上帝為其狂妄，責罰他們各操不同的語言，彼此不相了解，結果該塔無法完成《通天塔》借用《圣經》中的故事隱喻了當代社會普遍存在的交流困境及其產生的種種問題。

交流的障礙——語言

語言是人類交流的主要工具，語言不通無疑會成為巨大的交流障礙。在《圣經》中，就是語言的隔閡讓諾亞的子孫們無法溝通，而在《通天塔》中，表現語言成為交流障礙的角色主要是日本女孩千惠子。千惠子是聾啞人，她的語言是手語，這種特殊的身份和語言使得她與其他人交流時困難重重。她要隨時準備好紙和筆，并且要對方放慢語速，才能和普通人交流。即使交流得以進行，她也很難真正融入其他人的生活，獲得他們的認同。例如千惠子和新結識的朋友們在廣場上玩得很開心，但進入迪廳之后，其他人馬上隨著強勁的節拍跳舞，而鏡頭切換到千惠子的視角時，我們發現她只看到不斷閃爍的霓虹燈，根本聽不到一點音樂，所以她無法享受跳舞的樂趣，只能被動地跟著別人扭動身體。她新結識的男孩見狀便轉身找其他女孩跳舞了。

這種與普通人交流的障礙使得千惠子很難得到異性的青睞。在一個游戲廳，曾有男孩子主動向她搭訕，但看到她是聾啞人便退縮了。正是由此產生的被忽視、被排斥的感覺讓千惠子采取了大膽出位的舉動：她脫掉內褲。主動勾引異性。而這種舉動更把她變成了一個徹底的異類，結果她被牙醫驅逐，也被警察拒絕。這種源于交流障礙的連鎖反應讓千惠子痛苦不堪。

通常意義上，不同的語言也意味著不同的民族，而語言會成為民族間交流的首要障礙。《通天塔》涉及美國、日本、墨西哥、摩洛哥四個國家，民族眾多。然而雖屬不同的民族，墨西哥人阿米莉婭和圣地亞哥都講英語：即使在摩洛哥，也有導游作英語翻譯，因此，影片呈現的不同民族(美國人同其他民族)之間交流時的主要障礙并不是語言，而是語言背后的文化差異。

交流的障礙——文化差異和偏見、歧視

文化的定義，古今中外，有成百上千種。不同的定義突出文化的不同方面，其中許多定義還有意見分歧。一般來說，它包括一個民族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行為規范、價值觀念等。每個民族經過長期的歷史積淀，都會形成獨特的民族文化，而文化差異則往往使得不同民族對萬事萬物的理解都不盡相同，從而埋下誤解和歧義的種子，形成交流的障礙。《通天塔》多條線索的交叉剪輯手法，讓觀眾對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差異一目了然。特別是摩洛哥少年和日本年輕人的生活形成強烈對比(前者整日放羊、干活，后者則可以泡吧、蹦迪)。而在具體敘事時，因為是美國影片，所以其中的文化差異主要是通過劇中美國人，西方人的視角呈現。例如理查德的兩個孩子到墨西哥后，對熱烈濃郁的墨西哥風情充滿好奇和向往，但同時也對其狂放自由、充滿暴力色彩的行為(殺雞時直接拔掉雞頭、鳴槍慶祝等)瞠目結舌、驚悸不已。

除了文化差異之外，我們可以發現，這種視角也隱含著偏見和歧視：蘇珊對摩洛哥人心存戒備，喝水的時候只要罐裝可樂，并且把冰塊扔掉，受傷后也一直拒絕摩洛哥醫生為她止血療傷：理查德對待幫助他們的摩洛哥導游和警察態度粗暴，甚至有些頤指氣使：旅游巴士上的西方游客在摩洛哥小鎮上下車后。發現身邊都是摩洛哥人，因此產生了極度的不安全感，并聯想到德國游客在埃及的遭遇。而將這種偏見和歧視放大的是美國政府。槍擊事件之后，美國政府神經緊張地認為這是一起恐怖襲擊而向摩洛哥政府施壓。

正是這種文化差異和偏見、歧視造成了交流的障礙，從而引發了沖突，甚至釀成悲劇。由于美國官方對摩洛哥政府不信任，不愿意使用他們提供的救護車，使得對蘇珊的救治一拖再拖。到墨西哥參加婚禮而一路順利的保姆阿米莉婭和侄子圣地亞哥在返回美國的途中，被美國警察排查，起因只是圣地亞哥言語輕佻。后來圣地亞哥忍受不了美國警察的懷疑眼光和粗暴態度，開車沖破邊防線，將沖突升級。這次沖突將阿米莉婭和兩個孩子置于了危險的境地，并最終導致已在美國工作和生活16年的阿米莉婭被遣返墨西哥。

回過頭來，我們不禁思考，造成民族問偏見和歧視的原因是什么呢?除了政治體制不同、經濟發展程度不均衡和文化差異外，是否還有其他原因呢?

還有交流的缺失。

交流的缺失

偏見來源于個體或群體對其他個體或群體逐步形成的片面而刻板的印象，這種印象固置下來，就形成偏見，偏見又導致歧視。在此過程中一定伴隨著無知和誤解，伴隨著交流的缺失。從西方游客和摩洛哥人之間飽含不安又充滿獵奇的目光中，我們看到了陌生、隔閡與交流的缺失。而集中呈現這一點的，是接近片尾美國的直升飛機降落到摩洛哥小鎮到起飛的過程。在兩分多鐘的鏡頭中，摩洛哥人好奇地看著美國的直升飛機，如同觀看天外來客。

交流的缺失在當代社會非常普遍。在發達地區，快速的生活節奏常常使得人們整日忙碌于自己的工作和事業，而忽視了與他人的交流。從千惠子在警察面前的表現，我們可以看出她對父親的維護和關心，而他們之間存在隔閡顯然是由于島田安二郎工作繁忙。很少陪伴女兒所致。這或許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他的妻子為何會飲彈自殺。理查德夫婦的上個孩子在睡覺時意外死亡，理查德不能面對這個事實而選擇了逃離，夫婦間因此造成了失語狀態，感情隔膜。他們此次非洲之旅就是希望擺脫緊張繁忙的生活環境，為兩個人創造獨處的時間和空間，以打開心結。

而在相對落后的摩洛哥，交流的缺失同樣存在。摩洛哥山區，地廣人稀，荒涼貧瘠，鏡頭聚焦下的摩洛哥家庭，獨門獨戶，與外界很少交流。因為離他們最近的住戶要翻過幾座山。到最近的鎮上去要乘坐汽車。正是在這種相對封閉的生活環境下，正處于青春期的姐弟倆出現了亂倫色彩的行為，而父母毫不知情。槍擊事件盡管是由孩子氣的行為引發，但背后和他們缺乏交流的生活環境也應該不無關聯。

交流的缺失還釀成了一死一傷的悲劇。備受壓力而破案心切的摩洛哥警方看到父子三人后，直接開槍打傷了哥哥，弟弟奮起還擊，打傷了一名警察，事態繼續擴大，哥哥后來被擊斃。如果不是摩洛哥警方的粗暴做法，如果雙方多一些交流，悲劇可能就不會發生。

交流的困境

交流的障礙和缺失造成了交流的困境。當代社會充滿了交流的困境，并由此產生了人際關系冷漠、感情冰川等社會問題，繼而生發的暴力沖突更是層出不窮。《通天塔》中從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到墨西哥、摩洛哥等發展中國家都普遍存在著交流的問題，各個角色就像諾亞的子孫們那樣都陷入了各種各樣的交流困境中，通天之路就此擱淺。片尾千惠子、阿米莉婭和摩洛哥男孩流淚的雙眼宣示著交流困境給人帶來的痛苦，同時也促使我們思考：該如何突破交流的困境?

解鈴還需系鈴人。美國學者彼得斯(JohnDurham Peters)在其著作《交流的無奈：傳播思想史》中梳理了古今中外的各種交流觀念。最后得出結論：我們永遠不能像天使一樣完美地交流，我們能做的是交流時多些愛心和寬容。確實如此，只有積極、寬容和充滿愛心的交流才能突破困境，消除隔閡與偏見。在摩洛哥人的熱心救助和理查德的細心呵護下，受傷的蘇珊從原先強烈的恐懼和不安中慢慢平靜了下來，直至最終獲救。理查德面對妻子有危險時，沒有再次選擇逃避而是積極地承擔起了作為丈夫的責任，因此重新贏得了妻子的信任和諒解，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摩洛哥導游沒有收下理查德給他的報酬，他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西方游客對他們抱有的偏見和歧視是多么荒謬和不公。而一直遭受拒絕和排斥的千惠子在警察耐心的撫慰后，心中的痛苦得到了宣泄和釋放，從而重新獲得了與人交流的信心與能力，主動與父親重歸于好。

影片頗具深意地結束于日本的高樓大廈，似乎在告訴我們：通天之塔盡管無法建成。我們依然可以建設摩天大樓：交流的困境盡管存在，我們依然可以通過積極、寬容和充滿愛心的交流，縮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