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級官員的任職年齡,大抵有個杠杠,過了杠杠,就得退下來。有的領導職務,還有任期制,位居某個級別不能超過多少年,在某個領導位置上不能超過多少屆,超過了,也得退下來。無論多大的官,只要不對官位特別留戀,就可以什么官帽都摘掉,一次性退下來。官場建立了退休制度,也就基本上解決了“職務終身制”。
之所以稱基本解決,是因為總有人想留個尾巴。應該退下來,卻又講出種種理由,硬要保留某個職務。溜須拍馬的,也挽留再三,說得很動聽。其實,那些動聽的的話,未必有真心。如今還有事實上的二線制度,即從一線退下來了,可以到二線呆一陣,緩和一下,冷清一下,沉淀一下,從生活習慣到心理承受力,好有個過渡期。二線制度,似乎像一種安慰,很有官場的人情味。既然是過渡,當然不會長,到時候,還會一刀切下來,不想退也得退。即便如此,官方職務全沒了,還有半官方的,半官方的也沒了,又有多如牛毛的社團組織,諸如此類的頭銜,有的人一掛一大串。不過,那已經不屬于“職務終身制”。
“職務終身制”沒有了,“權力終身制”卻突現了出來。
所謂“權力終身制”,是指某些領導人完全退下來了,再沒有任何領導職務,但依舊擁有相當大的權力。在他領導過的地區、部門或單位,還能左右繼任的主要領導人,能干涉新班子的工作,甚至發號施令,仍然說了算數。去年年底,某市領導班子換屆,有人對我說,好些人在走某某的門子。我奇怪,他所說的某某,是該市的原市委書記,退下來五年了,走他的門子能有什么用?來人說:“現在的市委書記,是他五年前退下時推薦的。現在的組織部長,曾當過他的秘書。他出面說話,能不頂事嗎?”我說,老書記未必說那個話。后來又有人告訴我,走他的門子,果真靈驗。說他居然公開講,某某人要進,某某人不能退。沒有領導職務,而又擁有權力,運用權力,是一種很不正常的現象。
這不叫發揮余熱。余熱與權力無涉,只與個人的德才相關。退下之后,有才能的,本領大的,到大學去教書,去講演,去做科研,著書立說。有品行的,有愛心的,去搞慈善事業,維護社會治安,下鄉扶貧、種樹、支教,做力所能及的事,惠及百姓。這些才叫發揮余熱。一位全國政協副主席全退后,住到湖南鄉下去了,有人說他在那里給農民搞良種選育;一位女性省委副書記退下后,去了巴山蜀水深處,在那里扶貧幫困;一位將軍摘下軍銜后,回到雁北老家的大荒漠,領著一群鄉親在那里種樹……言可正身,行為風范,甚稱高風亮節。什么都不干,呆在家里,讀書、畫畫、寫字,打打太極拳,精神養得爽爽的,身體練得棒棒的,那也很好,祝福他高壽。唯有權力不可發揮余熱。
新老班子交接,曾經有一種說法:“扶上馬,送一程。”這一程該有多長呢?誰也說不清。祝英臺送梁山伯,叫做“十八相送”,那也有“十八”做限制,不是沒完沒了地送。癡迷“權力終身制”的人,不是“送一程”,只要沒進火葬場,就要一直送下去。似乎情深意長,超過了梁祝。但旁觀者這么看嗎?后繼者這么看嗎?終身相送的,就來個“十八相送”吧。“十八相送”的,就來個“八相送”吧。“八相送”的,那就別送了。交班就是下班,“裸退”就是全退,何苦迷戀著權力不放。“送一程”,是工作方法問題,送得沒完沒了,那就是別的問題了。
無職有權現象,也是中國特色。按說,職與權相連,有職就有權,無職就無權,沒了“職務終身制”,也就沒了“權力終身制”。中國官場之所以特殊,就在于權力來路特殊。如果權力真是人民給的,在適當的會議上,由代表舉手,解除了職務,也就收回了權力。實際是,權力是上司給的,是幾個人給的,甚至是一個人給的,那情況就大不相同。前任是后任的培養人、領路人、提名人、拍板通過人,前任會認為后任的權力是他賦予的。后任是前任的老部下、身邊人,一直緊跟前任,追隨前任,也就有著特殊關系,特殊感情,對前任感恩戴德,形成了言聽計從的習慣。職務交接了,關系還在,感情依舊,老習慣不可能馬上改掉。指定接班人,會形成人與人的特殊關系,甚至出現人身依附。所謂懂得報恩,報的是人民之恩,還是授權人之恩,那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權力終身制”,是權力過于集中留下的陰影。政治體制的弊病,決定前任退下之后,不可能失去對后任的影響。前任不自覺,不賢明,便會干涉后任,使權力得以延伸。這個陰影延伸得越長,對繼任者的干涉就越大。
解決“權力終身制”,希望在于改革政治體制。當政體大格局還未改變之時,也就只有寄希望于退下來的人自覺一些。自我修養,道德說教,不能解決根本問題,那就抓著末梢,解決一點算一點吧。□
(作者系著名雜文家)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