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馬斯洛娃與瑪格麗特分別是托爾斯泰和小仲馬筆下的妓女形象。這兩個人物淪落風塵,都受到了男權社會文化權力的重壓,都受到男權社會中男性們的性別壓迫和性奴役,也都對男權社會文化進行了反抗,但相對而言,馬斯洛娃的反抗更堅決一些。
[關鍵詞]馬斯洛娃 瑪格麗特 男權社會 性奴役 反抗
在19世紀歐美文學中,出現了一些處于男權社會最底層、卻對男權文化進行反抗的女性形象,其中小仲馬《茶花女》中瑪格麗特和托爾斯泰《復活》中馬斯洛娃的形象較為突出。這兩個人物,被迫淪落社會的最底層,成為備受蹂躪的妓女,承受著男權社會中男性們的性奴役,被迫承受著來自于男權社會文化的權力的重壓。但是,她們也通過自己的大膽的行為對男權社會進行了力所能及的反抗。當然。相比較來說,馬斯洛娃對男權社會、文化的反抗更加堅決和徹底一些。
一、對男權社會中性別壓迫的承受
在作品中,馬斯洛娃與瑪格麗特都承受了來自男權社會中男性們的性奴役和性別壓迫。
在男權社會中,性決非自然存在物,而是與文化緊密相關:(性)性別是“一種壓迫的形式,一種對人的控制。”在男權社會中,女性在經濟上不能獨立,為了生存,只能向男性出售唯一屬于她們自己的東西——身體或性,逐漸地,性就被視為和女人身體同樣的東西,而男性就可以通過不同手段從女性那里得到性。而“當一個人被當作了一個身體,被客體化,為另一個提供性服務時,無論這個人自愿與否,都已經發生了對人的侵害”,這就是性別壓迫,就是性奴役。在男權社會中,男性對女性性奴役的最制度化、最具體化的形式是妓女的賣淫。因而,男權社會中的性實際上變成了男性對女性的壓迫和奴役。
《復活》中,在卡秋莎(馬斯洛娃)身上,一直都能發現這種性奴役。在涅赫柳多夫第二次見到卡秋莎時,她“那生滿平滑發亮的黑發的小腦袋,她那件帶著皺褶、嚴實地包緊她的苗條身材和不高的胸脯的白色連衣裙,她臉上泛起的紅暈”,無不激起他的欲望。在涅赫柳多夫看來,“女人無非是一種他已經嘗試過的享樂的最好工具”,所以,他在誘奸了卡秋莎之后,給她一百盧布作為使用她的費用,而且,對于卡秋莎“她的身份來說,他認為那筆錢要算是相當豐厚了。”亦即卡秋莎的身體或性。按照當時有關性購買的行情,根本值不了一百盧布!
正是這次性奴役的經歷,使馬斯洛娃開始了“為法律所許可的、報酬豐厚的”賣淫。現在。那些男人再來購買馬斯洛娃的身體就會名正言順了。在這些男人當中,有“年輕的,有中年的,有差不多像是孩子的。有老態龍鐘的,有單身的,有成家的,有商人,有店員。有亞美尼亞人,有猶太人,有韃靼人,有富的,有窮的,有健康的,有有病的,有喝醉的,有清醒的,有粗野的,有溫柔的,有軍界的,有文職的,有大學生,有中學生,總之各種階層、年齡、性格的男人應有盡有”,這充分說明男權社會中性奴役的普遍性和合法性。這些男人們之所以對她“一概死命糾纏,追逼不已”,僅僅是因為她是個還算漂亮的女性,她有一具與這些男性們不同的、可以出售的身體,而這些男性們可以通過購買或其他辦法在現實或想象中獲取她的身體或者性,總之,她成了承受性奴役的載體。
瑪格麗特也同樣承受著男權社會男性們的性奴役。
瑪格麗特是一個可憐的鄉下姑娘。為了謀生,瑪格麗特從農村流落到城市,但最終卻在生活的逼迫下,開始了比出賣勞動更有保障、但卻要承受男性們性奴役的賣笑生涯。成為待價而沽的商品和男性們手中的玩物。在此過程中,這些商品的價格是與她們的質量成正比的,瑪格麗特之所以為巴黎社交界男性貴族們競相追求。甚至為其傾家蕩產,主要原因是瑪格麗特驚人的美麗:她“那顆頭簡直妙不可言”,“那張鴨蛋形的臉蛋,清秀得難以描摹”……就是“再挑剔的目光也挑不出毛病”。“世間再也不可能見到比瑪格麗特更迷人的月貌花容了”。正是這種美麗,使得闊佬們競相對這件商品高價購買。于是,人們發現,在她的房間里。奢侈品應有盡有,但在“所有這些精雕細刻的物品上,均有各自不同的徽記和姓氏的縮寫字母”,這已經充分說明瑪格麗特的商品性質,而且這也是以瑪格麗特的美可以為男人們所用為前提的。表面上看來,瑪格麗特們生活奢華,但實際社會地位很低,備受蔑視,男人們普遍認為“她們不懂得什么是高雅,什么是禮貌。就像對待狗,給它們灑香水。它們還嫌難聞。跑到水溝里去打滾。”這種鄙視的態度,正是她們被異化成商品的必然結果。隨著她變成可以買賣的商品,接待沒完沒了的男性客人就成了瑪格麗特日常生活的主要內容,也給她帶來了奢華的生活:而一旦她不能再利用自己的身體和美貌為男性們服務,那么等待她的只有被拋棄的命運。對此,瑪格麗特有著清醒的認識:為了生活,她“不得不犧牲點兒肉體”,“被迫受到每天見面的男人的侮辱”,在迫不得已中出賣自己的肉體。承受男人們強加于她的性奴役。正如她所說:“我們不再屬于我們自己了,我們也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成了物品”:而“一旦滿足不了我們情人的虛榮心或者歡樂了。就要被他們拋棄”。的確,瑪格麗特走紅期間,門庭若市,以至于阿爾芒感覺到在巴黎“每走一步,都可能碰到這個女人的一個舊日的情人,或者明日的情人”:而當她肺病惡化。咳嗽、咯血、不可能再用身體為男性服務時,自然不會有人再送給她錢財,她就只能在寂寞中死去。可見,男性們對瑪格麗特的身體或性進行購買、她受到男性們的性奴役是必較明顯的。
二、對男權社會、文化的反抗
在上述性奴役中,包含著明顯的權力關系。因為,性“是權力關系中來往特別密集的通道…一在權力關系中,性不是最沉悶的要素。而是手段最高強的要素之一。”所以,我們既是生活在“性”之中,也是生活于“權力”之中。在某種意義上,“性是人與人最根本的關系”,在人類制度化了的不平等中,性關系的不平等是人類所有不平等的原型,這是一種性奴役。是一種性的政治。但由于目前社會的男權(男性)性質,使得兩性關系必然表現出男性支配、控制女性的政治權力關系,使得女性必然承受著男權社會文化權力的重壓。
但是,“哪里有權力,那里就有抵制”。她們身處男權文化的權力壓迫之下,但她們進行了力所能及的反抗。相比較來說,馬斯洛娃的反抗更為徹底。
在《復活》中,馬斯洛娃首先對男性話語霸權進行了反抗。
福柯認為,歷史是由話語構成的,而“‘話語’的所作所為,其實就是一種權力的運動”。因此,在嚴格的男權制社會里,社會的文化、思想、觀念、習俗、意識形態等必然表現為典型的男性話語,使社會處于這一話語產生的權力之中,并不斷規范和塑造著每個個體。而在男權社會中,男性擁有話語權,他創造了抹殺和刪除婦女的異己性的方式和字眼,“創造了女性的價值、女性形象和行為規范,因之也便創造了有關女性的一切陳述”,再依據男性標準,使之成為知識,表現為無所不在的權力。但同時,福柯還提出了對中心權力的抵制策略,并強調這種抵制和阻力“通行于社會各個階層和個人組成的團體”,“穿行于各種制度與機構之間而不受它們的局限”,可以說,對權力的抵制也是無所不在的。
馬斯洛娃正在為打破男性話語霸權、為女性贏得更多的話語權而努力。在男權社會中,正統話語認為妓女淫蕩成性,是“下賤貨”,是可恥的……但“馬斯洛娃非但不覺得她的地位可恥。甚至好象感到滿意,幾乎為此自豪”:她經常暗自“稱贊她自己,甚至能夠在別人面前以她的地位為榮”:她感覺到自己“非但不是微不足道的人,而且是極其重要的人。”顯而易見,這些話語同正統的男性話語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區別,并必然給正統話語以沖擊。當然,這種話語是局部的、微小的、邊緣的、異端的,但隨著這些話語的增多,勢必會打破男性話語霸權,消解中心話語和邊緣話語的對立。
馬斯洛娃還堅決地反抗男權婚姻家庭制度。
“婚姻是人類社會兩性結合的基本形式和制度”,但它和社會文化緊密相關:“家庭是社會文化的載體……家庭文化是社會文化的濃縮。有什么樣的社會文化,就有什么樣的家庭文化。”反過來,家庭文化反映著男權文化。在男權社會中,“家庭是男性統治以最不可辯駁和最顯而易見的方式表現出來的一個地點”,是男權統治的堡壘和前沿陣地,因此,“只要家庭和家庭的神話……不被消滅,婦女就仍將受到壓迫”。可見,在女性被壓迫的過程中,男權家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在《復活》中,馬斯洛娃對男權婚姻家庭制度進行了猛烈的反抗。在作品中,每當涅赫柳多夫提及結婚時,馬斯洛娃總是表現出“氣憤”、“驚駭”的神情,聲言“寧可上吊”也不結婚,表現出其反抗的堅決性。所以,盡管涅赫柳多夫數次請求結婚,做出最大努力救她,并隨之一塊流放:盡管根據作品人們認為后來她又愛上了涅赫柳多夫,但是,馬斯洛娃最終用自己特別的方式給涅赫柳多夫以沉重的打擊——讓他想結婚建立家庭的愿望落空,讓作為男權統治堡壘的家庭歸于失效,以此對不合理的男權婚姻家庭制度作了公然否定。
馬斯洛娃還否定男權社會當中傳統女性的評價標準。
在男權社會中,男性制定了一系列對女性進行評價的標準和原則。男權社會否定女性的經濟獨立,而馬斯洛娃雖然選擇了為“正統人士”所不齒的妓女角色,但基本上實現了經濟上的獨立。盡管它并不徹底。男權社會宣揚男尊女卑。但在馬斯洛娃看來,男人“無非是一伙好色之徒”,而她自己卻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和必不可少的人”。男權社會認為女性應做賢妻良母、相夫教子,而馬斯洛娃卻無視這一“天職”,在涅赫柳多夫提及兒子時,她卻說:“謝天謝地,他當時就死了”,輕松地擺脫了母親的職責。男權社會希望女性居于婚姻、家庭之內,而馬斯洛娃卻自覺地置身于家庭之外,使男權婚姻家庭歸于失效。男權社會中,女性被期望能夠安于“失語”狀態,而馬斯洛娃卻試圖用新的話語進行自我表述,為女性爭取本屬于自己的話語權。男權社會期望女性能夠忍受男性或秘密、或公開的性奴役,可是,馬斯洛娃在作品最后卻對此一概拒絕。總之,馬斯洛娃的上述言行,既是對男權社會中傳統女性標準的否定和拋棄,也是對男權社會和男性統治的潛在威脅。
在《茶花女》中,瑪格麗特也對男權社會進行了反抗,但較之于馬斯洛娃,她的反抗并不徹底。
瑪格麗特對男權社會的反抗主要表現在對自由、幸福愛情的追求上。在巴黎社會男女之間只有肉體關系、而無純潔愛情的環境當中,她敢于突破傳統觀念和習俗,懷抱對于幸福愛情的渴望,做出了她所能夠做出的勇敢而大膽的行為,不在乎世俗輿論的壓力,無視老公爵的限制和阻撓,以大膽的愛情同男權社會的各種阻礙力量進行了無畏的斗爭。男權社會宣揚女性是為男性服務的,女性應該依賴、順從,不應該有自由、公開的愛情,但瑪格麗特無視這些男權道德觀念。她被迫作為一名妓女,但并沒有泯滅自己善良、純潔的天性,雖然被迫依賴那些有錢的男性,但絕非毫無原則。她也追求奢華的生活,但她更愿意追求自由的愛情。富有的德·N伯爵盡管低三下四地討好,贈送金錢、禮物,但始終沒有得到瑪格麗特的愛。而阿爾芒走入她的生活之后,激起了她對愛情的渴望。為此,瑪格麗特拋棄了往日奢華的生活。和阿爾芒隱居鄉下。為了維持基本的生活,她賣掉自己的馬車、開司米披肩、珠寶首飾等,改掉了過去的生活方式,就只為享受屬于自己的愛情。而且,瑪格麗特還要公開她和阿爾芒之間的愛情,以此對男權社會進行反抗,她公開表示:“我不離開阿爾芒,我和他同居也不會掩掩藏藏。”這都表現了她反抗的大膽,但最后在杜瓦爾先生的陰謀中,她為了阿爾芒的前途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在此,雖然可以看出瑪格麗特的善良,但是她的軟弱和局限也是很明顯的。正是她的退讓,造成了她的愛情追求的失敗,釀成了悲劇的結局。其實,換一種角度來看,在當時的男權社會當中,就是瑪格麗特和阿爾芒白頭偕老,建立家庭,做一個賢妻良母,也不能改變她所受到的來自男權社會文化的壓迫。因為,男權社會文化在將這些女性納入社會秩序的過程中,首先必須“將女性之異己、他性的本質盡數洗去,轉化為可接受的東西,如轉化為傳宗接代工具或妻、母、婦等職能,從而納入秩序,”使女性自覺承擔男權社會要求的角色,或為人妻,或為人母。所以,這些女性重入男性統治秩序的過程,也不過是她們重新被男權社會所塑造的過程,是其自我被異化的過程。因此,瑪格麗特最終的悲劇不可避免,只不過是悲劇的形式有所不同而已。
總之。馬斯洛娃和瑪格麗特兩個人物,都受到了男權社會文化權力的重壓,都受到男權社會中男性們的性奴役,也都對男權社會文化進行了反抗。但是相比較而言,馬斯洛娃的反抗更堅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