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帕洛馬爾》是卡爾維諾生前發(fā)表的最后一部小說,這部小說運用了卡爾維諾所謂的現(xiàn)象學的方法來處理自我和世界的關系。在現(xiàn)象學方法的指導下,小說充滿著哲學的氛圍,以帕羅馬爾看世界和感受世界的獨特方式表現(xiàn)了主人公乃至作者的存在之思。
[關鍵詞]《帕羅馬爾》 現(xiàn)象學 存在
《帕洛馬爾》是卡爾維諾生前發(fā)表的最后一部小說,1983年出版。卡爾維諾曾經(jīng)表示,帕洛馬爾就是他本人的化身。“帕洛馬爾是我自身的印照。這是我創(chuàng)作中最富自傳色彩的一部作品,一部用第三人稱寫的自傳。帕洛馬爾的任何經(jīng)驗,都是我的經(jīng)驗。”這部小說是作家進入晚年后對世界的觀察和認識。敘事節(jié)奏緩慢,像是散文體的小說。這部小說運用了卡爾維諾所謂現(xiàn)象學的方法來處理自我和世界的關系。在他看來,一方面世界是無法言說的,另一方面語言存在著,那么只有用現(xiàn)象學的方法才能協(xié)調這兩者的關系。“我們這個世紀在文化上最重要的國際性轉向。在哲學上我們稱之為現(xiàn)象學方法,它能使文學具有陌生化的效果。促使我們打破日常語言和觀念的遮蔽看到世界本來的樣子,就好像是我們第一次看到的那樣。”卡爾維諾說《帕洛馬爾》這部書就是用現(xiàn)象學的方法寫作的,“在這部書的每一個故事中都有一個人物角色他只思考他眼睛所能看到的東西,懷疑任何一種通過其它方法得來的想法。”
本章論述卡爾維諾所謂的現(xiàn)象學的方法與小說主人公帕洛馬爾所表現(xiàn)出來的對存在的思考。正像卡爾維諾所說的那樣,這部小說是在現(xiàn)象學的方法指導下寫作的,所以這部小說充滿著哲學的氛圍。從閱讀層面看,這部小說不像《命運交叉的城堡》、《寒冬夜行人》等有那么多的謎團,它很清晰明確地告訴讀者主人公帕洛馬爾先生看見什么,遇見什么。想到什么。可正是因為如此,小說背后隱含的思考反而更深遠遼闊。最簡單的,也是最復雜迷離的。
一、帕洛馬爾看世界
1、世界地圖和知覺地圖
卡爾維諾曾經(jīng)說過小說的使命是作為“世界和知覺的地圖”《帕洛馬爾》這部小說被認為是作者最后對小說作為世界和知覺的地圖的最后回應。小說的主人公帕洛馬爾是個第三人稱的代名詞,對他的年紀、高矮和胖瘦都沒有交代,因為這是一部近乎第三人稱的自傳,“帕洛馬爾”和“我”這個稱呼一樣不需要作者用太多的語言的陳述,就像在《寒冬夜行人》里所認為的那樣把小說的主人公稱為“我”,可以“不需要再詳細描述主人公了:如果給主人公起個別的名字或加什么修飾語,比起我這個干巴巴的代詞來就多多少少對主人公進行了說明。”因此帕洛馬爾只是一個抽象的人物的名字,通過帕洛瑪爾對世界的觀察和描述,對變動的世界的思考,表現(xiàn)了作者晚年對人生和世界的沉思。小說中的帕洛馬爾是以現(xiàn)象學的方法來把握他和周圍的世界以及他們之間的關系。這主要體現(xiàn)在帕洛馬爾使用一種“自然的態(tài)度”去想像、去判斷、去感覺、去意愿。
(1)走向事情本身
“走向事情本身”是以胡塞爾為代表的哲學現(xiàn)象學提出的一句著名的口號。海德格爾認為現(xiàn)象學就是“讓人從顯現(xiàn)的東西那里。如它從其本身所顯現(xiàn)的那樣來看它。這就是取名為現(xiàn)象學那門研究的形式上的意義。”卡爾維諾以帕洛馬爾的和觀察和描述為主線來展示世界和主人公本身,體現(xiàn)了現(xiàn)象學的精神,因為“凡是如存在者就其本身所顯現(xiàn)的那樣展示存在者,都可在形式上合理地成為現(xiàn)象學。”
在處理外在世界的關系中帕洛馬爾遵循的是卡爾維諾所謂的現(xiàn)象學的方法。把“世界”作為現(xiàn)象描寫出來,就是“讓看,是讓人們看顯現(xiàn)在存在者身上的東西。在這里,第一步是把在世界之中所有的那些東西羅列出來:房子、樹、人、山、星辰。”在小說中帕洛馬爾向我們描述的是他所看到的東西,這些東西林林總總,包括海浪、月亮和行星,壁虎、烏龜、奶酪、白猩猩、草坪等等。在帕洛馬爾面前,世界裸裎著的,如同原初時一般新鮮:除去了蒙在一切事物之上的“先期判斷”的遮蔽,觀察者的眼光可以直達物體的本身,直接面對物體的形、色、味、質,這一切都前所未有地充滿活力,滿載著豐滿、原始、尚未開發(fā)的描述可能。
為了展示事情本身,羅列事實是最好的辦法。小說《帕洛馬爾》彳艮普遍的運用了羅列和分類的手法,《二.二.二.奶酪博物館》對奶酪和《二.二.三.大理石柜臺與血》對牛肉進行了細致的分類和羅列。羅列即是事情本身。
卡爾維諾認為現(xiàn)象學的方法“它能使文學具有陌生化的效果,促使我們打破日常語言和觀念的遮蔽看到世界本來的樣子,就好像是我們第一次看到的那樣。”遵循現(xiàn)象學方法所要求的摒棄一切偏見、成見、習慣看法,回到事情本身,帕洛馬爾給我們描述的是世界原初的樣子。很多和日常生活有關的瑣碎的事物。卡爾維諾通過主人公帕洛馬爾的“看”給我們描述出來世界和事物便具有了陌生化的效果。在這里現(xiàn)象學哲學的導向在前,陌生化的效果在后《帕洛馬爾》中的陌生化效果都是帕洛馬爾在對外在世界的觀察和人類的經(jīng)驗比較形成的,對人們來說習以為常的經(jīng)驗和行為一旦和動物或者別的事物相類比就有了陌生化的體驗,如《一.二.在庭院里》帕洛馬爾對烏龜交媾過程的偷窺只是一種如實的描述,陌生化體現(xiàn)在帕洛馬爾忽然將眼前的兩只烏龜?shù)慕绘藕腿祟惖淖鰫巯啾容^。“如果人體外表長的不是皮而是甲或鱗,愛是什么感覺呢?我們所謂的愛,難道不是我們身體這部機器的一種程序嗎?”在《一.二.二.烏鶇囀鳴》中東鶇的轉鳴類似人類的口哨,進而把東鶇的交流方式和人類的交流方式類比。想到人類的語言為什么不能像口哨一樣,簡單之中蘊含無限深意,這樣就產(chǎn)生陌生化的效果。
當下性和現(xiàn)時性是現(xiàn)象學回到事情本身的要求,只有是當下發(fā)生的和現(xiàn)時存在的才是事情本身。帕洛馬爾永遠是在場的,他只承認此時此刻呈現(xiàn)給他的肉體、感官、心理和理智的一切:如果他有過去,那只有當這個過去在此時此刻以鮮活的記憶的方式復現(xiàn)時。他才承認這個過去:類似的,如果他有未來,也只有當這個未來在此時此刻以鮮活的可能性的姿態(tài)跳動于他的選擇能力面前時,對他才有意義。《帕洛馬爾》采用的是一種永遠的現(xiàn)在時態(tài)。卡爾維諾追求的是:抓住每一個含義豐富的時刻,把那一刻的經(jīng)驗的全部豐富性記錄下來,這個記錄最后綜合成一個有機體,而時間就包含在這個有機體里,當行為發(fā)生的時候,這個時間就帶著它的全部有機性、全部豐富性在讀者的心靈中復現(xiàn)。
2、直觀體驗和反思
在本書的目錄中,卡爾維諾交待了作品中涉及的三種人生經(jīng)驗:
目錄中標題前的數(shù)字一、二、三,不論它們處于第一位數(shù)、第二位數(shù)或第三位數(shù)的位置上,都不僅表示順序,而且還表示三種不同的主題,三種不同的經(jīng)驗或思考。這些主題以不同方式的組合相互結合,貫穿全書各個部分。與一相對應的一般是視覺經(jīng)驗,以自然界的各種形狀為題材,文字以描述為主。與二相對應的是人類學、廣義的文化以及涉及視覺、語言、意義、符號等因素的經(jīng)驗,文字偏重敘述。第三類涉及宇宙時間、無限、自我與世界的關系及思維的性質等因素,屬思辨經(jīng)驗,文字也由描寫、敘述轉為默思。
帕洛馬爾堅持用卡爾維諾所謂的現(xiàn)象學的方法來接觸世界。卡爾維諾把視覺經(jīng)驗放到了第一位,因為知覺到的世界首先是看到的世界。帕洛馬爾認為最主要的是從外部觀察事物,他深信外部世界將向他揭示無窮無盡的事物等待他去觀察,他便把自己的視線投向進入他的視野的一切事物。
直觀體驗是現(xiàn)象學的又一個原則,要求在直觀的認識活動中直接親身體驗到事物。在直觀體驗活動中,知覺是把握直觀體驗的重要途徑。帕洛馬爾拒絕通過其它一切途徑所得來的知識和體驗。
《一.一.一.觀浪》巾白洛馬爾的目的是觀察一個海浪,但是他發(fā)現(xiàn)他根本無法確定觀察區(qū)域,很難把一個浪頭與后面的浪頭分開,因為后浪仿佛推著它前進,有時卻要趕上并超過它;同樣,也很難把一個浪頭與前面的浪頭分開。因為前浪似乎拖著它一同涌向岸邊,最后卻轉過身來反撲向它,以阻止它前進。這個時候,帕洛瑪爾冒出一個念頭“是否要超越感覺與理智的局限去發(fā)現(xiàn)世界的真諦?”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他放棄了對一個浪頭的觀察。
我們存在于世界之中,并在其中去知覺和反思自己的活生生的生命經(jīng)驗。在胡塞爾看來“原初給予的經(jīng)驗就是知覺”。世界是關于可能經(jīng)驗和經(jīng)驗性認識的對象的總和,是關于那些根據(jù)實際經(jīng)驗在正確理論思維中可認識的對象的總和。《帕洛馬爾》展現(xiàn)了主人公的一切行為和活動充分表現(xiàn)在笛卡爾的術語“我思”中了,帕洛馬爾的自我行為以自發(fā)的注意和把握,意識到這個直接在身邊的世界,如大海的浪花,天空。鳥兒等等。因此凱瑟琳休姆認為卡爾維諾文學的本質“簡而言之就是他的大部分小說都表現(xiàn)了笛卡爾式的面對宇宙的‘我思’”。
二、沉默與素樸的生活
帕洛馬爾過著一種“素樸”的生活。“素樸的”在胡塞爾的意向分析中包含著兩層含義,一是與“天真的”、“自然的”相平行,二是指一種特定的直接性,與對象的素樸關系就是與對象的直接關系。所以帕洛瑪爾更多是從外部觀察事物,而很少以語言的形式參與到世界中來。
語言是重要的文化現(xiàn)象。知覺現(xiàn)象學的研究和語言的研究是緊密相關的,梅洛龐帝將語言看作是與軀體或肉體同樣重要的現(xiàn)象學問題。在晚年,他在晚期代表作《看得見與看不見》一書的結尾處,以“語言”作為自己哲學的宗旨。他認為在某種意義上,正如胡塞爾所說的那樣,整個哲學就在于重新創(chuàng)造出一種揭示事物意義的力量,一種使意義略見端倪的曙光,或者一種尚明探明的意義,或通過經(jīng)驗這一闡明語言特殊領域對經(jīng)驗的表達,所以,或許語言就是一切。也就是說,語言和世界之間并沒有一種絕對的界限。在帕洛馬爾的沉思中也觸及到了語言和世界關系的層面。語言和世界的關系也一直卡爾維諾思考的問題。
帕洛馬爾對沉默似乎情有獨鐘,甚至認為沉默是一種更好的交流方式。聽到東鶇的轉鳴像人類打的口哨,他深為東鶇轉鳴中未曾盡言但符合自然的東西而迷醉。他甚至想像要是人類如果也像東鶇一樣交流。
帕洛瑪爾與世界的關系更多是觀察世界。而很少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并養(yǎng)成了三緘其口的習慣。在帕洛瑪爾認為沉默也是一種講話,沉默甚至是一種語言藝術。胡塞爾在早期《邏輯研究》中認為語言不僅指日常理解的、具有交往功能的語言,而且也包括自言自語的思維者在孤獨的心靈生活中所使用的語言。《帕洛馬爾》這部小說的主人公帕洛馬爾更多地采用后面一種言談的方式。他在沉思、默思和沉默的時候,也是他本人在內心中自言自語的時候。“沉默確實可以被看成是講話。不過這種講話拒絕使用其他人使用的語言,這種沉默式的講話的語義在于講話中的停頓,亦即說這句話與那句話之間那些沒有說出來的東西。”為什么帕洛瑪爾對沉默情有獨鐘呢?這和他采用現(xiàn)象學的方法來觀察世界不無關系。海德格爾認為沉默也是有其生存論的基礎的。“比起口若懸河的人來,在交談中沉默的人可能更本真地‘讓人領會’。也就是說,更本真地形成領悟。”帕洛瑪爾作為一個平常人,但他過著一種哲學家般的素樸的生活,他的生活方式本身就是為更好地打通他自己和世界的聯(lián)系,因為“緘默這種言談的默是如此原始地勾連著此在的可領會狀態(tài)”。
《三.一.二.蛇與頭骨》中白洛馬爾先生參觀托爾特克人的古都圖拉德遺址。在參觀過程中帕洛馬爾遇見兩個不同的人。一個是他的朋友,熱忱而善于言辭的鑒賞家,能給他講述很多有趣的故事:另一位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隨同學生來參觀的帶隊老師,那位老師每看見一樣東西都說“不知道它有什么含義”。如果說標志是一種特殊的語言,那么標志的最大功用是它的指示功能。在墨西哥考古學中,每個雕塑每件物品,每一件浮雕的局部都表示某種意義。帕洛馬爾的墨西哥朋友給他詳細地講述每一塊石刻的寓意和道義。在蛇壁前,有許多蛇的浮雕,每條蛇口里都含著一個人的顱骨。仿佛正要把這顱骨吞下去。那位老師對學生們說:“這是蛇壁。每條蛇口里都含著一個人的顱骨。不知道這些蛇和顱骨有什么含義。”帕洛馬爾的墨西哥朋友忍不住要駁斥:“怎么不知道有什么含義!它們表示生死相連,蛇表示生,顱骨表示死:生之所以為生,是因為它包含著死:死之所以為死,是因為沒有死就無所謂生……”作為標志的物品都表示某種意義,而這個意義又表示另一種意義,所以任何一種解釋都需要另一種解釋,而這另一種解釋又需要另一種解釋,環(huán)環(huán)相扣。于是所有的解釋和翻譯便織就成一張類比推理的網(wǎng)。如此看來,老師口中所說的“不知道是什么含義”也許和事物本身的意義更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