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高原上的迎親調

春節前幾天，有朋友打電話說，離他家不遠的小程村，在農歷臘月二十三日有一場婚禮要舉行，盡可能沿用傳統方式。這個消息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于是農歷臘月二十二那天，我們動身前往延川縣小程村。

準備

新郎雄雄的家坐落在黃河岸邊的一個小山坡上，一排窯洞面向黃河，窯洞前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壘起了兩個灶臺，一個灶臺上有人在煮菜，另一個灶臺上支著油鍋，正在炸油糕，窯洞里，院里院外擠滿了幫忙、看熱鬧的親朋好友。陜北農村辦喜事一般為三天。今天是頭一天，雄雄家的親朋好友前來幫忙，總管(事主請一個本村人緣好、德高望重的人來安排管理整件事情)安排好幫忙的人所干的具體任務，有幫廚的，有待客的，有倒水的，有收禮記賬的，還有跑腿放炮仗的等等，每項任務仔仔細細落實到人。傍晚，請來的吹手們(鼓樂隊)便圍在院子里支起的火堆周圍賣力地吹奏起來，喜事開始了。

主人正在扎明天迎新娘用的彩車：一個普普通通的架子車，上面用木條扎成車篷狀，上面再用粉紅色的床單圍蓋，只在前方留口，篷頂周圍扎上幾朵紅花，前面用鮮紅的被面一擋，里面鋪上一床厚厚的棉被，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在忙碌的人群中，我們見到了個頭不高、一臉忠厚樣的新郎雄雄，他是縣石油鉆采公司的工人，石油鉆采公司在當地算是個效益不錯的單位。雄雄說在這里只是辦事情，結婚后他們就搬到山外面的新房去住。

上午8點多，隨著嗩吶聲一響，引人的頭一頓飯開始了，一碗一碗長長的“白面河漏”從地面上冒著熱氣騰騰的大瓷盆中撈了起來，隨著一聲聲的“油來”(幫忙的人一手托著大方木盤子，上面放著菜、油糕，為防止菜水油了人的衣服而高喊，提醒人們注意躲讓)的喊叫，一盤盤油糕擺在了院子里用兩張課桌并成的方桌上面。院子里的人們一下子便聚在了一塊，爭相撈著盆里的“河漏”，再給盛滿“河漏”的碗上夾上兩三塊黃燦燦的油糕，又各自散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邊吃邊聊天。一時間，院子里外、鹼畔上到處站滿了吃飯的人群。在喜慶的嗩吶聲中，在歡快的喊叫中，在人們充滿笑容的臉上，我們看到一樁美滿的婚姻就要成了。

迎親

吃過“河漏”，毛驢車被拉到了院子中間，裝扮好的彩車在最前面，里面鋪上了一床厚厚的新棉被，后面還有三輛只進行了簡單清掃的毛驢車，上面也鋪上了棉褥子，用來坐迎親隊伍中婆家和娘家人中的女客、拉新娘隨身攜帶的嫁妝。總管正忙著給迎親中的主事人交代注意事項。新郎雄雄臨時決定親自去迎娶新娘。在陜北有個講究，如果說結婚第三天要回門的話，新郎就不去迎親，如果去了的話就不必回門了；雄雄擔心前幾天下了不小的雪，路不好走，二來呆在家里等心里總感覺沒數，自己去了好有個照應，以確保萬無一失。果然一路上是過河爬坡，路曲曲彎彎很難走，大家連推帶抬地到了新娘翠翠的家一延川縣小程村。

迎親隊伍剛到村口，便看見翠翠家的親戚早巳等候在那里了。他們在路當中放了一張桌子，擺上了酒菜，雙方親戚見面后互相行禮敬酒。隨著迎親隊伍的到來，一下子便圍上來好多人，大家都想看看新郎長什么樣。

隨著鞭炮的噼啪聲，翠翠家院子里站的人一下子涌出了一大堆，一時間鞭炮聲、嗩吶聲、孩子們的歡叫聲淹沒了整個山村。雄雄家的人被翠翠家的人相擁著進入收拾一新的窯洞里喝水、歇息。翠翠家同雄雄家一樣，也是一排幾孔窯洞，窯洞前有院子，被圍墻包圍著，窯洞上貼上了喜聯，墻上貼有主人家請來幫忙的人員分工名單，在院門上掛了一塊紅布，預示著本家有喜事在辦(在陜北一般結婚、生了小孩都會在門上掛一塊紅布)。翠翠同她母親一樣是個剪紙能手，窯洞里到處貼滿了母女倆剪的各種圖案。我看見翠翠時，她正在窯洞里同她的姐妹們一起，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院子里的嗩吶一直吹著，突然從窯洞里傳出了一陣陣的笑聲，新郎雄雄從門里跑了出來，滿臉黑黑的。雄雄一邊用紙擦著臉上的黑，一邊朝我們走來，后面還有幾個小孩跟了出來，沾滿鍋底黑的雙手藏在身后，趁著雄雄不注意，跳起來往他的臉上涂抹著，雄雄一邊用紙擦著，一邊躲著，一邊笑著。陜北的部分農村有給新郎抹黑的習慣，在娶親那天，新郎剛一進家門，小舅子和小姨子，趁姐夫不防之際，將鍋底黑抹姐夫一臉，意思是新娘如果到男方家受了氣，回門非得教訓不可。

第三天凌晨5點鐘，翠翠就在家人的陪同下到近十里遠的理發店盤頭去了。當我們醒來時外面早已是熱鬧一片。翠翠的嫁妝貼上了鮮紅的“喜”字，搬到了窯洞前顯眼的地方，四周站滿了圍觀的人群。院子里的桌子上坐滿了喝喜酒的老人、婦女、孩子，小孩坐低的，大人坐高的，端盤子上菜的后生來回穿梭著，翠翠和雄雄走馬燈似的給大家倒著喜酒。山里人的酒席吃得很快，一桌飯從開始到結束也不過十幾分鐘，一撥完了另一撥緊接著就開始了，不一會的功夫十幾桌就過去了。

因下雪的關系，雄雄和家人都急著要往回趕，翠拳的母親電就張羅著準備送翠翠過門，很快大家收拾了院子里的飯桌，把嫁妝搬到了中間，翠翠也穿好了紅紅的新衣裳。因為有我們的參與，照相當然是少不了的，院子里一下子便擠滿了人，大家把翠翠和雄雄擁在中間，院子里充滿了歡樂的笑聲。

隨著嗩吶、鞭炮的聲響，新人就要走了，毛驢拉著的彩車被拉到了院子中間，裝扮一新的翠翠由舅舅抱著從窯洞里走出來，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彩車上。邊上，翠翠的母親在給雄雄家人交待著陪嫁的物品和箱子里的壓箱錢(按陜北的習俗，一般女方家給陪嫁的箱子里放多少錢，到男方家開箱時，男方家就要拿出比箱里多一倍的錢來給小兩口，作為他們起家過日子的費用)。翠翠的弟弟雙手拉著驢韁繩，看到姐姐坐好后才小心地牽著驢，慢慢跟著吹手們往外走。雄雄家引人的、翠翠家送人的緊跟在后面，一路上吹吹打打，熱鬧異常。村子里沿途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看到隊伍過來，村口磨面的大嬸趕緊用早已準備好的棉被把正在推糧食的石碾子嚴嚴實實地包了起來(人們認為石碾子是青龍，把碾子包起來以免沖撞了青龍)。迎親隊伍已走得很遠了，村頭的人們還能看到翠翠媽還站在那里，久久不肯回去。

意外

離開村子沒多遠，路就不好走了，雄雄跳下車來，到翠翠坐的車旁扶著車把，生怕有什么不測。到了下山時，驢車已沒法坐人了，雪后的山路又陡又滑，翠翠下車在娘家人的陪同下徒步行走，弟弟緊緊跟在她的身旁。一路上翠翠始終拿著她和雄雄在縣城里拍攝的結婚照片走在前面，翠翠對他們的相片很滿意，覺得照片上的自己和城里的姑娘一樣，很體面也很漂亮。雄雄則在車前車后忙個不停，一會在這邊招呼車上裝的東西，一會在那邊扶著驢車，時不時還要跑過來陪翠翠說上幾句話。

隊伍一會下坡，一會過河，有幾個地方太滑了連驢也不肯走了，大家只好五六個人扶著一輛車，連拉帶拽邊抬地慢慢往下走。當車隊下了山，到了最后一條大河邊上時，前面的車出了問題。昨天從雄雄家出來時是早晨，河里的冰凍得嚴嚴實實，現在到了中午時分，河里的冰開始融化，頭-輛車的輪子壓破冰層陷入了河里。這時翠翠和弟弟已從冰上走過，站在對岸焦急地看著陷入河中的驢車，雄雄趕忙招呼大家一起上手連抬帶拉的，折騰了近一個小時，才慢慢把一輛輛車子送上了河岸。

亮箱

中午兩點多鐘，迎親的車隊終于出現在雄雄家的村頭，沿途的院子里、房頂上滿是看熱鬧的人，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頓時響徹了黃河兩岸。孩子們在車前跑著跳著，后面的人簇擁著迎親的人群走到雄雄家的院子里。雄雄的幾個朋友早已等候在門口，還沒等新人到跟前。他們手里噴的、撒的早已是漫天飛了。

到了這里，翠翠家的人可是上賓了，早有人張羅著將娘家人接到窯洞里，倒水、休息。過了一會兒，兩個小孩端來洗臉水和毛巾，翠翠象征性洗了一下臉，洗過后她從自己帶來的箱子里拿出準備好的鞋墊和一疊小紅包給每個孩子一份。稍作休息，翠翠和娘家人便開始張羅著準備亮箱了，雄雄的父母認真地點對著箱子里的每一件東西。當翠翠從箱子里拿出400元壓箱錢時，雄雄的父親忙從衣兜里掏出800元，這筆錢就成了小兩口起家過日子的費用。

認親

亮完箱就要開始認親了。院子里擺放了由兩張課桌對起的長桌，上面鋪上了一塊紅色的油布，油布上擺上了酒菜，雄雄家的親戚按照輩分、年齡的大小依次坐到桌子前，由新郎倒酒，新娘端著酒杯給親戚們敬酒，敬完酒后這些親戚們都有所表示，然后新郎新娘給親朋磕頭答謝。

也不知是什么人的主意，要我們六人頭一個坐到桌前，由新郎新娘敬酒、叩頭答謝。我們一再拒絕，但人家一再堅持，說我們是遠道來的客人，怎么說也要先敬我們。人家的態度那么誠懇又那么堅決，我們只好勉強答應，只是大家誰都沒敢坐下，就這么站著接過翠翠手中的酒杯，每人送上一句祝福的話，又按照當地的習俗每人拿出50元的喜錢，沒等他們叩頭，我們早已“逃之夭夭”了。

之后，雄雄的爺爺、父母、姑姑姨姨等依次就坐認親，看熱鬧的人里里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房頂上也站滿了人，一時間歡笑聲充滿了整個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