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3年2月,美國西部內華達領地的弗吉尼亞城,一個叫薩繆爾·克萊門斯的年輕人完成了一部幽默游記《卡爾森來信》。此前,愛好寫作的克萊門斯先生曾在美國東部做排字工,后來在密西西比河上成了一名不錯的領航員。內戰爆發后,他來到內華達,加入尋找銀礦的大軍。探礦未果后在弗吉尼亞城的《領地企業報》擔任記者,且筆耕不輟。在《卡爾森來信》中,克萊門斯使用了一個新筆名——“馬克·吐溫”。多年后,馬克·吐溫被公認為美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內華達的經歷后來又成為馬克·吐溫《卡拉維拉斯縣馳名的跳蛙》、《艱苦歲月》等作品素材。今天,內華達州的弗吉尼亞城,被人們看作馬克·吐溫這個名字的“誕生地”。
同樣在1863年,正在弗吉尼亞城開銀礦而大發橫財的加州礦主喬治·赫斯特喜得一子。這個叫威廉·赫斯特的男嬰成年后擴張家族產業,建立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傳媒帝國。他在加州海岸建筑了讓人嘆為觀止的“赫氏城堡”。世界電影史上的巨作——《公民凱恩》,即以威廉·赫斯特為原型拍攝。
加利福尼亞與內華達,前者是大海、綠樹、城市、財富、欲望、科技、名流;后者則是無際的荒漠與山巒。輝煌與黯淡、繁華與荒涼、喧囂與寂靜,在近距離中并置。同時,又有一條地下“銀脈”將兩地彼此連接。1863年活躍在弗吉尼亞城的赫氏家族與馬克·吐溫實際上是歷史的隱喻:這片今日荒涼無比的銀山,不僅曾擁有自己的光輝歲月,也奠定了加州的繁榮基礎,更締造了今日美國人的精神世界。
輝煌與奢華
從洛杉磯出發,我們沿著風景如畫的加州1號公路北上舊金山。這是美國一條著名的景觀公路,沿著風光旖旎的太平洋海岸一路蜿蜒,左邊是山丘,右邊是大海。好幾位朋友都向我們提起位于加州中部的赫氏城堡。城堡大體位于洛杉磯與舊金山之間,我們正好到此一游,也順帶休息。
由于自開國即實行資產階級共和政體,美國沒有那種遍布歐洲各地的宮殿城堡。相比于歐洲王公貴族,靠開采內華達銀礦迅速累積財富的赫氏家族可謂不折不扣的“暴發戶”。從1850年開始,喬治·赫斯特開始在內華達、猶他等地區開發礦產。內華達弗吉尼亞城就是他開發的主要銀礦之一。經過10余年經營,赫氏公司很快成為美國最大的礦業公司。等到家族產業傳到喬治的兒子威廉·赫斯特手中后,赫氏經營的重點轉到傳媒產業。在其最高峰,赫氏集團曾掌控近30份報刊,成為全球最大的報刊集團。同時,威廉·赫斯特積極投身政治,曾任兩屆美國眾議員。通過旗下的報紙和雜志,赫氏也對美國政治施加強大影響。特別是在美西戰爭前,赫氏旗下的報紙煽起美國民眾的狂熱情緒,對戰爭的爆發產生了重要影響。
總之,在半個世紀的時間里,赫氏家族完成了從農夫到礦主,再到傳媒巨頭的蛻變。在內華達弗吉尼亞城,赫氏家族掘到了不折不扣的“第一桶金”。1865年,喬治·赫斯特用開礦的錢在加州中部買了4萬英畝(161.8平方千米)土地作為牧場。威廉則將牧場面積擴展到25萬英畝。從1919年開始,威廉請了舊金山的著名建筑師朱莉婭·摩根,負責為他在牧場上建造住宅。到1947年工程停工時,赫氏城堡成為一處擁有56間臥室、61間浴室、19間起居室、127英畝花園、室內外游泳池、網球場、電影院、小型機場、世界最大私家動物園的宏偉建筑。
赫氏城堡建在面向太平洋的山頂。我們乘坐巴士盤山而上,據說運氣好的話,還能看見當年動物園遺留下來的斑馬等非美國本土的生物。主樓的外形帶有濃郁的西班牙教堂風格;書房是哥特式的;起居室、餐廳充斥著名貴的油畫、家具、掛毯、藝術品;有些房間的內飾甚至是從歐洲的老房子里整個拆運而來;大浴室仿造古羅馬公共浴室風格建造;花園和室外游泳池邊,到處都裝飾著古希臘、古埃及的雕塑、文物。威廉·赫斯特城堡的座上賓包括丘吉爾、卓別林、美國前總統柯立芝、影帝加里·格蘭特、著名飛行員林德伯格、影星瓊·克勞馥等。這些客人常常是乘坐赫氏私人飛機來到城堡,度假后再乘坐赫氏專用的私人火車從城堡返回洛杉磯。
漫步在午后的城堡庭院,強烈的陽光照射著近處的白色大理石和遠處的海面,讓我們幾乎有些睜不開眼的感覺。這些奢華的世界文化瑰寶過度地集中到暴富的美國大亨府邸,讓人產生一種“白玉為堂金作馬”的不真實感。再把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與我們幾天前經過的內華達聯系起來,反差則大得有些殘忍。
荒涼與冷寂
比起新墨西哥、亞利桑那等地別具風情的荒漠,我們所看到的內華達荒漠幾乎沒有景致可言。這里,在字面上完全符合一句詩所說的——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美國人把一些被人完全或部分遺棄的定居點、城市稱為“鬼城”。由于采礦業的驟然興盛與衰退,內華達有上百座“鬼城”。一些鬼城現在只剩下殘存的房屋地基;另外一些則還有成片的建筑、老式的汽車、加油站、商店、廣告牌,仿佛時光被定格,整個小鎮被催眠一般。在所有這些鬼城里,目前最出名的仍然是弗吉尼亞城。由于被開發成旅游景點,弗吉尼亞城“鬼氣”全無。但只有在這里,掩蓋歷史的礦灰被抹去,我們可以管窺內華達曾有的繁華與光榮。
1859年,這里發現了著名的科姆斯托克礦脈,懷揣夢想的人們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弗吉尼亞城由此產生。在喬治·赫斯特和馬克·吐溫的年代,這是一座擁有3萬人的大鎮。鎮上有昂貴的餐廳、歌劇院,戲院及擁有美國西部第一部電梯的飯店。到1878年這一礦脈停止發掘為止,弗吉尼亞城共生產了價值4億美元的黃金和白銀。按照在當年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當中所占的比例來折算,這筆財富相當于今天的5000億~6000億美元。所以也難怪弗吉尼亞城被人稱為“銀山”;內華達到今天仍有“銀州”的綽號。
拜旅游業之賜,弗吉尼亞城現在仍有1500名居民、1座教堂、1所小學和1所中學。今天的弗吉尼亞城,到處是販售紀念品的商店,擺著老虎機的酒吧,陳列銹跡斑斑的采礦設備的博物館。游客可以到銀行的金庫去想象當年這里是如何地日進斗金;也可以到礦井下,體驗當年礦工的艱苦生活。
弗吉尼亞城主街上有一塊紀念碑,記載了這個城市的功勛——從弗吉尼亞城開掘出的財富,幫助美國政府解決了內戰的支付問題;促成了內華達州的設立;由此產生的兩個參議員席位確保了美國憲法第13修正案的通過;在1906年大火之前和之后兩次建設了舊金山;締造了美國三個“白銀大王”;奠定了赫氏媒體帝國的基礎,斯坦福大學的創立者利蘭·斯坦福也在這里賺到大筆財富。
錯位的喧囂
在穿過內華達的沙漠后,突然看到拉斯維加斯這樣的城市,難免讓我們產生疑問:在廣袤沙漠中間,為何會突然崛起這樣一座紙醉金迷的城市呢?從能源、資源的角度看,這座需要調配水資源, 需要空調來維持溫度、沒有實體經濟的城市,有存在的合理性嗎?每到周末,大批游客從南加州乃至世界各地涌來,這自然創造了巨額的GDP。但是,這種GDP是好的或者必需的嗎?
夜幕降臨拉斯維加斯,大街上滿是興奮寫在臉上的游人。這里是舉世聞名的賭城;有讓人血張的成人娛樂表演;任何人都可以買酒,沒有年齡限制;賣淫雖然不合法,但是暗娼并不難找;這里有美國最簡單的結婚和離婚手續。拉斯維加斯自詡為“罪惡之城”,據說其立法宗旨之一就是:凡是加州不能做的事情,都讓其在這里合法化。無論是到此一游見識一番的過路客,還是真正樂此不疲、尋歡作樂的常客,多數普通人的內心,似乎都至少有那么一角,需要來容納這類“罪惡的欲望”。好奇也好,沉迷也罷,拉斯維加斯這樣的城市滿足了人們的一種心理需要。而這社會心理學層面的理由,解釋了這座能源意義上極其不合理的城市的存在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