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趕盡殺絕》看好萊塢類型片的構造

[摘要]影片《趕盡殺絕》采用了好萊塢典型的雙重敘事線索，在其中則充斥著令人目不暇接的暴力。影片利用好萊塢傳統的女性和反派角色設置手段，與男主人翁進行了區分和反襯，也利用一系列手段對主人翁的暴力進行了合法化。

[關鍵詞]類型片 暴力 智慧 合法化

邁克爾·戴維斯編劇和執導的《趕盡殺絕/Shoot Em Up》講述了一個神秘的獨行騎士般的愛吃胡蘿卜的槍手，為保護一個剛降生的嬰兒和黑幫大開殺戒的故事。影片中游戲般的殺戮場景俯仰皆是。導演用疾風暴雨般子彈搭建了一個展現暴力魅力的敘事舞臺。

影片的敘事

從敘事上說。影片《趕盡殺絕/ShootEm Up》是一部典型的類型片。影片采用了傳統驚悚片慣用的雙重敘事，其一是黑幫組織對嬰兒及其保護者史密斯先生的追殺，其二是對這一看似毫無人性的動機的逆向回溯。對這個隱秘動機的求解是影片敘事的實質性驅動力，第一條自始至終貫穿的線索則是對其存在和這種追尋的一種毀滅和破壞，兩方的角力給影片定下了緊張而驚悚的基調。

在這種對抗的推進中，黑幫組織一系列不斷升級的追殺過程，不過是為彌補劇情的單調而在各部分上所填充的材料。正是由于令人眼花繚亂的槍戰和駕車追逐場面，影片在敘事上的不足從視覺上得到了很好的彌補。

在高潮迭起的暴力場面之外，影片不斷插之以史密斯先生的黑色幽默來調節影片的敘事節奏。而史密斯先生和妓女DQ在槍戰中的全裸床戲，則是在劇情無實質性發展的情況下的一種障眼法式的伎倆。

不得不承認，影片充滿了不同類型以及不同強度的能夠吸引眼球的刺激元素，這使得影片的敘事一直維持在一種緊張激烈的氣氛的掩護之下。而史密斯先生的妙語連珠和在與黑幫的斗智斗勇中隨處可見的黑色性默，則有效地調節了影片的節奏和氣氛。

女性角色的設置

在這樣一部男性氣質濃厚的好萊塢影片中，女性無一例外地再次淪為從屬、被支配和肉欲的對象。孕婦是作為被男性追殺的受害者而出現的。而在誕下一子后很快便在歹徒的密集掃射中喪命。正是她將原本與此毫無關系的史密斯卷入了一場無休止的逃亡和復仇中。

如果說孕婦在保護與被保護者的性別詮釋上完成了她的任務。那么DQ的出現則是更多地作為直接的男女性關系的詮釋者出現的。

DQ這個名字是Dairy Queen的縮寫，嚴格來說它只是一種謔稱而并不是人名。但在本片中，和史密斯一起出生入死保護這個神秘的嬰兒的女人正是頂著這個名字在場的。Dairy Queen本義是“乳品皇后”，也是美國一家著名連鎖冰淇淋店的名字。但在本片中。它是有著更多的性意味的一個換喻——它指代的是黑道中聞名的專門對付戀母情結顧客的妓女。這種換喻也是對俄狄浦斯情結的隱喻。這種隱喻也自然地指向它的反面，即作為能指隱喻著某種軾父行為——赫茲對史密斯的追殺。DQ的在場便在隱喻層面，喻示著女性這一性別將對男性帶來危險。

DQ同時也因為其鮮明的女性第二性征。而成為男人肉欲的對象。DQ所從事的工作也正是以肉體從男人那里獲取金錢。DQ的出場也直接伴隨著一個在其身上獲取性滿足的男人。在史密斯缺少金錢時，DQ也不介意在街角為男人服務來賺取小費。這些都在DQ這個名字之外為DQ外延作了更多負面的延展。

即使是在和史密斯的交往中，DQ也帶著矛盾的肉欲色彩。在受到驚嚇之后，DQ對史密斯說，“你是這個世界上脾氣最壞的人!”而史密斯的回答則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以前最喜歡我這樣了。”但在擺脫了黑幫之后的短暫平息中，DQ便以充滿性暗示的“你餓了嗎”主動對史密斯投懷送抱。DQ和史密斯的性愛不僅以非男性主導的姿勢出現，并且還使得史密斯在荷槍實彈的黑幫突然到來時變得更加被動。在史密斯不斷輾轉騰挪進行反擊的同時，DQ卻依然陷入性愛的高潮中無法自持。

至此，DQ身上有了更多性意味的不良隱喻——在被動的性關系中，男性通常會因此而陷入危險之中。

反派角色的設置

相對女性角色的模式化設置，影片在對反派角色的設置上要更加復雜。

首先，反派角色在男性氣質上是匱乏的。甚至是性無能的。

在對待DQ的乳房的態度上，史密斯的男性魅力是伴隨著其乳糖過敏癥而存在的，從而杜絕了他對母乳的依賴。不僅如此，對他來說乳房即使在性愛中也并不是重要的部分。而DQ的嫖客則在好色縱淫的同時被追加了和母親亂倫的不倫特質，這些都使得嫖客在牽涉道德判斷的語境中難以為自己聲張任何權利。包括獲得其他成人的承認。至于赫茲，則直接被描繪成懼怕老婆的膽小鬼。在他無法按時完成追殺任務時，他需要的是他的老婆，原因僅僅是他無法按時回家。在影片結尾，中彈倒地的赫茲又收到老婆的電話，史密斯則以勝利者的姿態俯視著無法動彈的赫茲。影片從而以男人是否依賴女人的方式劃分了正反派角色。

赫茲身上這種巨大的反差隱喻著赫茲與暴力的關系。赫茲對暴力的熱衷便開始成為其軟弱的能指。這一點也通過史密斯的評價得到了明確印證——“我最討厭的就是拿著槍的娘娘腔膽小鬼(What I really hate is a pussv with a gun in his hand)。”于是他使用暴力越頻繁越猖狂，便越強調著他的軟弱和男性氣質的匱乏。

另一方面，赫茲所擁有的公司雖然生產著精良的槍支，卻面臨著被關閉的危險，而他的這些產品盡管性能優異甚至可以識別指紋，也很有可能被社會大眾所拒絕。因而。他所擁有的槍支并不能成為其力量的來源。相反地，這些無法轉化成可流通資本的槍支卻成為其難以擺脫的負累。槍的隱喻再一次暗示著赫茲的性無能，赫茲的歇斯底里也直接反轉指向了其末日窮途的困境。

與此相反的是史密斯，他完全不依賴于槍支來證明自己的菲勒斯的存在。他對暴力的使用盡管也有濫用之嫌，卻絕不浪費子彈。只會將槍對準自己想殺的人。這與赫茲的無的放矢和毫無節制截然不同。

其次，反派角色在智慧上是絕對落后的。

雖然赫茲同樣能夠利用蛛絲馬跡對史密斯和他保護的嬰兒步步緊逼，但在兩次交手之后。他開始求助，要求更多的支援，并且這種支援恰恰表明了他在智慧方面沒有任何進步。相反的，不斷的增援和不斷的失敗背后，恰恰證明了他的愚蠢。

而史密斯不僅在自己的住所的門禁系統和槍戰時的機關設計等細節上證明了自己的智慧，也在對嬰兒身世的推理中讓自己的智慧顯得無懈可擊。

最后，反派角色在生活方式上是不健康的。

很有意味的，影片反復利用了胡蘿卜去指稱史密斯的存在。胡蘿卜在此以直接的方式或以隱喻著槍的方式成為史密斯本身的一個提喻。胡蘿卜因為其營養價值和史密斯對其的鐘愛而成為史密斯健康強壯的象征。影片以一組特寫鏡頭開場，鏡頭中出現的是史密斯肅默冷峻的臉，他用力咬下一截胡蘿卜慢慢咀嚼。幾分鐘之后，他用胡蘿卜解決了第一個殺手。在這里胡蘿卜不僅是不在場的槍的一種在場，還通過史密斯之口隱喻著對黑幫的生活方式的指摘——“補充點蔬菜吧!”黑幫在此被隱喻為一群兇殘的肉食性動物。

史密斯的暴力合法化

史密斯先生的殺戮并不比出現在影片中的反派頭目赫茲遜色。相反，二者在殘忍和血腥程度上其實是不相上下的，影片甚至在對史密斯的殺戮手段展現中體現出了對其暴力的頂禮膜拜。

影片將史密斯的暴力實施具體而詳盡地描繪為一個充滿智慧的行為過程。影片在矛盾雙方的對峙中。不僅將史密斯一直置于以寡敵眾的不利地位中，還為他安插了兩個需要他保護的“累贅”——婦女和嬰兒，當嬰兒的母親死去后，取而代之的是為嬰兒哺乳的DQ。于是史密斯開始在鏡頭前展現他的急中生智和靈活應變的超凡能力。他能夠將身邊的任何事物信手拈來作為掩護自己以及嬰兒還有女人的掩體；他能夠制造出復雜精密的機關，這些機關以不可思議的命中精度射殺對手并使他們如彈殼般散落一地；他能夠出神入化地利用比如繩索這樣的工具迅速脫身，也能夠出其不意地利用嬰兒的尿布和嬰兒塑膠模型使得赫茲的狼狗以及赫茲本人落入調虎離山的圈套；當不具備合適的工具時，他能夠用自己的槍和子彈將現場的物體加以改造，使其派上用場。當然在他進行所有這些活動的同時，他都沒有離開各式各樣的槍和子彈。槍和子彈已然成為他肢體的延伸，在執行一槍斃命的意圖之外還能夠精確地執行其他意志。而正是諸如用槍果斷打斷嬰兒臍帶這類的其他意志的執行。使得槍在史密斯的手中變得充滿人情味，而不再是單一的殺戮工具的能指。此外，槍仍然作為史密斯菲勒斯的能指，發揮著其應該行使的功能，這一點在史密斯與DQ在槍戰中的床戲中不言而喻。

這些都使得史密斯在每一次令人惶悚的槍林彈雨中攜DQ和嬰兒的險象環生更加令人嘆服。編劇假赫茲之口，在兩個回合的貓鼠游戲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表達了這種對由智慧所驅動的暴力的崇拜——“老天，是我們真的很爛，還是這個人真的很棒?”。

他最令人意外的智慧，莫過于他對胡蘿卜用途的開發。胡蘿卜在史密斯的手中陡然變成了可以刺穿眼球和頭骨的利器，并且成為他手指的延伸。例如‘幫他扣動扳機。

史密斯的逃脫與其說是因為暴力。不如說是智慧。史密斯的暴力因為智慧的驅動而顯得令人敬仰，又因為復仇的本質而變得正當。

史密斯作為獨行騎士出現在影片中。但其對手赫茲在一次向觀眾喊話，史密斯原本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不幸的是，他無辜的孩子和妻子死于一場血腥的槍擊案。于是，史密斯咀嚼胡蘿卜時所流露出的恨意和結果對手時的無情便得到了解釋。赫茲對孕婦和嬰兒的殘殺行為，激起了史密斯心底的復仇欲望。而赫茲喪心病狂的窮追不舍則強化了史密斯的復仇欲望。這種復仇欲望并沒有被明顯地用于敘事，卻被用于為史密斯爭取認同，使其暴力獲得合法性。

在史密斯行使暴力的整個過程中。政府要么是缺席的，要么是以反動的形象出現的。作為政府的隱喻而出現的總統候選人。在面臨生命的威脅之際。選擇了出賣史密斯，社會大眾利益被其置于個人利益之后。因而，史密斯后來對總統候選人生命的剝奪，便有了豐富的理由。首先，如史密斯所言“這可以為人民帶來好處”；其次，這個能夠為總統候選人提供骨髓的嬰兒也變得不那么重要，也沒有人會再追殺這個孩子；再次。總統候選人的背叛為史密斯提供了道德上的絕對優勢：最后。政府在史密斯妻兒和對被追殺的嬰兒的保護上的缺席，也使得史密斯的復仇獲得一定的理解。那么，史密斯對總統候選人的暴力施用便顯得無可爭議。

至此，通過這樣一系列好萊塢慣用的手段。史密斯這樣的帶有復仇性質的無所顧忌地施用暴力的行為，被合法化了。也不容易被觀眾看作是反社會和無政府主義的表現。暴力也得以被作為純粹的娛樂手段，在影片中肆無忌憚地發揮其沖擊力。

結語

盡管影片的男主角身上負載了太多的暴力，影片最后所指向的仍然是代表美國理想的英雄形象，男性氣質十足，充滿智慧，甚至樂于食用蔬菜。

本片雖然在對暴力美學的實踐上做出了值得肯定的突破，但其好萊塢印記依然十分明顯，無論是在角色設計還是在敘事套路上都沒有任何創新，在對暴力的頂禮膜拜的同時，也完成了對暴力的合法化，從而避免了和大眾觀點和社會要求的政治基調相沖突。

好萊塢的電影工業的成熟不僅在于對分工的細化程度和各工種制作水平上的先進，還在于其電影生產范式的豐富與成熟。一方面，這會使影片的產制因為標準化而變得相對便捷。另一方面，這也會限制電影人的創造性和電影藝術的發展。

從好萊塢電影工業的經濟模式看，好萊塢的故事片由于依賴于巨大的投資，故事片的生產往往是順應市場需求而不是引領市場，因此影片內容往往是強化已經存在的大眾觀點或行為。

因此，對好萊塢的電影如果抱有任何人文科學層面突破的期待，往往是不切實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