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時代的電影特技

[摘要]在當今的數字信息時代，特技已成為電影中常見的手段。數字特技憑借無所不可的虛擬影像，為電影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表現可能性和創作空間。它不僅實現了電影在創作上的劃時代變革，改變了觀眾的觀影思維和消費觀念，也賦予電影理論以新的時代話題。這種變化，值得創作界和理論界不斷深思與探討。

[關鍵詞]數字特技 電影創作 觀影思維 電影理論

和繪畫、音樂、舞蹈、雕塑等其它藝術形式的自主創造不同，被譽為“第七藝術”的電影卻是一開始就必須依靠科技方能誕生。沒有攝影機與膠片，電影就不可能出現。可以說，它是科技的產物，它的每一步發展都與科學技術的推進密不可分。“電影是受它的技術手段和放映機械的制約的。就像音樂家之受他的物質工具、受演奏他的曲子的演奏家的制約，畫家之受畫板、受復制其作品的印刷工人和制版工人的刻刀以及化學品的制約一樣”。有聲電影、彩色電影、寬銀幕……科技的進步直接促進了電影的發展與創新，給觀眾帶來前所未有的視聽體驗。在這一系列科技創新之中，最為震撼人心的莫過于數字特技的出現與使用。它直接改寫了傳統的電影語言，將電影創作推向一個新的時代。

上世紀70年代中后期，好萊塢首先出現了一批利用高新科技拍攝的影片，如《2001：太空漫游》、《大地震》《星球大戰》、《超人》、《ET》等。這些電影大量使用了特技攝影技術和計算機技術合成畫面，從而產生了令人吃驚的視覺效果。吸引了大量的觀眾。此后，隨著計算機技術的飛速發展，電影工業迅速地走進了一個數字特效開創的新的創作天地。到1996年，美國50％以上的影片用計算機技術制作畫面。電影特技在硬件和軟件技術的飛速發展下，逐漸成為好萊塢電影產業的一大支柱。

時至今日，數字特技已成為電影創作中最為常見的手段與內容，不僅獲得了全球的認可。甚至還成為票房收入的基本保障。不僅好萊塢大片中特技鏡頭滿天飛，各國也紛紛將提升科技含量、發展數字電影作為振興本國電影的有效手段之一。這從我國電影近年來的發展中也可窺一斑。那么，在一個高度信息化的時代，數字特技究竟給電影帶來了怎樣的影響和變化?這種影響與變化，對電影發展本身，究竟是弊是利?本文將就這些問題進行梳理與探討。

一、數字特技對電影創作的影響

關于電影特技，人們其實并不陌生。梅里愛發現了公共汽車變靈車的秘密后，停機再拍便成了電影攝影中的第一次特技使用。此后，停格、多次曝光、升格、降格、疊化等一系列特技攝影手法都被運用到電影上。而隨著特技部門的成立，特技美術如道具、光學、物理和化裝等各種特效也一再被使用上來。特技在電影中的作用，用巴贊的話來說，“正是利用了一些特技，幻想的事物既可以與現實融為一體，又可以替代現實，特技是一種花招，但是它對敘述的邏輯來說是必要的。”但是。對于計算機合成的數字特技來說，它已不再是“一種花招”那般無足輕重，它的出現，對電影創作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沖擊與挑戰，在很大程度上顛覆了內容與形式的關系。并使“形式就是內容”成為一種新的創作觀念。

對于電影來說，數字特技的出現首先沖擊的就是電影的制作方式。

雖然數字特技也是利用前期拍攝、造型設計、后期光學合成而綜合形成的技術，但這些技術運用是用計算機來完成的。它以高科技的數字合成、數字圖像處理和三維動畫等手段，使想像與現實之間不再有距離，真正實現了敘事與造型的完美融合。“數字信息，由于它被簡化為一種簡單的二進制語言，去除了所有多余的物質，所以是非常容易操縱的，而且是能夠被快速復制的，且復制品的質量不會降低。這一點使它非常適合電影制作。”這種數字影像對影片制作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它不僅減少了攝制步驟，而且不會降低最后的影像效果。影像的數字化制作允許電影人在圖像終端機上制作任何東西。他們可以讓靜態的人物做出真實的動作，可以創作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的人物形象。“受計算機數字化技術的影響。現在電影中的景物和人物都是可以數字化的。”這種便利的條件極大地解放了創作者的想像力，改變了原有傳統的電影制作的流程和方式。

在今天的電影制作流程中，從分鏡頭劇本開始，數字特技的影子便無時不在。劇本策劃時，敘事的安排中，數字特技讓創作者跳出了傳統的線性的思維模式，完全打破了時空的概念。原先局限于拍攝技術的畫面可以被實現了。創作者放開了手腳，可以充分發揮想象力。體現在制作過程中，便是特技的位置被預留了下來。前期拍攝時，除了實地拍攝外，搭景、藍幕、模型、數字天光畫等鏡頭越來越多，對照明、道具的要求與傳統的拍攝要求也大不一樣。對置景和道具人員的要求并不僅僅是做一些實物的模型。而是要在計算機中畫出所需場景和道具。以便后期合成使用。這樣，在后期合成處理時，計算機技術便開始大展身手，原有的遮片、疊影等傳統方式的特技方法被各種計算機軟件的強大功能所取代。

因此。我們在電影中看到了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畫面，如《阿甘正傳》中虛構的歷史鏡頭——阿甘與肯尼迪總統握手，這就是利用藍幕摳像將演員與肯尼迪總統的歷史鏡頭合成。經過精心地修飾，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也可以見識到當前人類社會不存在的物體或非人類生命的風采，像斯皮爾伯格一再給我們帶來的恐龍及大白鯊的奇觀。經過計算機三維動畫技術建模、利用動作跟蹤軟件賦予生成物體的動作和運動軌跡，再與實景拍攝的鏡頭合成，最終成為一個令人震憾的鏡頭。還可以看到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移動鏡頭，像《駭客帝國》中的子彈射出的震憾鏡頭，這是創將照相機按特定軌跡安排在被攝主體周圍，捕捉一瞬間的動作，并連續放映，造成人物瞬間靜止，但觀影視角仍在運動的特殊效果。這些通過實拍與計算機處理結合在一起創造出的視覺奇觀，都是用傳統實拍技術不可能完成的，但如今卻成了銀幕上的常客。

其次，數字特技也給電影內容帶來了相應的變化。

“歷史證明。只要科技有所突破，就不可避免地會給藝術開辟出更廣闊的生存、發展空間。科技為電影藝術提供了一個新穎別致、廣闊的舞臺。”數字特技的發展也給電影的內容拓展了更大的空間，不僅使以前那些比較難以實現的宏大場景成為現實，更多的視覺奇觀被制造出《星球大戰》中廣闊無垠的星球空間，《魔戒》三部曲中的精靈王國，《哈利·波特》中孩子們的空中捉球，都一再讓觀眾發出難以置信的感嘆。想像力與創造力不再存在現實條件的制約，真正達到了一個“自由王國”。其次，數字特技的介入也極大地發展了電影的類型，使充滿了瑰奇想像的科幻片、史詩片、動作片、災難片在幾十年中獲得迅速的發展，一舉成為影院的寵兒。而現在通常意義上所言的“大片”，指的也正是這幾類影片，它們已成為影院招攬觀眾的品牌。它造就了《星球大戰》、《超人》、《蜘蛛俠》、《魔戒》、《駭客帝國》、《哈利·波特》等一系列科幻大片在市場上的經久不衰。“那些畫面通過劇院到數字化的轉變過程中，由于運用了最新的計算機理論與編碼理論，使畫面在銀幕上的表現更加生動。…影片通過一些視覺效果使公眾的興趣發生了轉移，完全沉浸在一個不存在的虛擬的外部世界里。動作片、特技電影和科幻片中那些驚心動魄的情景效果與戲劇的張力、充滿智慧的內容相結合，使得電影就像一個魚簍一樣，不能脫離它固有的結構。”虛擬奇觀不僅成為了電影內容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更成為吸引觀眾的主要元素之一。同時，這種變化也給創作者們的電影思維和藝術觀念帶來了極大沖擊。改變了他們原先的思維模式、審美觀點、知識結構及表達方式。在他們的創作中，特技形式與創作內容已融為一體，形式即是內容，人物角色的設定、故事情節的推進都與特技的使用緊密結合。數字特效把許多原來電影表現不了的題材搬上了銀幕，建立了全新的電影語言樣式和風格。為創作者提供了無限的想象空間，電影人的思想從技術的束縛中解放了出來，真正實現從再現向表現的轉變。

二、對觀影思維和消費觀念的影響

數字特技所帶來的制作過程和創作內容的變化，致使電影作品及觀眾與過去相比都有了根本的不同。“新的視聽技術不但合成了新的電影，而且造就了新的觀眾。一種由超級預算、創新音響和數字技術制作的新型‘大片’不斷成為造成轟動效應的‘聲光秀’”。在意識到特技效果內涵與作用之后，觀眾就從對影片敘事真實性的認同逐漸轉移到對電影奇觀和技術的欣賞。不管電影上的特技效果可見還是不可見的，它都在悄悄改變著觀眾的觀影經驗。大銀幕上那些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出現的影像奇觀，讓觀眾更加強烈地感受到觀影過程就是投身于一場瑰麗夢幻的過程。其目的不再是面對影像引發思考，而是沉浸在影像之中忘記自我。于是，感官刺激壓倒了敘事，娛樂游戲壓倒了信息傳達。“數字電影給我們帶來的游戲心態，是對視聽奇觀的享受而不是對銀幕現實的認同。因為很多數字電影虛擬的不是‘現實’，而是22世紀殺人網絡中的數字殺手、恐龍復活的侏羅紀公園彗星撞地球這樣的‘非現實”’。可以說，數字特技在突出影片的技術成份，在強化電影的商業本性的同時，也將電影向娛樂的方向更進一步。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它將現實生活不可能實現的變為現實，在后現代的工業社會，它對普通觀眾所起的夢幻與安撫作用，使得人們工作中緊張的情緒得以放松與宣泄。這與電腦游戲等作用是相近的，也更為鮮明地突出了電影作為大眾文化一種的特征所在。

數字特技除了帶來觀影心理的變化之外，也造成了觀看主體和觀看情境的變化。信息時代的到來及新興媒介的興起，致使電影的傳播方式和過程也發生巨變，人們可以輕而易舉地通過多渠道觀看電影，DVD、電視、網絡……尤其是互聯網的出現，在相當程度上已經改變了傳統的電影觀看模式，觀眾更多地選擇經濟實惠(甚至是免費)便利的家庭觀影方式，影院日益成為一個瑟蕭的去處，這無疑給電影工業帶來了極大沖擊。

然而，數字特技的出現與盛行，商業大片的打造，在某種程度上有效地制約了這種家庭傳播方式，并使得影院觀影仍成為觀眾的首選。高科技的大片對觀影條件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視聽震憾須在最好的環境中才能發揮出本來的效果。因此，IMAX、DMAX、球幕影院、動感影院等多種功能放映廳的出現，正是為迎合大片的特效本質而出現。觀眾既可以在巨幕廳里將畫面細節盡收眼底，也可以隨著座椅的轉動直接感受星際探險的樂趣，還可以通過十幾組揚聲器感受立體聲的配樂和特殊音效，這種視聽享受與震憾非同一般，遠非家庭中的電視、網絡觀影可以比擬。因此，低成本電影、藝術片往往會在網絡上瘋傳。但商業大片的出現卻會直接帶動影院觀影熱潮。從這個角度來說，數字特技在順應時代發展，促進觀眾的消費觀念上起到了極大的作用。“這種鏡頭的美學價值，不在于它拓展了人們的藝術創造空間。還在于‘再一次’強化了能指的想像性，把觀影繼續推向感官層面，促進著已有的消費主義。”而當前全球電影放映市場呈現出向大城市、大院線、大影院、大制作集中的“四集中”傾向，電影消費集中化現象的越來越突出，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正是拜數字特技所賜。

三、對電影美學和電影理論的影響

同樣，數字特技的出現也對電影理論產生了巨大沖擊。無論是巴贊的“照相性”還是克拉考爾的“物質現實的復原”，經典的電影理論已不足以解釋數字影像的本質。技術革新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前人的經驗與想象，也成為當代電影理論探討的焦點。

目前國內理論界對數字特技的爭論主要集中在數字影像與現實的關系問題上。大部分學者都認為，數字電影特技的出現在很大程度上顛覆了巴贊關于電影影像本體論的基石，如張歌東認為“這些計算機創造出來的影像表明電影不僅可以不再是物質現實的簡單復制，它所制造的‘視覺謊言’也顛覆了傳統意義上的‘真實’概念。”這種論點同樣也被倪震、陳犀禾等人所認同。但同時大多數人也認為。這種計算機制造出來的影像也能給人以逼真的感覺，這既是一種虛擬的真實，又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真實。它與現實的關系已不再是簡單的“復制與復原”，而是“想象與呈現”的關系，是一種想象的、虛擬的實物。因此，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選擇“虛擬現實主義”一詞來界定數字影像。“對這種新的電影影像的特性可以用虛擬現實主義來加以界定。即它在視覺表象上具有客觀世界物質現實的外觀，但實際上卻是人工合成的。它是一個關于現實的全新版本——一個假現實，一個虛擬的現實，它拓展了那些在電影早期就一直伴隨著我們的電影語言。”這種用“虛擬現實主義”取代“照相”的說法，無疑是對電影奇觀特性的發掘，是對電影美學觀念的一種拓展。并從電影觀念和本體的角度對此作了肯定。

但是，也有論者認為。關于數字影像“顛覆”了巴贊的電影照相本體論一說是不能成立的。“數字技術介入電影制作，以攝影影像為主體的傳統電影形態被超越，電影本體特征有所改變，巴贊賴以立論的物質基礎有所變化，電影的美學闡釋亦須隨之調整，但巴贊的美學核心，即對真實的膜拜仍是電影藝術創作的最高準則。電影數字技術雖然使影像與現實的關系呈顯更多，但數字化電影對真實的追求仍與巴贊理論核心相符。”因為數字特技的“真實性”仍是數字特技創作的基本原則。不管電影特技在想象與奇觀呈現的軌跡走的多遠，它仍然是以歷史真實、生活真實和感覺真實為依托，從而轉化為藝術真實。其第一位的作用還是再現真實，為真實世界的再現提供了更有力的表現手段《泰坦尼克號》中導演借助數字技術和模型的結合，再現游輪斷裂成兩節并沉沒的精彩畫面，并做了一部分從甲板上滑到海中的數字乘客，其目的仍是為了讓觀眾身臨其境，真正體會在巨輪即將傾覆的驚恐心情。這種再現無疑是把影像的真實性推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直接給予觀眾心理的沖擊。

其實不管是“虛擬現實”還是“數字真實”，數字特技的出現的確是給傳統電影理論提出了新命題，也給電影創作帶來了新發展。傳統特技手法借助于計算機的參與如虎添翼，數字技術的成熟使得創造影像沒有不可逾越的障礙。而且，一個公認的事實是，數字特技形成了一種新的“電影語言”，為電影營造了一個更為豐富的電影時空。大大增強了電影的表現力。它的出現再次引發人們對于電影本性的探求，對于推動電影藝術發展不無好處。

總之，數字特技憑借無所不可的虛擬影像，為電影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表現可能性和創作空間。它不僅實現了電影在創作上的劃時代變革，改變了觀眾的觀影思維和消費觀念，也賦予電影理論以新的時代話題，使電影本體、電影機制、影像的美學意義、觀眾接受心理等理論課題都將在嶄新的技術語境中有了新的含義。這種變化，是全方位、多元化的，值得創作界和理論界不斷深思與探討。雖然處于電視、網絡等多種媒介的重重包圍之中，但只要電影能發揮自己本身的技術優勢。輔以豐厚的文化內涵和扎實的敘事手段，在新科技的推動下，電影必可集商業與藝術于一體，走得更遠、更豐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