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８領導干部公選解碼

領導干部公選，從1985年寧波公開選拔5名局級干部起步，迄今已走過23個年頭。對這個制度，人們曾有驚鴻一瞥的新奇、乍破堅冰的興奮和滿懷憧憬的期待，也邁出過令人擊節的大步。如鄉鎮黨委書記的公推直選、全國統籌選拔、打破身份界限等。但總的來說，最近幾年的表現，卻漸漸有些波瀾不驚。

事物關注不再，一般是兩方面原因。一是這個事物已發展到一個成熟的階段，制度化和正常化，成為常態的新聞就不是新聞了；另一個原因，則是由于事物發展低于人們的期望值導致的失望心理。對領導干部公選來說，顯然還遠遠沒到達第一種境界。之所以出現某種疲態，說明制度上存在“天花板”，制約了其成長。

而2008年，成為打破這個“天花板”的關鍵性節點。當領導干部公選升級08版以驚艷之資重裝上陣，刷新傳統政治形象，重奪大眾眼球時，打開這一制度密匣的關鍵性密碼也一一展現在人們面前。

關鍵密碼之一：直播

2008公選，最為奪目之處，是采用電視直播。

以往的領導干部公選，也不乏公示和宣傳，然而傳統平面媒體公文性的表述，無法呈現出鮮活立體的個體，參選人員的形象對社會大眾而言，仍然模糊而遙遠。選拔的過程也始終在封閉的會議室中進行，雖然房間大了一點，容納的人多了一些，但廣大公眾仍不得其門而入。其展示出來的政治形態，依然是“密室敲定”。因此，對大多數人來說，什么人參選，選出什么樣的人，都與我無關。

而電視直播改變了這種狀況，它以一種最直觀、最現場的方式，將參選人員的表現完全展現在公眾面前。2008年，中國民眾第一次能在鏡頭前，用一種檢閱的目光，審視備選“公仆”們的表現，并在心里打出分數。

因此，不論是在南京、貴陽這樣的省會城市，還是在嘉興、碭山這樣的普通市縣，公選的直播都創造了可觀的收視率，成為當地民眾津津樂道的話題。

或鎮定、或機智、或局促、或焦灼，不管是出彩還是露怯，不論是得分還是失分，進入公眾眼里的，是鮮明生動的表情；印在公眾腦海的，是一個個具體的個體形象，而不只是一頂頂官的帽子。“原來，領導也是人”，傳統精英政治的神秘感被戳破，現代平民政治得以張揚。

當候選人在攝像機前發表演講的時候，他知道他面對的不止是場內的領導和評委，還有會場外成千上萬的當地民眾；他的承諾也就不止是對場內的評委所作，也是對廣大民眾作出的。這樣的開放性不僅加劇了現場的競爭性，日后也將成為一種無形的壓力和動力。“我們是在電視上發表過承諾的，要是不能兌現諾言，是要挨老百姓罵的。”貴陽公選的一名勝出者說。

臺上10分鐘，臺下10年功。現在的領導干部公選是一套復雜的組合拳，電視演講答辯只是其中的一個環節，也許并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但是，直播形式本身就是一種公共行政能力的考察和操練，媒體溝通技巧，已越來越成為當代領導的一門必修課。

“盡管電視上表現最好的人不一定能最后入選，但讓想任職的人站到了前臺來表達、展示，而不是僅僅在后臺活動，這是很大的進步。任命結果出來后，老百姓心里起碼有點數——這個人是憑本事還是憑關系上來的。”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副教授周澤說。

將領導干部選拔的過程通過電視直播出來，公選就不再只是黨委、政府的事，而是以公選活動為中心，形成了一種社會公眾、權力機關和社會媒體相互作用的關系。人民的民主權利，亦在這一刻散發光輝。

關鍵密碼之二：一把手

貴陽的公推競崗電視直播，當天出現在央視的熒屏上，這被稱為“破天荒”的一次。之所以關注空前，是因為其公選的對象是區(縣)級的一把手——黨委書記。

過去鄉鎮黨委書記的公推直選，因級別和地域的限制，對一般公眾的吸引力不夠，向上走，又往往以部門副職居多，讓人感覺不痛不癢、不夠勁道。2008公選的最大突破，就在于對更高級別的一把手進行公開選拔的破冰，直擊權力的核心。南京拿出政府所有局級一把手崗位進行公推公選，使人為之一振。貴陽公推競崗4名縣(區)委書記之職，更是令各方人士競折腰。

“郡縣治則天下安”。在新的歷史時期，縣域是社會發展的關鍵點，也是利益爭奪的交匯點，因此成為社會矛盾的集中地。近年來，一些地方由于社會治理能力薄弱，屢屢導致性質嚴重的群體性事件發生，凸顯基層治理之危。貴陽公推競崗前后發生的甕安事件和孟連事件，就是相當典型的例子。這與當地主政者平日不能“善治”，臨事又處置不當，難脫干系。

并且，在現實政治生態下，縣(區)委書記不僅身系政權安危，自身也是高危。“縣委書記成腐敗高發”現象，已經成為當前的反腐難題。對這樣“千鈞系于一發”的崗位，從源頭上把好進口，無疑是一個良策。貴陽公選的主導者、貴陽市委書記李軍就直言：“我們開展公推競崗和公開選拔，就是絕不讓那些寡廉鮮恥、貪污無度、胡作非為的人進到領導崗位，絕不讓那些庸官、昏官、懶官進入領導崗位。”

如果說，貴陽的特點是“點重穴”，力度十足，那么南京的特點則是“全覆蓋”，氣概非凡。南京此次實現了所有政府組成人員全部由公選產生的突破，這樣的大動作，透露出主政者力求將公選常態化、制度化的努力。

而公開選拔干部一旦從點綴變成主流，成為官員晉升的主通道，將會極大地改善官場現有生態。在南京公選中脫穎而出的藥監局局長胡萬進感言：“(公選使)跑官成本大大增加。要想晉升，應該更多考慮的是怎么做好工作，完善自己，而不是花費大把時間與精力搞好人際關系。”這樣，必將對官員形成一種新的壓力與導向：從“謀人”到“謀事”，從“跑官”到“為民”。

公選電視直播向公眾敞開了大門，一把手加入則為這一制度打開了上升的空間，昭示領導干部公選未來的發展，孕育著無限可能。縣(區)黨委一把手都能公選，還有什么崗位不能公選?所有部門都來公選了，沒有例外，就成了制度。

關鍵密碼之三：氣候

南京、貴陽的新鮮還讓人回味，近段時期，廣東、廣西、浙江、安徽、河南等地又向全國廣發“英雄帖”。浙江宣布將三級聯動開展干部選拔，涉及119個職位，是該省歷史上以競爭性選拔方式推出職位數量最多、涉及面最廣的一次。2008年的公選大戲，看來還方興未艾。一項往日略顯疲態的制度，為何在今年突然發力?

2008年，對于中國政治氣候來說，是個暖春。神州大地，政改之風勁吹。很多地方先后掀起聲勢浩大的解放思想大討論，為下一步的改革造勢。而改革開放排頭兵深圳出臺了近期改革綱要，其醞釀中的多項重大改革，讓人興奮不已。

地方政改風起，風源是中央的政策。黨的十七大提出要“深化政治體制改革”，“民主”一詞在十七大報告中出現了60多次。胡錦濤強調要“從各個層次、各個領域擴大公民有序政治參與，最廣泛地動員和組織人民依法管理國家事務和社會事務”。

中央的支持和動員，是地方政改最大的源動力。改革者們有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寬松環境，開始走到陽光下，釋放出前所未有的活力。李軍在闡述貴陽改革的時候，就理直氣壯地說：“這是貫徹中央和省委重要指示精神的實際行動。” ’

而公選為何成為改革者們不約而同的選擇?通過擴大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是中國發展民主的現實道路。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是擴大黨內民主最重要的途徑之一。在十七大上，第一次提出了干部人事改革的八字方針：民主、公開、競爭、擇優。《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也對公開選拔作出了明確規定。因此，以公選破政改之題，是在既有制度基礎上進行改革創新，既符合中央精神，在更高層次上擴大民主，也沒有什么太大的政治風險。

也正因如此，當“縣委書記海選”被一些媒體熱炒時，作為當事者的貴陽，卻再三“降溫”，強調這是選拔，不是選舉，更不是“直選”和“海選”。這并非是謹慎使然。從制度層面觀察，這次的創新并不是對原有制度框架的“脫胎換骨”，而是一個優化重組的過程。其公選的5大環節，民主推薦、駐點調研、演講答辯、民主測評和能力測評，都是以往的常規武器，最后的一錘定音，也還是常委會討論、全委會投票決定。

因此，有學者認為這是“量的突破大于質的突破”。中央黨校的王貴秀教授更直言不諱地指出：“公開選拔增加領導干部的選擇范圍當然是好的，這是一種新的探索。但是，在這個過程中老百姓并沒有發言權，只不過是能夠有發言權的官員多了一些而已。”并且，就目前公選本身的實踐，從全國來看還顯得單薄，更像是地方主政者的“個人行為”，離最終制度的建立相去甚遠。

然而，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本身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以積跬步而至千里。領導干部公選也正是從地方的零星實踐匯集，上升為正式的制度。因此，我們樂觀地期待，改革者以他們的勇氣和智慧，用地方的實驗推進全國的改革，在更高的層面上推動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