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酉陽雜俎》及其敘事特征

[摘要] 《酉陽雜俎》以豐富奇絕的內容享譽士林，而其故事以類相從的嚴整性和多類互補的放射性，表現出搜奇、實錄，博聞等敘事特征，具有鮮明的特色，受到歷代人士的重視。

[關鍵詞] 《酉陽雜俎》敘事特征 唐代小說

段成式是晚唐著名的小說家和詩人，他的詩因講究辭藻聲律而與溫庭筠和李商隱齊名，號稱“三才子”。然而讓段成式在后世享有盛譽的卻是他的志怪、傳奇小說集《酉陽雜俎》，此書共30卷，包括前集20卷，續集10卷。所記內容包括仙佛鬼怪、人事以至動物、植物、寺廟等，分類編錄，以其豐富奇絕的內容享譽士林，受到歷代人士的重視。清代《四庫全書總目》推譽該書為自唐以來“小說之翹楚”。下面就《酉陽雜俎》的主要內容及其敘事特征作一探討。

一

(一)保存了一些唐代統治集團的秘聞軼事等重要史料

《酉陽雜俎》記載了唐太宗不迷信祥瑞，毀巢放鵲一事，“貞觀中，忽有白鵲構巢于寢殿前槐樹上，其巢合歡，如腰鼓，左右拜舞稱賀。上曰：‘我常笑隋煬帝好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乃命毀其巢，鵲放于野外。”(《忠志》)通過起義奪取政權的唐太宗，認為“瑞在得賢”，即祥瑞是得到能夠輔佐自己的人才，唐太宗心系的是國家的長治久安。與隋煬帝對照，顯示了開國“明君”與亡國“昏君”的迥異之處。著名詩人李白之所以未受到唐玄宗重用，《酉陽雜俎》道出了其中的隱情：“李白名播海內，玄宗于便殿召見，神氣高朗，軒軒然若霞舉。上不覺亡萬乘之尊，因命納屨，白遂展足與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勢，遽為脫之。及出，上指白謂力士曰：‘此人固窮相。’”(《語資》)唐玄宗欣賞李白的文采，但因其所謂的“固窮相”而始終未被重用。封禪使張說借封禪泰山徇私舞弊，破格提拔女婿鄭鎰，驟遷五品，“玄宗見鎰官位騰躍，怪而問之，鎰無詞以對。黃幡綽曰：‘此泰山主力也。’”(《廣知》)指出張說為官不夠清正廉明，徇私舞弊。后人稱岳父為泰山，就是源于這個裙帶遷擢的故事。

(二)記載了有關礦藏的發現及有關自然現象，為后世的科學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資料

《酉陽雜俎脹早記載了石油及其應用，“石漆，高奴縣石脂水，水膩浮水上如漆，采以膏車及燃燈，極明。”(《物異》)高奴即今陜西延安，據說我國是在這里最早發現油礦的，其地即位于現今產量居全國第三的長慶油田所涵蓋的區域內。還記載發現礦泉水的用途，母公泉“飲之除腸中三蟲。用以浣衣，勝灰汁。”(《物異》)還有關于魚化石的記錄，“衡陽湘縣有石魚山，山石色黑，理若生雌黃，開發一重，輒有魚形，鱗鰭首尾有若畫，長數寸，燒之作魚腥。”(《物異》)由于當時科技不發達，人們還以為這些是非常怪異的事情。如龍卷風，“貞元四年，雨木于陳留，大如指，長寸許。每木有孔通中，所下其立如植，遍十余里。”(《物異》)當時人認為是天上下木頭，而實際很顯然這是龍卷風造成的。他們不理解，覺得十分怪異。

有的記錄還有一定的科學道理：“凡飛鳥投人家井中，必有物，當拔而放之。水脈不可斷，井水沸不可飲，酒漿無影者不可飲。蝮與青蛙，蛇中最毒。蛇怒時，毒在頭尾。凡冢井閉氣，秋夏中之殺人。先以雞毛投之，毛直下無毒，乃舞而下不可犯。當以醋數斗澆之，方可入矣。”(《廣知》)假如有飛鳥自墜于井中，那么井中必有異物，當想辦法放掉井中的異物。事實上，這里談到的飛鳥自墜于井中，完全有可能是鳥在井附近活動時，被井中有毒的瘴氣襲擊而落。沸騰的井水不可飲，這種情況并非沒有，在地震前夕，往往會出現井水沸騰的先兆。而酒漿無影不可飲，指的是酒體渾濁，照不出人的影子。枯井中多有瘴氣，秋夏之中，如果有人下井，往往會中其毒氣。怎么試其有沒有毒呢，可先將雞毛投下，若雞毛直下則無毒，若飄舞而下則有毒氣。而不可下井。若一定要下，可以用下往井下倒醋數斗，這樣才安全。陶宗儀還在《南村輟耕錄》中特別記載了一則枯井殺人的故事：有人家貓掉入井中，其主人雇父子二人下井尋貓，結果二人皆死于井下。以上諸條包含著一定的生活經驗，具有科學性，如井水沸騰、井中瘴氣傷人等。

(三)記載有大量有關宗教的史料和人物軼事

續集中的《寺塔記》詳細記載了當時許多寺院的建置，是非常難得的重要史料。如“慈恩寺，寺本凈覺故伽藍，因而營建焉，凡十余院，總一千八百九十七間，敕度三百僧。初，三藏自西域回，詔太常卿江夏王道宗設九部樂，迎經像入寺，彩車凡千余輛，上御安福門觀之。太宗賞賜三藏衲，約直百余金，其工無針綖之跡。”“發塔內有隋朝舍利塔”，“天王閣，長慶中造，本在春明門內，與南內連墻，其形大為天下之最。太和二年，敕移就此寺。”另外，還記有襖教的一些儀式，隋況，“突厥事襖神，無祠廟，刻氈為形，盛于皮袋。行動之處，以脂蘇涂之。或系之竿上，四時祀之。(《貶誤》)這些都是難得的宗教史料。

《酉陽雜俎》記載了一些人物軼事，如釋道欽闡述知易行難、王勃寫文章蒙在被里打腹稿等故事，膾炙人口，流傳很廣。魯迅對此書曾給予高度評價，以為它與唐代的傳奇小說“并駕齊驅”。清代《四庫全書總目》指出，“故論者雖病其浮夸，而不能不相征引，自唐以來，推為小說之翹楚。”

二

正如書名“雜俎”一樣，《酉陽雜俎》內容“奇且繁”，但因其以類相從的嚴整性和多類互補的放射性，使其敘事特征也很突出，概括起來主要體現為搜奇、實錄和博聞。

(一)搜奇

搜集怪異之說是《酉陽雜俎》一個重要特征，胡應麟在談到志怪之書時說：“獨唐段氏《酉陽雜俎》最為迥出，……允謂奇之又奇者也。”《四庫全書總目》亦指出其所載為“詭怪不經之談，荒渺無稽之物”。段成式作《酉陽雜俎》，不求故事的完整，只要具有趣味就記載下來，如“近有盜，發蜀先主墓。墓穴，盜數人齊見兩人張燈對棋，侍衛十余。盜驚懼拜謝，一人顧曰：‘爾飲乎?’乃各飲以一杯，兼乞與玉腰帶數條，命速出。盜至外，口已漆矣。帶乃巨蛇也。視其穴，已如舊矣。”(《冥跡》)“元和初，有一士人失姓字，因醉臥廳中。及醒，見古屏上婦人等，悉于床前踏歌，歌曰：‘長安女兒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無袖弓腰渾忘卻，蛾眉空帶九秋霜。’其中雙鬟者問曰：‘如何是弓腰?’歌者笑曰：‘汝不見我作弓腰乎?’乃反首髻及地，腰勢如規焉。士人驚懼，因叱之，忽然上屏，亦無其他。”(《諾皋記上》)寫畫上的人物活現，說明畫家藝術高超，也可看作是對藝術精神的禮贊。作者搜集的有些奇事是聽說的，也有的是作者讀書得到的，如“《王子年拾遺》言：‘漢武時，因墀國使南方，有解形之民，能先使頭飛南海，左手飛東海，右手飛西澤。至暮，頭還肩上。兩手遇疾風，飄于海水外。’”(《境異》)唐代文人普遍存在“好奇”心理，他們往往在一些場合講說新奇故事，以作娛樂消遣。當然也有一些故事帶有迷信色彩，這在《喜兆》、《禍兆》中尤其明顯。

(二)實錄

作者在創作時，以“取其必實之跡”的心態，目的是向讀者顯示他所記載的故事都是真實的、可信的，寫作態度非常嚴肅認真。所以往往在開頭或結尾處交代故事的來源、出處，記述故事的講述人，甚至聽故事的時間和地點等，以增強故事的真實性和可信度。清人周登在為《酉陽雜俎澌寫的序指出：“《酉陽雜俎》二十類，……其載唐事，修史者或取之”，正是其“實錄”精神使然。如“舊說不見輔星者將死，成式親故常會修行里，有不見者，未周歲而卒”；“相傳識人星不患瘧，成式親識中，識者悉患瘧”；“予未虧齒時，嘗聞親故說。”(《貶誤》)還有波斯信鴿，“大理丞鄭復禮言，波斯舶上多養鴿，鴿能飛行數千里，輒放一只至家，以為平安信。”(《羽篇》)可見，當時養信鴿已經較為普遍。這些故事作者以親身經歷或親自聽到、看到的語氣告訴讀者，其中確有“信而有征，可補史闕”的內容。

(三)博聞

段成式自幼即力學苦讀，博學強記，少好畋獵。其殫見洽聞，為時人所嘆服，自言“成式以君子恥一物不知”，他的博聞在唐代作家中是不多見的。《酉陽雜俎》南宋嘉定十六年刊本鄧復序指出：“今考其論撰，蓋有書生終身之所不能及者，信乎其為博矣。”在作品中段成式借清河王之口說：“人不讀書，其猶夜行。二毛之叟，不如白面書生。”(《廣知》)可見其對博學多識的重視。段成式所讀書既博且雜，就作品中所征引、提及的書就有上百種，除正史外，還有詩文作品、小說、筆記等等，如《西京雜記》、《鸚鵡賦》、《弈賦》、《九錫》、《六代》、《朝野僉載》、《論衡》、《玄中記》、《世說》、《淮南子》、《南蠻記》等。“或錄秘事，或敘異事，仙佛人鬼以至動植，彌不畢載，以類相從，有如類書。”所列書體就有四十六種，“百體中有懸針書、垂露書、秦王破冢書、金鵲書、虎爪書……”(《廣知》)。而《貶誤》篇，可以看作是作者讀書時的考證、辯誤，有一定的學術價值。

除了從書中和生活得到見聞，有些知識很可能來自段成式的查訪，如他對非洲諸國的記錄不僅遠遠超出了前代，而且在數量和內容上都大大多于現存的唐代官方載籍的紀錄。如有關東非沿海地區的記載，很可能來源于他親自對來唐的客使或商人的查訪。段成式雖然以博聞強記知名于世，但他是一個具有強烈時代感的學者，并不滿足于對前代文獻的爬梳，調查采訪是《酉陽雜俎》的一個重要的資料來源。以前集卷十一一《廣知》為例，該卷總共記載了四十四事，涉及到的有僧那照、道士郭采真、山人張盈、秀才顧非熊、僧廣升等。博采異聞確實是《酉陽雜俎》的一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