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信嶺的槍聲
在蒼茫的暮色中,一輛東風加長大卡車開出寧明縣城,駛上通往愛店、峙浪、桐棉的邊境公路。
司機是個年輕小伙子,叫鄧波。副駕駛位置上的中年漢子叫鄧鑫發,是鄧波的三叔。鄧鑫發從事長途販運,是桐棉鄉數一數二的富戶,專門雇了侄兒鄧波來開車。眼下正是春八角采收季節,叔侄二人這天已經在桐棉、南寧之間跑了兩趟,行程近一千公里。在縣城豐興酒樓吃了飯,疲憊不堪的鄧波不想走了,要在這里歇一夜,放松放松。鄧鑫發不答應,說今晚無論如何要趕回桐棉,連夜裝車,明天還要跑兩趟。鄧波平時桀驁不馴,對三叔卻有點敬畏,不敢說什么,悶著頭開車上路。
離開縣城是下午7時許,遠處的山頂上還有一抹晚紅,鄧波卻早早開了大燈。邊境公路在崇山峻嶺中蜿蜒延伸,路兩側都是遮天蔽日的濕地松和速生桉,夾雜著花萼剛剛脫落正長出粉綠色葉子的高大的木棉樹,車子似乎一路都是在黑魆魆望不到盡頭的森林隧道里爬行。當那塊期待中的“Y”形路牌在強烈的車燈照射下映入眼簾,鄧鑫發一路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下來。前面就是蛇信嶺。邊境公路在此一分為二,往右去國家二級口岸愛店鎮,往左去峙浪鄉和桐棉鄉,形如眼鏡王蛇舌尖開叉的蛇信,故得名。到家,只有不到半個鐘頭的路程了。
他撳亮火機,給侄兒點燃香煙。他萬萬想不到,這是他給侄兒點的最后一根煙。
進入岔路,路況不僅沒有任何改善,反而更為復雜,鄧波把車速減到了40邁。此時,鄧鑫發感到身子往下一挫,車身明顯向自己這邊傾斜?!安缓?,爆胎了!”鄧波反應極快,沒有猛踩剎車,而是逐步減速讓車子緩緩滑行一段后停下。憑經驗,鄧鑫發判斷是右前輪被銳物刺穿漏氣,因為他沒有聽到爆胎聲。這是一臺前面二輪、中間和后面都是四輪的十輪大卡車,如果爆的是中間或后面的一只輪,鄧鑫發肯定要勉強開下去,不愿意在這荒山僻野半道修車。但破的是前輪,不換也得換,這是沒有法子的事。好在車上有備用輪胎,也有千斤頂等工具,叔侄倆都是那種能開能修的全能型司機,換個輪胎不是什么大問題。兩個前輪都是剛換不久,怎么就爆了?鄧鑫發心里有點疑惑,從座位下的工具箱里抽出一把大扳手和手電筒,對侄兒說:“你先別動,我下去看看……”
縱然鄧鑫發有足夠的警惕,還是防不勝防。他雙腳剛落地,就聽到身后低沉的說話聲:“把錢包留下,你們可以走人!”
雖然是猝不及防,鄧鑫發并不慌張。他退伍前是邊防某團的偵察班長。近十年開車生涯中,幾次邂逅剪徑客,都憑著一身功夫化險為夷,有一次還空手奪刃擒下劫匪扭送公安機關,邊境一帶的小蟊賊對他可以說是聞風喪膽,退避三舍。他緩緩轉過身,手電筒略微抬高,便受到呵斥:“放下手電筒!”他順從地把手電筒放在距離腳尖不到半米的路面上,乘機把對方觀察了一下,他的一顆心猛地縮緊了:劫匪手中緊握著的是一支帶瞄準鏡的狙擊步槍!而且在槍手身邊,蹲伏著一只兇猛的狼犬,兩目露著兇光,隨時都可能撲上來。憑他五年的行伍經歷,他知道那是一支殺傷力很大的蘇制AK系列的突擊步槍。令他震驚的還不是這支槍,而是槍手本人。他發現槍手身體微側,左腿在前,右腿在后,這樣后撤或突前都十分靈活,出槍、據槍動作已臻化境,沒有半點給對手乘虛而入的破綻,絕不是等閑之輩。鄧鑫發不敢輕舉妄動,但也不甘束手待斃,他邊說話邊向槍手靠近:“兄弟,我們是開車的,幫老板運貨,身上沒有什么錢……”他心里想只要有一米距離,就可以閃電出手,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不料對方很有經驗,一眼看穿他的企圖,身子隨著他的動作同步向后移動,始終保持三米左右的距離,并且警告:“鄧老板放聰明點,再往前走,我就開槍了!”鄧鑫發絕望了。他打算委曲求全,舍財保命。這本不符合他寧折不彎的性格,但他有責任保護侄兒。鄧波是他大哥的獨苗,一旦有閃失,他無法向垂垂老矣的兄嫂交待。
可是,鄧鑫發還沒有來得及作出新的選擇,意外就發生了。另一名劫匪跳上汽車踏板,一支“五四”手槍從車窗外伸進駕駛室,抵著鄧波的太陽穴:“把錢包丟出來,否則別想再開車了!”
血氣方剛的鄧波嘴上不搭話,手下暗使勁,猛地撞開車門,把狂妄的劫匪撞下車。鄧波大吼一聲,飛身撲下,砸倒劫匪,兩人扭成一團。隔著高大的汽車,鄧鑫發看不見這邊發生的事情,但他分明聽到了兩聲沉悶的槍聲和侄兒短促的慘叫聲。他知道孩子已慘遭毒手,渾身的血往上涌。“狗雜種,敢開槍殺人!”他大吼一聲,不顧一切向前撲去,但還是遲了一步,那只兇猛的狼犬似一道黑色的閃電,一縱而上,撕扯他執扳手的右臂,幾乎是同時,槍手手中槍口吐出了惡毒的火舌,鄧鑫發手中的大扳手還沒有來得及揮出,鐵塔般的身軀就轟然倒下。
冷、熱兩種兵器的較量僅持續了不到幾秒鐘,便勝負立判。兩名劫匪踏著被害人的血漬,從左右兩側躥上東風車駕駛室,很麻利地撬開副駕駛座下的工具箱,準確找到錢包,轉瞬間便鬼魅般消失在叢林的夜色中。
大約半個小時后,一輛運載山羊的農用車從峙浪開往寧明縣城,在蛇信嶺被占據大半路面的東風卡車堵住了。農用車連按喇叭,東風車毫無反應。正、副兩名駕駛員罵罵咧咧下車,走近一看,才發現了駭人的一幕,于是,戰戰兢兢地用手機向武警峙浪邊防派出所報了警。
峙浪邊防派出所迅速出警,發現案情重大,已超出他們的受理范圍,便直接向寧明縣公安局長羅超作了報告。
羅超帶人來到現場已是凌晨2時。偵技人員分成幾撥,進行現場勘查和尸體解剖這些程序式的工作。至凌晨5時,查驗基本結束,尸檢報告和勘查記錄載明:
現場位于邊境公路蛇信嶺岔路左側進入350米處,距峙浪街13公里,距桐棉街21公里。東風平頭大卡頭東尾西停泊于現場公路上,經機械檢測,汽車各項技術參數良好,發動機運轉正常,但右前輪被銳物刺破漏氣,這應是汽車被迫“拋錨”的主要原因。刺破汽車輪胎的銳物造型獨特,類似于戰場上用的四腳釘,精鋼打造,堅硬無比,隨便擺放都保持三足鼎立、一刺朝天的姿態,是一種既原始又實用的阻車釘?,F場發現這種阻車釘共兩副,其中一副還深嵌于汽車右前輪中。
兩名男性死者分別躺臥于汽車兩側公路上。左側死者25歲左右,1.72米身高。胸部和右肋部各有一處槍彈射入口,貫通胸腹腔。在尸體下提取兩枚“五四”手槍彈殼,經檢驗與死者身上創口吻合。死者上身穿黑色圓領T恤衫,下身穿石磨藍牛仔褲。從胸部槍彈入口處形成的皮肉灼傷及化纖織物焦痕可看出,這一槍是抵近胸口開火的。由此推斷,被害人當時曾與兇手貼身肉搏,兇手身上可能有搏斗傷,傷口集中在手、臂或面、頰部。右側死者45歲左右,身高1.76米。身上有三處槍彈貫通傷,全部在胸腹部。右小臂上下有四枚深達2厘米的牙印,反復檢驗比較后認定為犬齒所傷?,F場提取了3枚7.62毫米的沖鋒槍彈殼,由此推斷兇手使用的兇器疑為“五六”式沖鋒槍。車上遺留的身份證、駕駛證和行駛證表明了兩名被害人身份:較年輕者叫鄧波,寧明縣桐棉鄉桐棉街人;較年長者叫鄧鑫發,東風車主,與鄧波同村。
羅超立即與武警桐棉邊防派出所聯系,得知桐棉街確有鄧鑫發、鄧波其人,兩人系叔侄關系。
天亮后,鄧鑫發的親屬趕到現場,確認兩名死者。鄧鑫發的妻子當場昏厥,被救醒后淚流滿面:丈夫平時樂善好施,在鄉鄰中口碑甚佳,今年年初還被選為縣人大代表,是什么人下此毒手?
羅超從鄧鑫發親屬處了解了相關情況。鄧鑫發長期從事個體運輸,有一部大客車和一部東風大卡。大客車雇人開,專跑桐棉至寧明;東風大卡自己親自開,運木材、藥材或鐵礦。桐棉、峙浪地處十萬大山西麓,盛產北方稱做“大料”的八角,現在正是春八角收獲季節,鄧鑫發在桐棉街設了個收購店,集中收購八角后運往南寧,批發給北方某省設在邕城的一家貿易公司。近來生意好做,一天兩趟往南寧運八角,一個人忙不過來,就雇請侄兒鄧波,兩人輪流開車。羅超問鄧鑫發身上是否帶有大宗現金,鄧鑫發的妻子說回來以后要連夜驗貨收購,當場付現金,從不賒賬,需要帶部分現金回來。羅超問一般帶多少,鄧妻說少則五六萬元,多則十一二萬元,固定用一個黑色皮包裝錢,開車時就鎖在副駕駛座下的工具箱里。現場并沒有找到鄧妻所說的黑色皮包。羅超又問除了現金,兩人身上還有什么貴重物品。鄧妻說丈夫不戴金戒指和金項鏈,但有一部摩托羅拉商務手機,春節前買的,8000多元。鄧波平時戴一枚翡翠玉墜,說是能避邪。他也有一部手機,款式不是很新潮。檢查發現,鄧波脖頸下的玉墜和放在駕駛室儀表盤上的手機還在,而鄧鑫發的名貴手機卻不翼而飛。
羅超試著撥打了鄧鑫發的手機號碼,傳來的是服務小姐千篇一律的回音:你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當天中午,自治區公安廳和崇左市公安局派出一個聯合工作組,來寧明指導破案工作。槍殺大案,尤其是涉及軍用槍支,往往牽動著各級公安機關領導的最敏感神經。
工作組直接來到案發現場。羅超一眼看見打頭的一輛“獵豹”里走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即上前執弟子禮:“‘老爺子’一來,案子就有希望了!”
被稱做“老爺子”的是一位寸發銀白、面容清癯的老人。他叫丁一,去年從刑偵總隊長崗位上退下來,是全國有名的部聘刑偵專家組成員,八桂刑偵界的泰斗。他是警察學院的客座教授,專門講授刑偵學,羅超幾年前在警院進修時聽過他的課。羅超以學生身份晉見,他也不客氣,擺擺手:“談談情況。套話、廢話就省了,揀管用的說,不要浪費時間。”
羅超字斟句酌,出語謹慎:現在就給案件定性為時尚早,但可以肯定的是,案件不是偶發的,而是有計劃、有預謀,現場提取的阻車釘足以說明這一點。根據調查,鄧鑫發的車過蛇信嶺是晚9時10分,而在此之前20分鐘,曾有桐棉鄉政府和峙浪街一木材店的車先后通過現場,并未遇到任何襲擊和阻截。這說明兇手的目標是鄧鑫發,并且時間掐得很準確,對鄧的行蹤了如指掌。蛇信嶺環境特殊,兇手選擇這一地點下手,說明他們對這一帶地理環境極為熟悉,兇手是本地人或者熟人的可能性很大。偵查可以從三個方面同時展開:一、從鄧鑫發的關系人入手,重點調查與鄧本人有過節或利益沖突的人,要把這些人案發當天的行蹤了解清楚。二、調查鄧鑫發當天是否攜帶大宗貨款,如有,哪些人掌握這個情況。三、利用現場提取的5枚彈殼,作彈道痕跡鑒定,爭取以槍找人。
羅超說完后出現了短暫的冷場。畢竟是近年少見的槍殺大案,誰都不愿草率表態。市局刑偵支隊支隊長一直觀察“老爺子”的表情,他發現羅超發言時,“老爺子”微閉雙目,似聽非聽,手里卻像老和尚擺弄念珠一樣把玩那副從車輪底下抽出的四腳釘。他知道“老爺子”對四腳釘產生了興趣,便打趣地說:“‘老爺子’發現‘出土文物’了?”
“老爺子”人如其名,說話辦事從不拖泥帶水,跟他的大號一樣連姓帶名就三畫,這次卻一反常態,拐了個大彎:“在座各位有誰能說出這東西的來歷?”
“在座各位”包括區廳下來的工作組成員都面面相覷,猜不出“老爺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老爺子”告訴大家,這是上個世紀70年代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陣線用以對付侵越美軍機械化部隊的阻車釘。這種釘結構簡單,但很實用,在戰場上曾給機動程度很高的美軍帶來很大的麻煩。“老爺子”當時是中國參戰部隊的偵察參謀,他曾親眼目睹美軍一個機械化步兵連的運兵車被四腳釘扎破輪胎,進退不得,最后被全殲的情景……
羅超的腦瓜很靈,頓時醒悟:“‘老爺子’是說,這東西是從那邊過來的?”他的手指向不遠處的界山——公母山。
“老爺子”點點頭,不容置疑地說:“連人都是那邊過來的。你們再看——”他撿起一枚7.62毫米的沖鋒槍彈殼,羅超俯身仔細一看,發現彈殼底部鐫刻兩個蠅腳粗細的字母“AK”,頓時醒悟?!盎究梢源_定,殺害鄧鑫發使用的槍支是蘇制AK系列沖鋒槍。這種槍在越南戰爭期間曾大量裝備越南人民軍,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南北統一后這些槍散落民間的為數不少。從被害人身上的槍創也可以看出,兇手當時是一個短點射,三發子彈的彈著點幾乎構成一個梅花形。根據資料記載,AK系列突擊步槍的唯一缺陷是射擊時槍口上跳嚴重,瞄準基線較短,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射擊精度,連發射擊精度更低。從這一點上說,鄧鑫發遭遇的殺手技術精湛,受過專門訓練。這個地方我比較熟悉,2500米開外就是兩國天然界山公母山,以山脊為界,東南麓屬越南,西北麓屬中國。山高林密,暗道無數,雙方邊民出入根本無法控制……”
“老爺子”的分析無疑是權威意見。跨國犯罪,確實給偵查工作帶來更大的困難。羅超知道“老爺子”性格耿介,但并不固執,所以也實話實說:“跨境作案的跡象確實十分明顯,但必須有一個前提條件——”
“老爺子”迅速接上,“你說的是‘內應’?”“對!”“有道理!”“老爺子”肯定地說?!皽蚀_地說,應該是內外勾結作案。羅超剛才布置的三個偵查方向我完全同意,但要作一點小小的修正,那就是主要力量放在前面兩個。我有預感,彈道痕跡鑒定不會有結果,因為案犯使用的可能是不入編的‘黑槍’!”
案件發生在2006年4月23日,所以被冠以代號“4·23”槍殺案。幾天后,案件升格,被定為公安部督辦的刑事大案。區、市、縣三級公安刑偵人員組成“4·23”案件專案組,羅超當仁不讓,“榮升”專案組組長。
彈道痕跡鑒定首先有了結果。果然不出“老爺子”所料,這是兩支境外流入的沒有“戶口”的“黑槍”。用“老爺子”的話說,鑒定結果確實有點殘酷,但并非毫無意義。只不過其意義要有待時日,一年兩年,甚至十年八年才能體現出來。實際不到半年,“老爺子”的預言就應驗了。
鄧鑫發是本地著名民營企業家,縣人大代表,社會關系較為復雜,排查起來有點費勁。但鄧鑫發為人處世十分謹慎,不會與人結仇。在生意場上講求誠信,童叟無欺,同行們都敬重他、信服他,不會有人加害于他。鄧波年輕氣盛,脾氣較倔,在朋友中難免有磕磕碰碰的事情,卻沒有發現與他人有不共戴天的仇隙。報復殺人最后被排除。
焦點迅速集中到搶劫殺人上。
據與鄧鑫發有銷售關系的北方某省駐邕貿易公司提供,4月23日下午4時,鄧鑫發交完第二車貨后,攜帶10萬元現金貨款回寧明。實際上從4月20日開始,他每天兩次送貨,都要求支付現金,說是回去要連夜收購,轉賬后到銀行提取手續麻煩,也怕來不及。公司財務人員提醒他,帶大宗現金跑長途路上不安全,他說沒辦法,競爭激烈,只能這么做。實際上,知道鄧鑫發身攜巨款的不在少數。每天晚上收購八角時鄧都不憚眾目,當眾拆封一沓沓百元大鈔,當眾宣布“現錢現貨,不打白條”。要想從中篩選出別有用心者,無異于大海撈針。鄧鑫發行事極講規律,甚至有點刻板。每天往返時間,途中在何處加油加水、打尖吃飯幾乎一成不變,這就容易被人掌握?,F場突擊的“剪徑客”是兩人兩槍,沿途肯定有與之密切配合者。這個配合者可能是一路跟蹤,也可能是定點監控,利用現代通訊手段隨時把鄧鑫發的行止提供給現場突擊的槍匪,他們的配合是十分默契的。專案組經過大量排查,初步鎖定了一名嫌疑人。此人叫陸東亮,寧明縣寨安鄉立門村人,年齡與鄧波相仿,是鄧波同期參訓的“駕友”。鄧鑫發有一段時間曾雇請他來開車,后來嫌他貪杯誤事,就把他辭退了。案發當天,他從桐棉街搭鄧鑫發的第一趟車去南寧,說是去買汽車配件,下午搭第二趟車回到寧明縣城。當時鄧波見他兩手空空,還問他買到配件沒有,他回答說沒有合適的型號。在縣城陸東亮與鄧鑫發叔侄一起在豐興酒樓吃了晚飯,當晚沒有隨車回桐棉,而是留在縣城。鄧波遺留手機提供了極其寶貴的線索。經調閱通話記錄,發現當晚20時10分,這部手機在短短半個小時內被一部號碼為138XXX4719的手機呼叫4次,每次呼叫間隔不到8分鐘,密度之高令人生疑。通過查詢,138XXX4719號碼手機持有人正是陸東亮。移動公司提供的客戶通話清單記載:138XXX4719號手機案發當天,通話8次,全部是主叫,除4次主叫鄧波,其余4次主叫都是一臺號碼為“2576XXX”的手機,密度極高。更為可疑的是,138XXX4719號手機20時40分至21時10分4次主叫鄧波后,每次僅隔不到10秒,又主叫“2576XXX”,明顯是通報鄧波開車的運行情況。經查,“2576XXX”屬不記名不掛失的“神州行”,根本無法查出機主的身份。最為可疑的是,這個號碼是案發前3天即4月20日在憑祥市發售的,3天內有40次通話記錄,其中主叫9次,被叫31次,固定的通話對象都是陸東亮。后又查明,陸東亮頻繁參與境外賭博,欠了一身賭債,有作案的動機。
可是,當專案組計劃對陸東亮進一步行動時,卻得知他突然失蹤了,沒有人說得清他的下落或去向。不管羅超心里愿意不愿意,案子就這樣“掛”起來了,究竟要“掛”到什么時候才能“解”下來,連料事如神的“老爺子”都不敢斷言,只說了一句“只能看運氣了”。羅超在報上看到過一篇意義雋永的短文:才氣是稀缺資源,永遠不會太多;運氣則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常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唯有力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個人如果才氣、運氣、力氣俱全,那就是等于抽到上上好簽,不想成功都不行,如果只剩下力氣,那也千萬別泄氣,只要堅韌,持之以恒,才氣和運氣會慢慢長出來,成功也會來光顧你的……
羅超自認才氣平平,運氣不足,唯有一身力氣可供揮霍。他下了決心,就是耗盡這一身力氣,也要讓“4·23”槍殺大案大白于天下。
追緝“過山虎”
南山度假村的大門是一個全部由楠竹搭蓋的風雨樓,聽說是重金聘請三江縣的侗族工匠建造的,有濃郁的廣西少數民族風格。門票20元一張,對一個邊陲小縣來說,自然是價格不菲,但游客不少。特別是天氣晴好的節假日,城鎮的上班族都樂意到這里來消遣。度假村里有400多畝的果園,遍植龍眼、楊桃、香蕉、木菠蘿等熱帶果樹,游客可以一飽口福。有一個10多畝水面的魚塘,塘里投放上萬尾鯇魚和鯉魚,游客可以任意垂釣。特別吸引人的是,有一口半畝大小的地熱溫泉,據說含多種微量元素,可以醫治多種疾病。
鄭剛第一次來度假村,不過不是來消遣,而是執行一個重要任務。
寧明縣公安局長羅超最近接到一封匿名舉報信,反映設于國家二類口岸愛店鎮附近邊境上的南山度假村內,有一個秘密的跨國賭場,寧明、憑祥、崇左市江州區甚至南寧市的一些慣賭經常到度假村聚賭,境外越南北部三省諒山、廣寧、高平的一些賭場高手也慕名前來博彩,業內人都稱南山度假村是“桂西南的蒙特卡洛”。匿名信最后兩句話極具挑戰意味:查“南山”,需有膽,就看你羅超敢不敢……
羅超確實心存顧忌。南山度假村是寧明籍港商杜文輝投資開發的一個集旅游、消閑、娛樂、住宿于一體的避暑山莊,也是本縣近年較大的一個招商引資項目。這兩年,各級黨委政府都強調要保護投資的“軟環境”。僅是考慮杜文輝的背景,亦足以令羅超慎之又慎。杜文輝不僅是港商,還是越南華僑,在香港、吉隆坡和胡志明市都有產業,南山度假村僅是其龐大的產業鏈中的一環。但羅超同時又是一個責任心很強的公安局長。他意識到,日益猖獗的賭博違法犯罪活動,對社會經濟的發展有極大的破壞力。作為身負保一方平安重任的公安局長,如果對這類丑惡現象聽之任之,豈不是最大的失職?羅超下了決心,把匿名舉報信的內容向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作了匯報,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態度鮮明:調查情況屬實,堅決予以取締,要依法辦事,又要講究政策和策略。領了“尚方寶劍”,羅超有了底氣。于是,治安大隊副大隊長鄭剛奉命喬裝賭客,由“朋友”“猴子”引路,進入度假村探個深淺。
“猴子”真名侯子武,人長得精瘦,腦子活泛,人們干脆叫他“猴子”。進入果園,鄭剛感覺像是進了祝家莊,跟著“猴子”在果樹間轉來轉去,連來路都有點迷糊了。來到一幢二層小樓面前,“猴子”低聲說“到了”,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你沒帶家伙吧?”一路上這句話他問了三次,鄭剛心里有點煩,但口里卻說:“你放心,這里的規矩我懂!”
小樓實際是一個“園中園”的獨立小院,四周林木遮天蔽日,極其幽靜,但警戒很嚴。門口站立四個保鏢模樣的壯漢,對進入小樓的游客搜身,確認沒有帶槍支、爆炸物品或其他刀具后才放行。因為是生客,鄭剛受到特別“關照”,褲帶都解開了,看樣子,連一根針都不可能夾帶。
鄭剛發現這幢外表簡單的小樓內部構造復雜。無數暗道機關,還有地下室,根本分不清哪是入口哪是出口。如果不是“猴子”引路,鄭剛都找不著北了?!昂镒印备嬖V鄭剛,地下是“貴賓室”,不是他這樣的身份可以進入的,我們就在地上兩層看看。
今天賭客來得不少,一二層不少于40人,賭具多樣,賭法各異,搓麻將、玩牌九,擲骰子,最簡單的一種是數紐扣。為了盡可能地熟悉環境、掌握情況,鄭剛上下兩層都走了一遍,還背著“猴子”悄悄進入“貴賓室”瞄了一眼。他發現賭窟不僅警戒嚴密,還設有多條秘密通道,一有情況,賭客就能從容地從這些通道撤離進入茫無邊際的果園甚至境外,度假村后門200米,就是邊境界碑?!昂镒印鼻那恼f:“看夠了?走吧,夜長夢多……”鄭剛說還要看一看,他要在腦子里復印一張“地形圖”??墒牵粋€突發事件,中止了他的偵查計劃。
鄭剛跟“猴子”下到一樓大廳。這里的賭客較為集中,有二十來人,看來層次不高,賭的是吹糠見米的數紐扣。一個坐莊的矮壯漢子引起鄭剛的注意。他約莫三十四五歲,留平頭,額頭上有一道刀疤,20厘米長,深入發際。他似乎手氣不大好,輸了不少,臉色漲紅,額頭上凸起的刀疤像一條粗大的紅蜈蚣。他孤注一擲,把一沓百元大鈔拍在桌子上,粗聲粗氣地喊:“全押上!老子豁出去了……”
“猴子”告訴鄭剛,這人綽號叫“過山虎”,是這里的??汀!斑^山虎”這次押雙??墒牵敳黄堁孕Φ摹安俦P手”用一根鋁尺四顆一次把透明的白色紐扣撥到一邊,桌面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顆時,“過山虎”雙眼暴突,全身的血往上涌,額頭上的刀疤又紅又亮,半晌說不出話。面無表情的“操盤手”伸出鋁尺,要把他面前的百元大鈔撥拉過來?!斑^山虎”說“且慢”,眨眼間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支烏黑發亮的短槍,厲聲道:“不是我‘過山虎’不懂規矩、不講義氣,你們明擺著是合伙騙我、黑我!多的我不要,把今天黑我的錢全吐出來,我立馬走人!”“操盤手”臉色鐵青:“兄弟,愿賭服輸,這才是大丈夫所為……”“過山虎”根本不吃他這一套,拉了一下槍機,把子彈頂上膛,蠻橫地說:“老子今天不做什么狗屁‘大丈夫’,老子今天就是無賴,就是土匪!告訴你,我手中這位‘兄弟’絕對是心黑手狠,要過三個人的命!”說著一手持槍,一手把桌面上的錢全部裝進一個蛇皮袋,揚長而去。
滿屋的人都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阻攔。
鄭剛心里納悶:查得這樣嚴,這家伙是怎樣把槍帶進來的?
當晚,鄭剛把摸排的情況向羅超作了匯報,羅超對“過山虎”單槍劫賭場的情節表現出極大的關注?!?·23”大案發生已經五個多月,由于查不出陸東亮的下落,偵查工作停滯不前。挫折促使他悄悄調整了偵查方向,從重點找人轉到重點找槍。幾個月來,凡是邊境上的涉槍案件,不管是寧明的還是毗鄰憑祥、龍州或大新的,他都要爭取參與訊問涉案人員,想從中找到與“4·23”大案有關的線索,結果都是失望?,F在又冒出了一個“過山虎”,羅超心中幾近熄滅的希望之火又被點燃了。“過山虎”不一定參與“4·23”案,他手中這支槍也不一定是“4·23”案作案用槍,但有可能通過他找到相關線索。“過山虎”說的這支槍曾經“要過三個人的命”可能是句戲言或氣言,但羅超也要死馬當活馬醫。這些日子來,一聽說槍案羅超就莫名的興奮,手下人說他患上了“4·23”綜合癥。他問鄭剛:“你敢肯定,那是真家伙而不是仿‘六四’或者土制短砂槍?”
“羅局,我在派出所背了八年‘五四’,難道還看不出真假?‘過山虎’手中那支槍不僅是真家伙,而且性能極佳,槍機卡巴脆響的!”
“那好!”羅超下了決心,跟鄭剛連夜擬了一個里應外合的行動方案,緝拿“過山虎”。
鄭剛卻面有難色:“‘過山虎’恐怕不會再來了,他那已經是破釜沉舟……”
“他不來我不怪你,他要來了你漏了誰也不能漏掉他!”羅超說了狠話。
行動在第三天中午實施。鄭剛帶了一個小組內部突擊,羅超指揮大部隊迂回包抄,結果當天在度假村參賭的43名賭客無一漏網,但鄭剛不幸而言中,羅超惦記的“過山虎”并沒有出現。
羅超親自組織訊問取證,但他的興趣明顯不在賭客身上,而是急于弄清“過山虎”的真實身份。令他著急的是,包括“猴子”在內,眾多參賭人員沒有一個能夠提供“過山虎”的真實身份。一名賭場工作人員說,初次進入賭場的人都必須由熟人擔保,他記得“過山虎”第一次是由一個叫劉典進的賭客介紹進來的,賭友間一般不打探對方姓名,這是賭場規矩,“過山虎”也是劉典進叫出口大家才知道的。
行動中抓獲的43人里并沒有劉典進。好在劉在賭客中并非無名之輩,不少人都認識他,很快核實他是愛店鎮人,做藥材生意,交往頗廣。
羅超當天趕到愛店,通過愛店邊防派出所了解到,劉典進這幾天不在家,押送一批中草藥材去玉林市,說不準什么時候回來。
羅超干脆來個守株待兔。第三天,終于等回了劉典進。在愛店邊防派出所就地訊問,劉典進供認,“過山虎”是毗鄰寧明的防城港市上思縣七門鄉人,真名叫黃昌文,是兩年前去上思收購草藥時認識的。“你知道他有一支‘五四’手槍嗎?”羅超緊問。劉典進說,他從來沒有發現黃昌文帶過手槍,黃昌文劫賭場那天他不在場,事后賭友責罵他帶進一只白眼狼,他才知道這件事。直到現在,他沒有再見過黃昌文本人。
查明“過山虎”出處,抓住他卻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此人不務正業,浪蕩十萬大山東西麓和中越邊境,以賭博為生,偶爾也參與零包販毒,居無定處。羅超想解鈴還需系鈴人,要求劉典進配合抓捕黃昌文。劉典進當即用手機撥打黃昌文的手機號碼,他的手機性能極佳,湊近的羅超聽得很真切:“劉哥,你好!”黃昌文操一口純熟的桂西南白話。
“咱哥兒倆有日子沒見了,你現在在哪里?”
“我在北海?!?/p>
“上次你可不夠意思,害得我眾叛親離,在江湖上都抬不起頭!”
“對不起老兄,是他們不仗義,合伙算計我,逼得我只好‘黑吃黑’!給你帶來麻煩,我改日再登門賠禮道歉……”
劉典進擺出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過去的事就算了,以后你可不能由著性子來。有件事想請你老弟幫忙,你明天過來一下。”
“老兄的事就是我的事,沒說的!”黃昌文很痛快,“不過是什么事情,你能不能透露一二?”
“我要送一車藥材去廣東佛山,請老弟押車,別人我不放心?!?/p>
“好,明天上午我去愛店,見面再說!”
怕節外生枝,羅超當晚留劉典進在邊防派出所住宿,自己陪他聊了一宿,兩人面對面抽了一盒“紅塔山”。第二天一早才讓劉典進回家。考慮到黃昌文是個膽大妄為的亡命徒,手里有槍,羅超做了周密的布置,前后門都設了伏兵,自己則扮成東風卡車司機,與劉典進在廳堂里靜候“貴客”。
中午11時30分,黃昌文果然如期而至,一進門便被順利拿下。羅超親自動手搜身,摸到其腰間發現一塊硬物,大喜:“絕對有戲!”待抽出一看,不禁大失所望——是一支仿“六四”自制短槍!
羅超召來鄭剛:“‘過山虎’劫賭場用的是這支槍?”
鄭剛一看,肯定地說:“不是。我離他不到一米距離,我相信自己的眼力,那天他使用的絕對是一支真‘五四’!”
突審黃昌文,追問“五四”手槍的下落,黃昌文裝糊涂,說自己就這支仿“六四”,花300元從寧明縣海淵鎮買的,平時用來防身。羅超不再拐彎,直接點了他的命門:“就憑這根破銅爛鐵你敢劫賭場,還要過三條人命?你到底愿不愿講實話,我可沒工夫伺候你!”
黃昌文臉色漲紅,額頭上的刀疤又亮起來了,他分辯說:“槍是在我手里,可我沒殺過人,不信你們可以調查……”
當天,羅超帶一個小組押黃昌文到上思縣七門鄉七門圩,在黃宅的神龕上搜出一支“五四”軍用手槍和17發子彈。黃昌文交代:槍是從“鐵拐李”的手上買來的,實際上不是買,是抵押。有一次,他跟“鐵拐李”聚賭,贏了“鐵拐李”5000元,“鐵拐李”當天輸了個精光,拿不出現錢,就掏出這支槍,說:“我算是賤賣了,你要就拿去,不要我也沒辦法?!秉S昌文除了賭博,打架斗毆也是一把好手,兩年前在上思縣城某酒吧參與斗毆,額頭上被砍了一刀,差點丟了性命,一直想買一件趁心的武器來防身。“鐵拐李”拿槍抵押,對他來說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但他從沒使過槍,怕上當?!拌F拐李”把他帶到一個山洞試射了三發子彈,臨了還說:“這是把好槍,沾過三個人的血,要不是磨扇壓手,我不會仨不值倆地典當給你的……”有了這支槍,黃昌文的膽子更大了。由于在南山度假村屢賭屢輸,他萌生劫賭場的念頭。那天他穿了件寬大厚重的沙灘褲,把手槍藏在褲襠里進場。因為是熟客,門衛查得隨便,居然順利地帶了進去。牛刀小試,大獲全勝,他席卷了賭桌上10萬元賭資,但也絕了一條后路……
“鐵拐李”對公安機關來說并不陌生。此人真名李君德,47歲,20年前偷越國境時觸雷,被炸斷一條腿,在寨安街上開了一家鞋店,擦鞋、修鞋,也賣鞋。羅超在寨安當派出所長時,曾接到過群眾舉報,揭發李君德以開鞋店為掩護,暗地里勾結黑白兩道,做販槍販毒的生意。派出所曾經傳喚過他,他矢口否認,沒有掌握確鑿證據,他本身又是個受社會救助的殘疾人,只好放了他。離開寨安已有10年,沒想到兩人又要打交道,真是冤家路窄。這時,傳來意外驚喜,經刑偵技術部門的彈道痕跡檢測比對,確認從黃昌文手中繳獲的“五四”手槍與“4·23”案中殺害鄧波用槍系同一支槍!
“4·23”有戲了!名存實亡的“4·23”專案組成員歡呼雀躍。羅超表面不露聲色,心里也為這一破冰之舉掀起陣陣浪潮。按照邏輯與常理,李君德不會是“4·23”案現場殺手,但肯定與殺手有直接或者間接的關系。羅超在第一時間把消息報告了“老爺子”。其時,“老爺子”正以公安部刑偵專家的身份在大連參加一個調研活動,得到消息后立即中止活動,乘飛機返回南寧。在吳圩機場,他走下舷梯,就直接坐進羅超派來接他的警車。刑偵技術員出身的“老爺子”憑他爐火純青的技術,親自做了一次彈道痕跡復核比對,最后戲謔地說了一句:“羅超,你撞大運了!”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羅超給寨安派出所長陳堅明打電話,命令他立即拘捕李君德,陳堅明卻說:“晚了,‘鐵拐李’已經死了!”
“死了?什么時候的事情?”羅超喊了起來,聲音之大把自己都嚇了一跳。陳堅明告訴他,是昨天下午的事情。李君德昨天乘中巴客車去寧明縣城,回來路上翻車,造成了3死5傷的重大交通事故,李君德也在死者名單中,尸體今天中午已經火化。
從沸點一下墜落到冰點,羅超半晌說不出話。他深深懊悔和自責:如果邊等“老爺子”邊實施拘捕,事情完全可能是另外一種結果。
邊境線上的“槍魔”
從北部灣登陸的熱帶風暴從十萬大山的峽谷中進入左江盆地,吞沒了一切。連日大雨,公母山上的亞熱帶雨林被風雨攪動,發出海嘯般的潮聲。李興利抹了一把滿臉汗水,回過頭,發現孤零零突兀在高地上的東路A號界碑已經被拋在身后100多米,不禁得意地笑了。他心中明白,腳下,已經是另外一個國家的土地。
下了山,在一個秘密山洞里脫下濕透的衣褲,換上一套草綠色軍用夾克,再戴上一頂草帽,李興利已經與越南邊民無異。李興利的母親是越南諒山省人。上個世紀60年代侵越美軍轟炸17度線以北,這位年僅17歲的京族少女過境避難,與中國邊民結婚生子,再也沒有回去。從小耳濡目染,李興利能說一口流利的越語,對越北邊境的風土人情也極為熟悉,這就為他多次化險為夷自由往來于兩國間提供了便利。
這是個屬諒山省高祿縣出禮社管轄的邊境小屯,七八戶人家羊拉屎般散落在山旮旯里,與東路A號界碑直線距離不足2000米。
小屯南頭有一間獨立小院,青磚灰瓦,門楣上的春聯依稀可見,乍一看,與中國南方上個世紀70年代以前的農家小院無異。小院掩映在濃密的竹林和木菠蘿樹中,幽靜得令人不安。風雨初歇,瓦楞上的滴水墜入屋檐下一口陶罐里,叮當作響,猶如深山古剎的木魚聲。大門虛掩,一只小馬駒般大小的灰褐色狼犬蹲伏在門檻上,發現來客是熟人,并不起立,僅矜持地擺了擺尾巴,以示放行。這是一只純種蘇格蘭牧羊犬,跟隨主人十多年,須臾不離身,充當主人的貼身保鏢。果然,李興利推開門,還沒有走進天井,昏暗的堂屋里便傳來略帶沙啞卻磁性十足的聲音:“阿利來了?”
足足有半分鐘,李興利的眼睛才逐漸適應屋內的昏暗,終于發現主人就躺在堂屋正中的一張藤椅上。藤椅又高又寬,瘦小的主人就像一只羸弱的病貓蜷伏在巨大的簸箕里。李興利從八仙桌上的茶壺里倒了一杯釅茶,一番牛飲后喘了一口粗氣才說:“倫哥,‘鐵拐李’死了!”
“死了?”被尊稱為“倫哥”的主人猛地坐直了身子,深陷的雙目露出精芒,顯然對李興利帶來的這個消息非常關注,“怎么回事?”
“出了車禍。”李興利有點沮喪?!皞惛?,‘鐵拐李’一死,咱們苦心經營的這個點算完了!”
“‘鐵拐李’死以前,中國公安沒找過他?”主人關心的是另一方面。
“這……”李興利遲疑起來了,他無意間流露的慌亂卻沒有逃過主人犀利的目光。
“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瞞著我?”主人的臉色陰沉,目光令李興利不寒而栗。他知道繼續瞞下去意味著什么,便老實地回答:“死前沒有,死后交警去他家,問了一些跟交通事故處理不相干的事。”
“什么‘不相干的事’?”主人緊緊追問。
“問‘鐵拐李’死前跟誰來往較多……”事已至此,李興利不得不和盤托出?!皞惛?,我懷疑那支‘飯鏟頭’已經落在公安手里,公安正在循線追查……”他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發現主人沒有發作,懸著的一顆心才慢慢放了下來。
主人一反常態地平靜:“果真如此,我們的厄運就來了。我早就說過,我可不愿意出現第二個陸東亮。也好,天收了他,省得我們動手,你就在這邊住一段時間,避過風頭再說。”
李興利畢恭畢敬地說:“倫哥,我聽你的。只是,峙浪的阿森最近聯系了一個買主,廣東人,指名要的是‘過山風’,肯出大價錢。我今天過來,就想跟你說這件事,聽你的主意,阿森那邊還等著我回話呢……”
“你聽清楚了,廣東佬要的是‘過山風’而不是‘飯鏟頭’?”主人起了疑心。在黑道的行話中,沖鋒槍、突擊步槍之類被稱為“過山風”,而短小便攜的“五四”、左輪等手槍則稱為“飯鏟頭”?!帮堢P頭”因其隱蔽性能較強而頗受青睞,“過山風”因其體積長大容易暴露目標而無人問津。所以,聽說買主指名要“過山風”,有悖常理,主人懷疑是警方設的圈套,不敢輕易相信。
聽主人這么一說,急功近利的李興利也就猶豫起來了,但又心有不甘,畢竟是宗大買賣,便說:“那我明天回去,把廣東佬的底細摸清楚再說?”
“如果對方有誠意,讓他們過境取貨!”
“倫哥高明!”李興利對主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主人冷冷地說:“阿利,我把你當磕頭換命的兄弟,有我一口飯吃,決不會讓你餓肚子。但是你要做對不起朋友的事情,我立馬讓你做陸東亮第二!到時候,你別怪我心狠手黑……”
主人對李興利有救命之恩。在此之前,李興利跑單幫,在邊境上零包販毒,小打小鬧,每次攜帶白粉不超過50克,他知道超過這個數量按照中國刑法就要殺頭。這種買賣本身就充滿著變數和風險。有一次從愛店過境提貨,遭遇黑吃黑,差點丟了性命。當時李興利身上帶兩萬元人民幣,到出禮社隴筑屯跟一個叫阿潘的毒販接頭。兩人打交道多次,從未有差錯,他對阿潘也深信不疑。豈料到了接頭地點,他發現阿潘并不遵守君子協議一個人來,背后跟了兩個面目兇惡的壯漢,他意識到要壞事,但逃脫已經晚了。三人一起動手 ,搜走了他身上的錢,然后把他反剪雙手,用封口膠粘了嘴,用一個化肥袋套住上半身。其中一個歹徒用越語說:“不能留活口,把他丟進蛇洞!”李興利暗暗垂淚,但又動彈不得,只能閉目等死。此時,恍惚中他突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刀下留人!幾位兄弟,都是做刀口舔血的營生,何必趕盡殺絕?錢你們拿走,命就給他留下來,不知幾位能否給我這個面子?”殺手唯唯諾諾:“既然倫哥發了話,人我們就交給你了?!睆墓黹T關上轉了一圈又回到人間,李興利發現救命恩人竟是個身高不滿五尺,年紀在50歲上下的干瘦漢子,他弄不明白這么個其貌不揚的人何以對黑道殺手有如此大的威懾力。他垂淚而跪:“請問恩公尊姓大名,再生之德,容當后報!”對方慢條斯理地說:“我姓甚名誰你也不必打聽,我只想奉勸你一句:常在江湖行走,務必多長一個心眼!”后來李興利才知道,這個令黑道殺手畏之如虎的“倫哥”,就是中越邊境黑白兩道聲名赫赫的“槍魔”黎文倫。從此,李興利就死心塌地地追隨“槍魔”鞍前馬后。他卻不可能知道,這是“槍魔”一手設計的一個圈套?!皹屇А痹缇拖胛锷粋€向中國內地銷售軍用槍支的代理人,李興利被他選中了。
“槍魔”的身世一直是個謎。他本人對這一切也諱莫如深。有一種說法,他曾是南方游擊隊的狙擊手,他百步穿楊的槍法令侵越美軍聞風喪膽,美軍司令威斯特莫蘭將軍曾懸賞10萬美元捕殺他都沒有成功。在與北方鄰國的邊界戰爭中,他帶領一個代號“鼴鼠”的特工小組活動在中越邊境,專門偷襲中國邊防部隊的哨兵和巡邏人員。三十年來,喪命在他的狙擊步槍下的人究竟有多少,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褒B鼠”小組當時在邊境地區若干秘密地點埋藏大量蘇制、美制單兵武器。戰爭結束后,“鼴鼠”小組成員傷亡殆盡,僅剩下“槍魔”一人,這些武器的埋藏地點只有他一個人掌握。從此,他化名黎文倫在高祿縣定居,利用自己占有的獨特“資源”,從事販賣槍支的罪惡行徑。另種說法,則大相徑庭:說他曾經是南越偽軍精銳“黑豹團”成員,在著名的克萊基地接受過叢林作戰的特別訓練。在一次針對越共領導人的“斬首”行動中,他們遭到了頑強抵抗,雙方發生激烈槍戰。最后雖然成功刺殺了這位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陣線的高級指揮員,但“黑豹團”投入的一個突擊排幾乎全軍覆沒,“槍魔”被AK—47沖鋒槍彈擊中腹部和下身,僥幸撿回一條命,卻造成終身不育。南北統一后他逃到東南亞某國,10年前以僑民身份回國,定居在北部邊境……
對“槍魔”的身世,李興利不敢問,也不愿問。追隨“槍魔”這幾年,他深知“槍魔”講義氣,重承諾,為朋友兩肋插刀,但眼睛揉不進沙子,一旦發現手下有二心,會毫不手軟地除掉,陸東亮就是典型例子。想起陸東亮死去的那副慘狀,李興利直至現在還害怕。
李興利和陸東亮同村,算起來還有點姑表親關系。一年前的一個夜晚,這位久未謀面的表弟找到李興利,說有一單大“生意”問表哥愿不愿意接手。李興利以為是販槍販毒,便急切地問他有什么銷售門路。待陸東亮說出搶劫八角車的計劃時,李興利連連搖頭,說鄧鑫發當過特種兵,身手了得,尋常人五六個人不是對手,弄不好打不了狐貍反惹上一身臊。陸東亮說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只要計劃周密,就有幾分把握。當然,光憑咱們兩個不行。表哥有境外黑道上的朋友,可以物色一二名殺手配合行動。得手后往境外一撤,公安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望洋興嘆……李興利有點心動。他想到了“槍魔”。憑“槍魔”的武功和手中百發百中的AK—M突擊步槍,對付鄧鑫發應不成問題。問題是,“槍魔”一向深居簡出,是否愿意出馬蹚這撥血水?李興利答應出境找人,陸東亮說要干就在這幾天。李興利當天從公母山便道出境,不料“槍魔”沉吟有傾,笑道:“你們中國有句古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馬上回去,把陸東亮帶到這里,咱們合計合計,爭取做到萬無一失!”李興利大喜,當天從原路返回,把陸東亮帶出境。陸東亮看到身材矮小,骨瘦如柴的“槍魔”,不禁大失所望,露出鄙夷的眼色。這一切當然瞞不過“槍魔”的眼睛,他微微一笑,不動聲色。此時,一只受驚的蝙蝠從黑暗的角落里躥出,在房梁上撲棱撲棱亂飛。李興利拿一根長竹竿要撲殺它,“槍魔”說了句:“何勞你動手?”只見隨手一揚,一道銀光一閃,一把三寸飛鏢就把蝙蝠的薄翼牢牢釘在房梁上。略施薄技,桀驁不馴的陸東亮就被鎮住了,他連呼“高人,高人,陸某有眼不識泰山”?!皹屇А鳖H有長者風度,似乎并不計較后生晚輩的無知無禮,還讓李興利為陸東亮看座倒茶。他詳細詢問了情報信息來源,最后拍板定下在蛇信嶺設伏,由陸東亮全程跟蹤并提供八角車行止的持槍搶劫全盤計劃。得手后,“槍魔”與李興利連夜從公母山小道撤出境外。第二天,陸東亮也越境來到壟瓦屯,參與分贓。令他大為不滿的是,“槍魔”只分給他區區5000元人民幣。陸東亮親眼看著鄧鑫發把12萬元貨款收進皮包并鎖進副駕駛座下的工具箱,當下斷定“槍魔”從中做了手腳,想當場發作,但一接觸“槍魔”陰鷙的目光,想到親眼所見的飛鏢絕技,又膽怯了,只能打落門牙往肚里吞。
陸東亮離開壟瓦屯后,“槍魔”對李興利說:“陸東亮重財輕友,不足深交。他能因為金錢出賣最好的朋友,也有可能因為同樣的理由出賣你我!你回去以后,對這個人盯緊點,發現不對頭,要及時處理?!?/p>
“怎么處理?請倫哥明言。”
“這還用我說嗎?”
“槍魔”反問一句,李興利噤若寒蟬,連忙說:“倫哥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回到寨安,李興利跟陸東亮接觸幾次,暗暗佩服“槍魔”確實識人有術。一次兩人在狗肉攤里對飲,已有幾分醉意的陸東亮大發牢騷:“表哥,我早看出來了,那姓黎的不夠朋友,心忒黑,聽我的,趁早跟他分手。你說那件事要不是我遞送情報信息,你們能順利得手?論功行賞,我不是頭一份,也該三分天下得其一吧,干嗎他喝夠了肉湯,卻丟給我一根爛骨頭?你們在那邊悠哉游哉,我在這邊擔驚受怕。我也不想瞞你,沒有事則罷,萬一公安找到我, 我頭一個供的就是他姓黎的……”
一番醉話說得李興利心驚肉跳,他連忙捂住陸東亮的嘴說:“表弟,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回到家,陸東亮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還咬牙切齒說胡話:“姓黎的,我殺了你……”看來,陸東亮留下來終究是個后患,而且李興利這幾天還得到一個更可怕的消息:蛇信嶺案警方正在追查鄧波手機的通話記錄,陸東亮已經被警方納入視線!陸東亮這個缺口一旦被突破,他們遲早就會被發現。其實,現在著手“處理”他,對李興利來說易如反掌??墒抢钆d利不敢。一來,他跟陸東亮沾親帶故,下不了手;二來,他這幾天跟陸東亮接觸頻繁,陸東亮突然死亡,警方肯定把他當做第一作案嫌疑人,到時即使逃到那邊也難以脫身。守著鼾聲如雷的陸東亮想了大半夜,李興利拿定主意:把人帶到那邊,由“槍魔”親自處置。天快亮的時候,渾渾噩噩的陸東亮醒了過來,李興利推心置腹地說:“表弟,怪我沒事先給你交個底,你誤解倫哥了。蛇信嶺那攤生意,到手的確實是12萬,倫哥的意思是留下這筆錢做大生意,你勞苦功高,分了5000元作獎勵,我可是一分未得!現在,公安對蛇信嶺的案子查得很緊,你已經被他們注意,倫哥的意思是,你最好到他那邊呆一段時間,避避風頭,我們一起商量做其他賺錢生意……”
陸東亮頭腦簡單,立即答應跟李興利出境。當晚,“槍魔”叫李興利殺了一條狗,“犒勞”陸東亮,李興利心里明白,這是陸東亮最后的晚餐。心有不忍,悄悄向“槍魔”求情,說陸東亮已有悔意,愿為倫哥效犬馬之勞,可否饒他不死?!皹屇А睉B度很堅決,罵他是“婦人之仁”,做不了大事。月上柳梢,“槍魔”親自把盞,勸兩人喝酒。陸東亮不知是計,來者不拒,不一會兒便酩酊大醉,趴在八仙桌上睡了過去。“槍魔”沒有遲疑,從后面用一條不到一米長的尼龍繩勒住陸東亮的脖頸,用膝蓋頂著椅背,稍一用力,戰戰兢兢的李興利甚至聽到喉骨斷裂的脆響。陸東亮眼睛暴突,舌頭外伸,手腳抽搐了幾下,身體漸漸癱軟。天亮前,“槍魔”命令李興利背上陸東亮的尸體,走進叢林中,棄尸于深不可測的蛇洞。李興利知道,蛇洞里有一條碗口粗的巨蟒,只消一時半刻,陸東亮就會葬身蛇腹,無聲無息地消失。
出沒無常的“山龜”
那支作案用槍的意外發現,曾經給沉寂已久的“4·23”槍殺大案的偵破帶來一絲轉機。但隨著“鐵拐李”的意外身亡,這些轉機又意外中斷。這些日子,羅超的話明顯減少,人也瘦了,脾氣也變得急躁起來。由于曠日持久未獲實質性進展,區、市、縣三級聯合專案組已名存實亡,雖然曾經被列入公安部督辦的A級案件,但其關注度已逐漸被其他新的案件代替。就連上級公安機關來電話,也有意避開有關“4.23”的話題,怕觸及羅超的痛處。當警察當到這一步,說沒有個人想法那是瞎話。羅超曾經想過,這個案子有可能成為自己蒙羞的“滑鐵盧”。這個念頭,他沒有跟別的人透露過,甚至“老爺子”。但要瞞過“老爺子”的眼睛顯然是很難的,已是花甲老人,“老爺子”還不戴老花鏡,那雙睿智的眼睛似乎可以洞察一切。這天是星期四,他連招呼都不打,自己駕了一輛“帕薩特”到寧明,一個電話讓羅超馬上到花山賓館來見他。接電話時羅超在崇左市局開會,散了會連招待餐都顧不上吃,匆匆趕回寧明。在驅車到花山賓館的路上,羅超順路買了一包熟牛雜和兩瓶二鍋頭,他知道“老爺子”就好這一口。當晚兩人就在“老爺子”的客房里對酌,“老爺子”似乎胃口很好,牛百頁嚼得有滋有味,兩瓶二鍋頭很快見了底。羅超要打電話讓司機再買兩瓶送來,“老爺子”眼一瞪:“你真以為我這一趟就是來找你喝酒?”
羅超連忙說:“我知道,老爺子是為‘4.23’而來的?!?/p>
“知道就好?!薄袄蠣斪印狈畔戮票舆^羅超為他沏的一杯綠茶說,“羅超,我知道你心里難受。我搞了一輩子刑偵,知道案子破不了的滋味。當然,你跟我不一樣。我是無官一身輕,參謀參謀,顧問顧問而已,你是案發地的公安局長,又是專案組長,用時下流行的話說,是第一責任人。案子能不能破,破得及時不及時,不僅關乎你的名譽,而且可能會影響你的仕途!”
羅超說:“辱沒了師父的英名,弟子很不安。不過請師父放心,我不會撂挑子的,大不了摘下這頂烏紗帽,再回去當刑警!”
“這才像我的學生!”“老爺子”把最后半杯酒一飲而盡,并不急于端出他為羅超準備的一份“厚禮”,似乎有意考一考自己這位得意門生,“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辦?”
羅超猶豫了一下才說:“在師父面前,弟子不敢隱瞞,我想繼續在‘尋槍’上下功夫。根據我們調查掌握的情況,可以排除‘過山虎’與‘鐵拐李’參與‘4.23’案件的嫌疑。那支作案用‘五四’手槍的發現,純粹是一場買賣,‘鐵拐李’無非充當掮客的角色,從上家批發下來,轉手給下家,賺點傭金或者差價,而他的上家,無疑正是我們苦苦追尋的目標?!F拐李’的意外身亡,幾乎斷絕了我們的‘尋槍’之路,他是個下肢殘疾人,不可能直接越境販槍,但如果以他的鞋店為聯絡站,溝通上下,聯系左右,接觸各色人等,又不容易引人注意,可謂棋高一著。販槍不是日用百貨買賣,可以到處采購,應該有固定的貨源或供貨商。也許,我們能從‘鐵拐李’的親屬或者他的隔壁鄰居甚至同行口里,了解到一些有用信息。當然,這個想法目前仍屬一相情愿,是否有所收獲還不敢說……”
“老爺子”淡淡地說了一句:“英雄所見略同!”“老爺子”原來是堅定的“查人”派,認為“查槍”比較盲目,而且范圍太大,除非有偶然情況出現,否則就是大海撈針。但陸東亮意外失蹤,“查人”難以為繼,作案用的“五四”手槍意外出現,“查槍”出現轉機。此消彼長,他的想法也隨著發生變化,他本來就是個從諫如流、善于應變的人。他這次來,給羅超帶來廣東省公安廳刑偵局的一份協查通報。通報內容是一個月前,廣東省湛江警方破獲一起持槍搶劫銀行運鈔車案。案犯膽大包天,單槍匹馬襲擊一輛到某金融網點接款的運鈔車,打傷一名經警,后被另外兩名押鈔經警反擊后負傷逃入某在建大樓的建筑工地內。湛江特警聞報后及時趕到,經短暫槍戰后制伏這名年僅25歲的槍匪,繳獲其作案用“五四”手槍1支,子彈12發。訊問中,這名槍匪供認,手槍是以15000元的價格從遂溪縣一個叫華陽的男子手里買來的。湛江警方隨即布置對華陽的追捕,未料華陽事先得到消息,連夜外逃,僅抓到其一名同伙王峰。據王峰供認,華陽長期從事販賣槍支生意,賣給搶劫運鈔車槍匪的“五四”僅是其中一支。這些走私的軍火,都是從廣西寧明縣中越邊境流入的。華陽手下有一名“馬仔”,以做邊貿生意為名長期在寧明邊境地區活動,負責從境外購進槍支,運回廣東銷售。這種秘密交易已成交幾筆,過手的不僅有“五四”槍,而且有蘇制AK系列沖鋒槍。因華陽在逃,流入廣東的這些槍支的去向至今還是個謎,給當地的社會治安留下巨大的隱患。據廣東警方提供的資料,華陽是廣東省湛江市遂溪縣黃略鎮人,至少有五個化名,“華陽”僅是其中之一。上世紀80年代曾在廣西邊境地區服役多年,對當地的環境比較熟悉,有可能“故地”重游。廣東警方請求廣西警方協查,發現情況,及時通報。
“老爺子”此行的目的很明確:廣東湛江販槍團伙、廣西寧明縣跨國販槍團伙、“4·23”槍殺大案,這三個看似互不相干的環節已經構成一條黑色鎖鏈,而寧明跨國販槍團伙則是其中關鍵一環。理順這一環,兩端的死結便可迎刃而解。
羅超一掃心中陰霾,思路豁然開朗。
羅超決定啟動“鷹眼”系統。他知道,大規模的地毯式排查和全縣范圍內的暫住、流動人口大清理一向雷聲大雨點小,對付團伙流竄犯罪有一定的效果,而對付華陽這樣滑如泥鰍的老江湖則成效甚微?!苞椦巯到y”是他苦心經營多年的治安監控秘密網絡。這個網絡像一張巨大的無形的蜘蛛網,覆蓋轄區四面八方,一旦發現異象,這些遍布社會各個角落的觸覺神經便會作出快速反應。幾年來,依靠這套系統,寧明警方曾成功協助外地同行抓獲大批妄圖逃出境外的要犯。
“鷹眼”高速運轉,很快便有結果:寧明縣直至擴大到毗鄰的憑祥市境內,沒有發現華陽的蹤跡,他潛入廣西中越邊境地區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在對這兩年在寧明從事經商活動的廣東籍人員的排查中,發現一名嫌疑人。此人姓呂,單名凱,男,41歲,長期租住寧明縣城城中鎮一單位租房。呂凱2005年底從廣東湛江到寧明從事熱帶水果販運,經常從寧明愛店或憑祥浦寨等口岸進口越南榴蓮、木菠蘿,運回廣東銷售。根據經驗,榴蓮、木菠蘿屬熱帶大型水果,單果重量最高可達20公斤,容易在里面夾帶毒品及槍彈。邊境地區公安機關這幾年破獲的大量跨國販賣毒品、槍支案件中,有相當部分是以水果販運掩護的。邊境禁毒部門曾重點對呂凱進行關注,并秘密搜查過他的運果車,但未發現問題。呂凱從工商管理角度來說屬于合法經營,證照齊全,不能隨便查。水果屬鮮活農產品,政府采取保護措施,在收費站都設有“綠色通道”,沒有確鑿證據誰也不能貿然攔截搜查。這就是所謂“投鼠忌器”。盡管如此,呂凱身上的疑點還是比較明顯的。他與愛店、峙浪、桐棉等邊民交往密切,名義上是在這些地方設點收購水果,有時行蹤卻極其可疑。已經查明,“鐵拐李”死前與呂凱多次接觸,出事的那天他去縣城找的就是呂凱。兩人并非舊交,一個從事水果販運,一個開鞋店,生意上并無來往。但“鐵拐李”竟然拖著一條瘸腿跋涉百里去與呂凱會面,這就有點不正常。兩人當天洽談什么“生意”,除了兩人心里有數,也只有天知地知?,F在,“鐵拐李”已化作一縷青煙,無法讓他開口說話。而在沒有掌握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呂凱也不會主動交代問題。這時候正面接觸呂凱,容易弄巧成拙,煮成夾生飯。羅超和“老爺子”斟酌再三,決定暫不驚動呂凱,但密切注意其動向;加大對“鐵拐李”家屬及親友鄰居的工作力度,查明除呂凱,“鐵拐李”生前跟什么人有較密切接觸。
“鐵拐李”的鞋店不是在鬧市中,生意卻很興旺,雖然純粹是家庭作坊,也雇了一個女工,19歲,是“鐵拐李”的外甥女。老板作古,鞋店照樣開,還增加了一個雇工?!拌F拐李”的外甥女叫葉彩虹,初中畢業考不上高中就到舅舅店里當學徒,讀書不成,腦瓜卻不笨,手藝學得很快,現在已經當上師傅。羅超調查后掌握,葉彩虹年紀輕,閱歷淺,受社會負面影響較少,且為人正派樸實,容易與警方合作,便交待寨安派出所,想辦法撇開鞋店其他人,找葉彩虹單獨談談。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日,一大腹便便的外地木材商到店里擦皮鞋,見葉彩虹年輕貌美,不禁淫心大發,先是穢言挑逗,要與“鞋店西施”交朋友,遭葉女嚴詞斥責后惱羞成怒,踢爛了一面試妝鏡,葉女給派出所打電話報警。派出所民警迅速到現場,把肇事者帶回派出所審查處理,順便也把葉彩虹帶回所要詢問筆錄。羅超接報后立馬驅車趕來寨安,親自詢問。令羅超意想不到的是,一見面葉彩虹就說:“我認識你,你是羅校長!”問起來才知道,葉彩虹家在本鎮那良村,在那良中心小學讀書。羅超在寨安當所長時,曾受聘為那良中心小學的法制副校長,經常去學校給小學生上法制課。說起來,兩人竟還有“師生之誼”。攀上這層關系,詢問就順利多了。羅超說:“小葉,請你回憶一下,你舅生前一段時間,具體說從去年4月以來,跟什么人交往較多,有什么特別可疑的事情?”
葉彩虹很聰明,一聽便警覺地問:“舅舅犯事了嗎?”
羅超干脆挑明:“有些案件牽連到他,需要進一步調查取證。”
葉彩虹說 :“鞋店這種地方,每天來擦鞋、修鞋、買鞋的人不少,找人卻不多。舅舅是殘疾人,這兩年除了進貨,很少外出,有什么事情都是人家上門找他。要說有什么特別可疑的事情,我倒想起一件……”
葉彩虹說 ,一天晚上,舅舅外出玩麻將,舅母帶表弟表妹睡了,她正要關門打烊,卷閘門才下了一半,“山龜”又來了。
“山龜?”羅超不解。
葉彩虹笑了,說“山龜”是個人。十萬大山產一種野生旱龜,吃蟲、蝦、蚊、蠅,也吃樹葉草根,壽命百年以上。當地人喜歡在家里放養山龜,專門捕殺蟑螂和螞蟻。這種動物性情溫順,爬行速度慢,但極善隱匿,平時你翻遍家里各個角落都難以見它一面,有時候它又像鬼精靈一樣突然出現在你腳下。來客是那良村人,叫阿利,按輩分葉彩虹該叫他叔。阿利在她剛懂事時就外出,聽說去了越南,他媽是越南人。十幾年了,他很少回村,有時突然回來,住一兩個晚上又突然消失,出沒無常,所以,村里人送他一個雅號:山龜。
“‘山龜’深夜來鞋店干什么?他以前來過嗎?”羅超顯然產生了興趣。
葉彩虹繼續往下說?!吧烬敗币郧皝磉^四五次,但都是在白天,只這一次是深夜。每次來舅舅都把他帶上二樓臥室,關起門商量什么,神神秘秘的。雖然是同村,而且家離得不遠,因常年在外頭混,“山龜”卻認不出葉彩虹。知道又是來找舅舅的,葉彩虹告訴他舅舅有事出去了 ,有事明天再來?!吧烬敗辈⒉辉谝馊~彩虹的 “逐客令”,隨即用店里固定電話打了舅舅的手機,不一會兒,舅舅果然回來了。這一次可能是舅母已經入睡,舅舅不便把客人往樓上帶,便說:“貨帶來了?拿出來吧?!薄吧烬敗笨戳巳~彩虹一眼,不做聲。“鐵拐李”知道他疑心重,便說:“不礙事,是我親外甥女,人老實,從來不多問多說,你放心好了。”
“山龜”從身上掏出一個黑布包,遞給“鐵拐李”,說:“還是那個價,倫哥等我回話?!?/p>
“鐵拐李”說:“轉告倫哥,我辦事他放心。”
“山龜”也不久留,像來時一樣,倏然消失在門外?!拌F拐李”把黑布包放在鞋架頂層的一個空紙盒里,交待外甥女:“誰都不準動這個盒,聽見沒有?”大概是輸多了,急于扳本,他又返回賭場。
回到自己的臥室,葉彩虹睡不著,想舅舅和“山龜”鬼鬼祟祟的,好像是談什么不可告人的生意,“山龜”交給舅舅的 黑布包是什么東西?受好奇心驅使,葉彩虹忘了舅舅的叮嚀,踏上一張板凳,從貨架頂層拿下那個鞋盒。手掂黑布包,覺得很重,很硬。解開一看,嚇得冷汗直冒:是一支黑糊糊的手槍!
“手槍什么樣子?”羅超掏出佩帶的“七七”手槍,“跟我這支一樣嗎?”
葉彩虹看了一眼,肯定地說:“不一樣,比你這支長,也比你這支沉。”
羅超說:“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葉彩虹認真地想了一想:“去年6月10號,不,6月11號……對,是 6月11號!”
“你咋記得這么清楚?”
“因為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葉彩虹笑得很燦爛,“舅媽還給我買了生日蛋糕!”
從時間上推算,這事發生在“4·23”案之后,在南山度假村賭場劫案之前,與“過山虎”供認的購槍時間基本吻合。羅超心里有了底,繼續問:“這支槍后來到哪里去了?”
葉彩虹搖搖頭說:“不知道。第二天清掃店鋪,我有意碰那個鞋盒,感覺輕飄飄的,打開一看,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沒有了?!?/p>
羅超問:“‘山龜’是這個人嗎?”羅超拿出一張照片。
葉彩虹認真看了一下,說:“是這個人!不過,頭發不像,照片上又濃又黑,‘山龜’前額卻是光禿禿的 !”
已經不需要再問了 。羅超說:“孩子,謝謝你,給我們提供了這么重要的情況。今天問你的問題,回去以后要保密,對任何人都不要說,好嗎?”葉彩虹鄭重地點點頭,羅超讓派出所民警開車把她送回鞋店。
羅超讓葉彩虹辨認的照片,是從寨安派出所檔案室保存的一個叫李興利的村民身份證底卡翻拍的。在圍繞“鐵拐李”這個點做工作的同時,“鷹眼”循著陸東亮失蹤這條線向縱深追蹤,發現陸東亮的失蹤,與那良村一個叫李興利的村民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據陸東亮的母親提供:陸東亮跟李興利是姑表兄弟。兩人雖然不在一個村,但來往較為密切,李興利的母親是越南人,在李興利16歲時病故,李興利成人以后不務正業,到處流浪,這幾年聽說去了越南。父親氣死了,一個妹妹也出嫁了,一個好端端的家就這樣完了,李興利也很少回那良村了。去年農歷“三月三”過后幾天,李興利來陸東亮家,說是回來掃墓,順便看望表姨,在陸家住了三天又走了。隔幾天又來,并且把表弟帶出去一個晚上才回來。陸東亮父母對兒子與李興利的交往很不放心,認為李興利不務正業,這幾年在外面也不知干了些什么,不像個正派人,怕把兒子帶壞了。陸東亮不以為然,說表哥是做大生意的,跟著他能賺大錢。等有了錢,就買一輛東風大卡,回來自己跑運輸。見兒子說得有理,且兒子大了由不得父母,也就隨他去了。兒子失蹤前的一個晚上,李興利又來到陸家,跟陸東亮在鎮上酒家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兩人同榻而眠。第二天家里人才發現,兩人同時失蹤了。從此,陸東亮再也沒有回家,也沒有任何音訊,李興利也沒有再露面。陸家人曾到那良村找李興利,那良村人說,李興利出沒無常,想找他比登天還難。將近一年時間,陸東亮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父母徹底放棄了尋找,只當沒有這個兒子。
謎團已經逐漸明朗,陸東亮的失蹤與李興利有很大的關系,而李興利就是“4·23”案現場兩名殺手之一。陸東亮八成已經一命歸西,但李興利還活著,而且還在從事販槍活動。這只出沒無常的 “山龜”目前棲身何處,這是必須盡快解開的謎。
鷹蛇之戰
9月4日,羅超接到市局的電話通知,趕去參加全市公安局長會議。
2004年以來,每年這個時候,都要開一次全市公安局長會議,已經成了慣例。而且會議內容一成不變,都是布置治安整治和治爆緝槍專項活動。這是因為從2004年起,南寧被定為中國—東盟博覽會的永久會址,每年10月,中國——東盟博覽會、中國——東盟商務與投資峰會和南寧國際民歌藝術節(簡稱“兩會一節”)同時在南寧開幕。屆時,將有中國及東盟十國國家元首聚首邕城,共商友誼發展大計。從第一屆開始,廣西壯族自治區黨委和政府就提出“傾全區之力,辦好‘兩會一節’”的口號。各級公安機關都把“兩會一節”的安全保衛工作當做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從9月初就進入“倒計時”,頻繁進行治爆緝槍專項活動及反恐演練,確?!皟蓵还潯比f無一失。崇左市是東盟國家進入廣西最便捷的陸路通道,被稱為首府南寧的“護城河”,安全保衛工作尤為重要。每年這個時候召開的公安局長會議,就是布置開展為期一個月的治爆緝槍專項活動,消除隱患,發揮“護城河”的積極作用,確?!皟蓵还潯钡捻樌e辦。
會議剛進入高潮,羅超就坐不住了。按規定,參加這樣的會議都要把手機關掉或設定靜音狀態,羅超也不例外。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給他發了手機短信。他飛速看了一眼內容,盡管內心按捺不住激動,表情卻平淡如水。
短信是“鷹眼”5號發過來的,只有短短兩個字:速見。
會議剛結束,羅超就迫不及待地離開會場,駕車急急趕回寧明。
“4·23”案重大嫌疑人李興利游魂般倏隱倏現,促使羅超下了動用“鷹眼”5號的決心,這已經有了點破釜沉舟的悲壯。在羅超苦心經營的“鷹眼”系統中,凡帶編號的都是重點中的重點,核心中的核心,從不輕易使用。因為一經使用,就有暴露的危險,為安全計,往往自動淘汰,成本極高。羅超手上本來就沒有多少本錢供揮霍,所以在使用“鷹眼”5號問題上他曾經反復考慮,舉棋不定在他一向明快果決的辦事風格中是很少見的。“鷹5”身負特殊使命深入“敵后”,幾近半年沒有任何建樹,曾被內部懷疑斷線失控,勸羅超早作應急準備。羅超口上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實際上已暗暗作了最壞打算。短信不啻于大旱現云霓,他深信“鷹5”肯定有了重大突破。
按照偵查紀律,羅超必須親自去會面,而且必須一個人前往。
從公安局大院進而復出,羅超完全換了一副模樣:汗漬斑斑的圓領衫,過膝的沙灘褲,滿臉胡子拉碴,發黑的麥秸草帽壓得很低。踩著一輛用舊自行車改裝的人力三輪車,車斗里有兩三個純凈水桶,活脫脫一個送水工,以至于出大門時,被執勤的保安攔下查問,發現情況后年輕保安驚愕得張大嘴巴,剛吐了一個字“局——”就被他用嚴厲的眼光制止了。
在縣城大街小巷轉了幾圈,確信沒有“尾巴”后,羅超進入一家位置相當偏僻的水店。水店是羅超經營多年的“據點”,店老板見羅超這身裝束,會意地笑了,輕輕說了句:“二樓?!?/p>
雖然是大熱天,二樓店老板臥室臨街一面厚重的絨布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鷹5”已經在這里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鷹5”年紀并不大,也就三十出頭,卻是老資格的秘密情報工作者??粗趾谟质?,顴骨高聳,滿臉滄桑的戰友,羅超說:“兄弟,遭了不少罪吧?”
“鷹5”笑了 ,笑得很艱澀,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半年前,他肩負重任打入邊境黑白兩道,重點追尋“4·23”案重大嫌疑人陸東亮、李興利的下落,可說是歷盡艱辛,幾次面臨殺身的危險,憑著超人的毅力、膽略和機智,一次次化險為夷。他報告羅超:陸東亮被證實已經失蹤,十有八九已經喪生,而且這件事跟李興利有直接關系,李興利肯定知道陸東亮的最后歸宿。現已查明,李興利長期投靠境外一個販槍販毒團伙。團伙老大是一個被邊境黑白兩道稱為“槍魔”的人物,此人來歷不明,背景復雜,公開對外身份是榮譽軍人。鄰國警方雖然對“槍魔”身份有所懷疑,但因其戰功赫赫,身份較為特殊,一直不敢輕舉妄動。李興利是販槍販毒犯罪團伙的骨干分子,在中國境內有多處秘密據點,“鐵拐李”的鞋店是其中之一。李興利通過這些據點已多次向境內槍販銷售軍用槍支,其中就有蘇制AK系列沖鋒槍。最近,他與峙浪街的阿森接觸頻繁,阿森曾兩次帶一廣東老板偷渡境外,與李興利秘密會見。有證據表明,這批黑槍交易正在進行中。至于“貨”是否已經入境,是什么槍型,數量多少,還需進一步偵查。
羅超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在上午市局召開的 “兩會一節”安全保衛工作動員會上,他已經立下“軍令狀”,保證沒有一槍一彈從寧明流出,他卻沒想到,這場猝不及防的“遭遇戰”卻不期而至。這一仗,不容再有閃失。羅超命令“鷹5”迅速查清以下情況:一、阿森及廣東老板的真實身份;二、槍支是否已經入境,在誰手中;三、何種槍型,數量多少。
9月7日,正當羅超望眼欲穿的時候,“鷹5”遞出情報。阿森全名郭增森,男,35歲,峙浪街摩托出租車司機,廣東老板就是在寧明縣城租房的果販呂凱。兩人先后兩次偷渡出境。第一次是看貨、交定金,第二次正式提貨。種種跡象表明,“貨”已經入境,是兩支軍用沖鋒槍,但在阿森手中還是已經到了呂凱手里,或者已經轉移,尚無法查明。
羅超通知城中派出所所長張海雨及武警峙浪邊防派出所所長徐立武立即來他的辦公室。城中所是縣城派出所,張海雨僅10分鐘就到了,一進門就問:“羅局,有任務?”張海雨是羅超麾下愛將,轉業前是武警愛店邊防派出所所長,曾被公安部授予“雙緝勇士”的稱號。一杯熱茶還沒喝完,徐立武中校也風塵仆仆趕到。羅超說了句“二位辛苦”,便簡潔地介紹了情況,隨即布置任務:峙浪邊防所負責郭增森;城中所負責呂凱,實施24小時全天候秘密偵查。羅超特別強調:要看死盯牢,不能出任何差錯。
當晚,羅超從刑偵大隊和武警寧明縣邊防大隊各抽調五人,組成“獵鷹”小組,羅超自任組長。這10人個個都是擒拿高手,人人都是射擊標兵。每人配發一套特警防護服,清一色的“七九”微沖。羅超說,從今晚開始,由他帶頭,“獵鷹”隊員集結待命,隨時準備出擊。
9月8日至9日,郭增森和呂凱均無異常舉動。郭增森依然開著他的三輪“摩的”,在峙浪與寧明縣城之間接客送客,偶爾到路邊冷飲室,喝一杯冰啤或生地茶。呂凱更為瀟灑,大概是過慣了夜生活,日上三竿才懶洋洋起床。起床后先到茶莊吃早茶。寧明這樣的邊陲小城自然沒有大都市那樣的豪華茶莊,卻不乏品位較高的茶客,呂凱似乎樂于附庸風雅,一杯香茗、一把紙扇,在茶莊里一泡就是一個上午,有時還搖頭晃腦哼幾句粵曲,悠閑自得。兩人卻不可能得知,在他們背后,始終有不倦的眼睛,緊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一號報告:平安無事!”
“二號報告:平安無事!”
每隔一個小時,這樣的報告就重復一遍,羅超也不斷重復:“加強監控,千萬不能疏忽!”他堅信,這看似平靜的背后,醞釀著一場劍拔弩張的對決,他等待著“亮劍”的那一刻。
9月10日,似乎是雙方約定,兩個目標同時“動”了起來。郭增森照樣早起開車,但不是去縣城,而是朝另一邊境小鎮桐棉街的方向而去。呂凱一反常態起了個絕早,凌晨4時就到收購店安排裝運水果。裝運水果的是一輛東風平頭加長車,8米多長的車廂里,裝滿近10噸木菠蘿、榴蓮和椰子,都是北方難得一見的熱帶水果。貨車起程后,呂凱回到出租房,簡單洗漱一番,收拾了行李,提了一個藍色旅行包,出門乘坐出租車直奔寧明客運站。這時候,是9月10日7時20分。
羅超下的第一道命令,是要張海雨跟定呂凱,看準時機把人扣下。緊接著他指示徐立武密切監視郭增森的一舉一動,務必做到他足跡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上廁所都不能讓目標脫離視線。做完了上述布置,羅超就接到前方報來的信息,裝載水果的桂F—AXX69號貨車沒有走南寧至友誼關的高速公路,而是駛入了322國道舊公路。羅超當即給“老爺子”打電話,簡潔匯報了情況,請求區廳刑偵總隊增援,在322國道進入南寧的必經之路扶綏縣山圩鎮布控,相機攔截桂F—AXX69號東風大卡。
羅超帶領5名“獵鷹”隊員,乘坐一輛三菱越野,駛上322國道,向南寧方向急馳。
張海雨親自跟蹤呂凱。他自己駕車,身邊坐著城中所副所長汪景洲,兩人都是身經百戰的“雙緝”高手。他們特意借了一輛地方牌的“海馬”,兩人都是小立領T恤,一藍一白,都戴著墨鏡,扮相極酷。呂凱在寧明縣城租住兩年,經常跟派出所打交道,彼此間很熟,所以他們專門做了化裝。
令兩人感到意外的是,呂凱在客運站大門口下車,沒有進站,提著旅行袋上了一輛出租車,向高速公路寧明入口駛去,看樣子打算直接趕往南寧。張、汪二人保持100米左右的距離,尾隨不舍。
出租車進入高速公路,沒有向北駛往南寧,而是向南駛往憑祥?!斑@家伙搞什么名堂?”汪景洲問。
“隨他往哪里跑,老子今天跟他摽上了!”張海雨保持車速,不緊不慢地在后面跟著。
出租車在高速公路上跑了不到10分鐘,突然拐下夏石出口。“呂凱要去夏石鎮?”汪景洲滿腹狐疑。張海雨顧不上回答,忙減油門降下車速,他怕過收費站兩車挨得太近,引起對方警覺。
出租車出了夏石收費站,沒有去夏石鎮,直接駛上連接龍州縣城的二級公路。兩人心里才明白,呂凱拐來拐去,原來要繞個大彎去龍州縣城搭車往南寧。“鬼鬼祟祟的,十有八九有問題!”張海雨向羅超報告了這邊的情況。此時,疾馳在322國道上的羅超小組已經接近扶綏縣山圩鎮,而此前5分鐘,區廳刑偵總隊已經成功地把桂F—AXX69號東風車攔截下來。羅超下令:在呂凱上車前把他拿下。
出租車進入龍州縣城,徑直開向客運站,呂凱提著旅行包下車,環視一周,確信無人跟蹤后,才進入候車大廳。
張、汪二人跟著進入候車大廳,很快發現呂凱面對著大廳入口,坐在最后一排悠然自得地抽煙,那個帶拉桿的藍色旅行包就擱在腳下。張海雨心里盤算:天氣熱,穿著較薄,即使是微型沖鋒槍,也不可能藏在腋下。而從呂凱的坐姿來看,也不像身攜長家伙,槍支一定是藏在旅行包里!
“動手!”他低聲對汪景洲示意,兩人分別從不同的方向,靠上呂凱兩側。呂凱瞟了他們一眼,沒有做聲,依舊抽著煙,看樣子并沒有認出他們。
張海雨裝作無意地把藍色旅行包往外挪了一下,左手搭上呂凱的肩膀,笑道:“呂老板不辭而別,是有什么急事吧?”
呂凱一驚:“你是……兄弟眼拙,看不出來!”
張海雨摘去“蛤蟆鏡”:“呂老板真是貴人多忘事,咱們是老朋友的啦!”
呂凱認出了他倆,并不驚慌,笑道:“原來是張所長和汪所長兩位警官,是來龍州辦案?”
“對!”張海雨沒有否認,但不想跟對方纏下去,便單刀直入,“聽說呂老板最近從越南進了一批‘黑貨’,性能如何,能否讓我們見識見識?”
呂凱說:“‘黑貨’?張所長可不要嚇唬我,我膽子特別小。我是守法生意人,從來不做違法的事?!?/p>
張海雨說:“能否讓我們檢查你的旅行包?”
“請便?!眳蝿P態度爽快,倒令張、汪二人始料不及。
汪景洲一層一層拉開旅行包拉鏈,里面除了幾件換洗衣服、一條軟盒玉溪香煙、一把飛利浦電動剃須刀和一冊皮面骯臟的地攤雜志,空空如也。
這時,車站廣播:“11時20分開往廣州的桂F—9XX7號直達快班馬上就要發車,請買好車票的乘客在8號門檢票上車……”
呂凱的微笑里帶著明顯的挑釁意味:“警官先生,還需要檢查嗎?”
張海雨堅定地說:“對不起,請跟我們回寧明,協助調查!”
“我抗議!”呂凱一下失去了紳士風度,態度強硬地說,“公司有急事,需要我回去處理,你們非法拘禁,造成公司損失,你們承擔得起嗎?”
汪景洲手里端著那條從藍色旅行包里拿出的玉溪香煙,胸有成竹地說:“呂先生少安毋躁,請回答我,里面是否夾帶違禁物品?”
“沒有……”呂凱明顯底氣不足,汪景洲心里有了底,他拆開香煙包裝盒,把10盒香煙全抖落在椅子上,憑手感一盒一盒按捏。捏到第四盒,里面有一小袋壓得扁平的類似干燥劑的白色粉末。他反唇相譏:“呂先生干這種玩意兒不會是第一次吧?”
呂凱臉色微變:“確實是第一次,請高抬貴手,放兄弟一馬,日后當有重謝!”
汪景洲笑道:“如此大禮,我們可消受不起啊?!甭槔亟o呂凱上了手銬。張海雨用手機向羅超報告:呂凱已順利捕獲,但從其隨身攜帶的旅行包內僅搜出10克左右的海洛因,沒有發現槍支。
羅超的語氣很急,卻沒有多做解釋:“情況有了新變化。你們帶上呂凱,直接從龍州上高速公路,追趕一輛車牌為‘桂F—AXX63’的快巴,這輛車11時5分從寧明客運站開出,終點站是廣州?!?/p>
張海雨看了一下手表,現在是11時28分,桂F—AXX36開出已有23分鐘。他們回頭從夏石入口,至少需要15分鐘,也就是說,兩車有相差近40分鐘的車程距離。而在高速公路上,“海馬”轎車與快巴相比并無速度優勢,便不無憂慮地說:“羅局,距離太大,追上的可能性不大……”
羅超堅定地說:“你只管一路跟蹤,我在那洪收費站與你會合!”
情況確實發生了變化,而且這種變化曾一度使羅超產生功虧一簣的沮喪。羅超當時估計,雖然是全面布防,多路出擊,但攻擊的側重點還是運載水果的桂F—AXX69號東風大卡。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在水果車上夾藏槍支都是最方便的,何況這輛車是直開廣東湛江卸貨。羅超帶“獵鷹”小組趕到扶綏縣山圩鎮時,“老爺子”已經把車攔截下來,并押到了山圩派出所。羅超一到,區、縣10多名身強力壯的刑警在山圩所的配合下,將裝滿木菠蘿、榴蓮和椰子的荊條筐一筐一筐卸下,擺滿了派出所大院。區廳刑偵總隊的技術員用反應靈敏的探測儀逐筐掃描一遍,令羅超失望的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羅超親自訊問汽車司機,得知這輛車是臨時受雇,今天凌晨4時到收購站裝運這批水果的,司機一直沒有離開過車輛,不可能在汽車其他部位焊接私藏違禁物品。司機對公安機關的執法行動還算配合,但還是為難地提出,他們承運貨物有嚴格的時間限制,耽誤時間他要受罰。羅超見對方沒有揪住不放,已經心存感激,便說:“謝謝你的配合,放心,不會耽擱你多少時間!”說罷又指揮10多名民警,把水果一筐一筐裝上車,還蓋好了帆布。
送水果車上路,羅超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半晌無語?!袄蠣斪印闭f:“這本來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呂凱搞這么大動作,費那么大的勁兒,無非是聲東擊西,轉移警方的視線。看起來,槍可能還在寧明,呂凱一番虛張聲勢之后,會采取我們認為最不可能、實際上是最安全、最快捷的方式來遞送?!?/p>
最不可能而實際上最安全、最快捷的方式會是什么方式?羅超由郵政速遞想到了快巴速遞。這幾年,直達快巴在公路客運業上迅速躥紅,通過快巴捎帶貨物已成為大多數人的選擇。這種托運方式簡便快捷,不需要煩瑣的檢查,甚至不需要辦理手續,只要當面向司機或乘務員托付,在貨物外包裝上寫上領取人的姓名及電話號碼就行。只要容積不大,能裝入行李箱,司機或乘務員一般不過問所托何物。時間緊迫,羅超電告徐立武及在寧明的另一個“獵鷹”小組,要他們立即查清今天郭增森或呂凱是否通過快巴遞送物品。20分鐘后,留守的“獵鷹”復電:經調查,呂凱今天未到客運站托運任何物品。稍后,徐立武復電:未發現郭增森托運物品,但有一條線索值得一查。今天上午,郭增森的妻弟黃奎山(男,21歲,桐棉街三輪摩的司機)曾開車送一旅行袋到寧明客運站托運到廣州,收件人是黎繼開,手機號碼為137XXXX9668,托運快巴的車牌號碼為桂F—AXX36,已于11時5分開出。羅超說:“徐所長,你立即去移動公司,查一查手機號碼的持有人!”
羅超決定兩頭夾擊,便與“老爺子”帶隊從扶綏縣山圩鎮取道南寧市蘇圩鎮,直插高速公路那洪收費站。
車隊剛到蘇圩,徐立武就報告了查詢結果,語氣中有抑制不住的興奮:“羅局,查出來了,137XXXX9668號手機持有人就是呂凱!”
羅超說:“好!現在可以收網了,立即拘留郭增森和他的小舅子黃奎山!”
下午1時20分,“獵鷹”小組在那洪收費站攔截下從寧明縣城開往廣州市的桂F—AXX36號直達快班。從行李箱里找到寫有“黎繼開先生收,137XXXX9668”字樣的旅行袋,在乘務人員和乘客驚愕的目光中,一名“獵鷹”隊員剪斷鐵鎖,從旅行袋中搜出兩支分解拆裝的沖鋒槍和120發子彈!
20分鐘后,張海雨和汪景洲押著呂凱趕到。羅超把旅行袋往呂凱腳下一丟,笑道:“黎繼開先生,對不起,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我們開了你的包裹。”
呂凱臉色微變,轉瞬便鎮定如常:“羅局長,你們一定搞錯了 ,我叫呂凱,不是什么黎繼開?!?/p>
羅超輕描淡寫地說:“狡兔三窟,呂先生故布疑陣,耍了幾路花槍,難道姓名就不能預設幾個?”說著,用手機按了一串號碼,汪景洲T恤口袋里的手機立即發出悅耳的鈴聲,汪景洲掏出手機,說:“羅局,這是扣下的嫌疑人的手機?!?/p>
羅超譏諷:“呂先生不至于糊涂到把自己的手機號碼都忘了吧?”
呂凱面如土色,沮喪地說:“原以為設計得天衣無縫,最后還是過不了關,乃天意也……”
9月11日,經廣西區公安廳刑偵總隊槍械專家檢驗鑒定,“獵鷹”小組緝獲的兩支槍是蘇制AKM突擊步槍。更令羅超血脈賁張的是,經彈道痕跡檢驗,其中一支正是“4·23”案中殺害鄧鑫發的用槍!
叢林阻擊
羅超和“老爺子”分頭對呂凱和郭增森連夜突擊訊問,兩名犯罪嫌疑人都供認,這兩支AKM突擊步槍是他們以每支5000元人民幣的價格,從李興利手中買來的。帶回廣東,每支黑市價格高達2萬元以上。去年,呂凱曾通過寨安鎮的“鐵拐李”,兩次從李興利手中買到4支AKM突擊步槍和1支“五四”手槍,帶回廣東湛江交給華陽。這4支槍后來轉手何人,只有華陽才知道。去年底販槍事發,華陽被廣東警方追緝,只身亡命在外,曾從貴陽給呂凱打電話,要呂凱想辦法再搞兩支AKM。呂凱問如果搞到槍送到哪里,華陽說先送到廣州,到時候他會安排人跟呂凱接頭。因“鐵拐李”死于非命,呂凱與境外槍販的聯系斷線,正著急的時候,李興利卻通過峙浪街的郭增森主動找上門來。原來呂凱與郭增森私交不淺。
10年前,郭增森到廣東湛江打工,因參與盜竊被關押在湛江市麻章區看守所,與呂凱同室獄友。出獄后各奔東西,曾一度失去聯系。兩年前呂凱到寧明邊境做生意,在縣城與從事三輪摩托車客運的郭增森相逢,此后兩人來往頻繁。“鐵拐李”死后,急于推銷黑槍的李興利不知從什么渠道了解到郭增森與廣東老板呂凱有這層關系,于是通過郭增森恢復了與呂凱的聯系,呂凱自然喜出望外。前兩次交易,都是李興利攜“貨”到中間人“鐵拐李”的鞋店,雙方在那里驗貨交款。這一次,李興利寧可讓利銷售,非要呂凱過境驗貨提貨不可。呂凱怕對方黑吃黑,不肯過境提貨。雙方各持己見,還是郭增森從中斡旋,雙方最后達成一致意見,在天然山界公母山上東路A號界碑附近交接……呂凱同時供認自己真實姓名為黎繼開,廣東省湛江市麻章區四寮村人,除了“呂凱”,還有“陳繼慶”、“彭旭”等化名。而華陽的真實姓名叫做楊華,廣東省遂溪縣黃略鎮文車村人。
當夜,羅超和“老爺子”以茶代酒,對酌一宿,待東方既白,一個代號“捕蛇行動”的方案隨之出臺:由寧明縣公安局、崇左市公安局和廣西壯族自治區公安廳三級公安機關抽人組成“獵鷹”分隊,然后兵分兩路,一路由“老爺子”掛帥,遠赴廣東;一路由羅超領銜,在邊境展開偵查,請求越南諒山省高祿縣警方協作,將這一跨國販槍團伙連根拔掉。兵貴神速,簡短動員后,兩個小組分頭行動。
對羅超而言,這次“捕蛇行動”有另外一重意義,那就是為“4·23”揭蓋,為寧明公安正名。
從警20年,羅超破過無數殺人案,還從來沒有一件像“4·23”這樣,查獲了兇器,卻無法抓到人。陸東亮神秘失蹤,境外案犯模糊不清,3名涉案人員僅李興利浮出水面。抓獲這只出沒無常的“山龜”,不僅是徹底摧毀跨國販槍犯罪團伙之必需,也是揭開“4·23”案蓋子的關鍵。昨晚與“老爺子”密商,羅超曾設計通過郭增森拋出誘餌的方案,卻被“老爺子”斷然否定?!袄蠣斪印闭J為,“9·10”緝槍之戰,動作很大。特別是抓捕郭增森和他的小舅子黃奎山,都是公開行動,毫無保密可言,李興利不可能不掌握這個信息,實際上,郭增森已失去利用價值。但“老爺子”對“誘捕”還是給予充分肯定,他說李興利不但必須抓到,還必須抓活的,要保證這一點,“誘捕”無疑是最佳選擇。這種嗜血成性的持槍歹徒,面臨威脅時必然拼死反抗,以圖魚死網破,強攻風險太大。羅超嘆了一口氣,說那只有再次啟用“鷹5”了。不過,這一次很可能是“鷹5”臥底生涯的終結,羅超將從此失去一名優秀秘密情報工作者。作為老資格的偵探,“老爺子”深知秘密工作在刑偵工作中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完全理解羅超的心情,但是,這并不能動搖他的決心,他說:“羅超,該出手時就出手!”
當天下午,羅超再一次在送水站約見“鷹5”。“鷹5”老成持重,深知此番任務的艱難,說了一句“我試試看”。羅超毫無通融地說:“不是試試,務必成功!”
“鷹5”笑道:“不成功,便成仁?”
羅超十分堅決:“不,你一定要安全歸隊!”
“鷹5”很感動,但臉上卻平靜如水,他端起茶杯,說:“來,干杯,以茶代酒,就當為我壯行吧?!彼伙嫸M,隨口吟詠:“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羅超亦覺愴然,哽咽著說:“兄弟,你要保重!”
送別“鷹5”的第二天,羅超通過熱線電話,與越南諒山省高祿縣公安局長武清洪取得聯系。當天下午, 羅超帶領經過精心挑選的5名“獵鷹”隊員,悄悄進入邊陲小鎮愛店。
一個星月無光的夜晚,“鷹5”在境外的秀木村找到了飄忽不定的李興利。半年前與李興利搭上線,當時“鷹5”的身份是給偷渡客引路賺取傭金的“蛇頭”阿秋。李興利兩個月前跟秀木村一個寡婦結了婚,成了這個京族家庭的倒插門女婿。
“聽說阿森和廣東佬都出事了?”一見面,李興利就急著打聽。
“阿森是誰?我不認識?!卑⑶镎f,“我倒是聽說公安破了個販槍案,繳了兩支沖鋒槍。聽你這么一說,槍是從你這里出手的?”
李興利沒有否認,反而憤憤不平地說:“活該!廣東佬太摳門,價格壓得那么低,還要我另外付介紹費。只可惜,又斷了一條路!”
阿秋道:“最近,因為又開始大規模治爆緝槍,走黑貨這條路算堵死了。我倒是有一條發財門路,不知老兄有沒有膽量?!?/p>
“引蛇過江?”李興利問。
阿秋說:“這條道也堵死了。這條道要還能走,我找你干嗎?”
“打劫?綁票?”李興利一本正經,“兄弟還沒干過此等傷天害理的事?!?/p>
阿秋心里罵道:殺人魔頭念經,裝大善人了!口里卻很平和:“看老兄想到哪里去了!眼下這條道對老兄來說是輕車熟路,穩賺!”
“你是說這個……” 李興利用食指做了個勾扳機的動作。
阿秋告訴李興利:最近,玉林一個經常開冷凍車去新疆販賣葡萄和哈密瓜的個體司機來找他,要他幫找兩支“五四”,帶在路上防身用。玉林客兩次在鄯善縣的戈壁灘和河西走廊遭槍匪襲擊,差點丟了性命。阿秋知道李興利有辦法,便過境探探行情。他特別提醒:“玉林客出手大方,一支槍20發子彈,10000元人民幣!”
李興利果然心動,嘴里卻失望地說:“兩萬都沒用,我手里沒貨?!?/p>
阿秋說: “我知道你手里沒貨,可倫哥有!”
“倫哥?”李興利警覺地問,“你知道倫哥?”
阿秋笑道:“李兄不必緊張。兄弟道行淺,還沒拜見過真佛。不過,常在邊境上混,誰沒聽說過‘槍魔’的法號?誰不知道你是‘槍魔’的關門弟子?如蒙引見,投在倫哥門下,兄弟當感恩不盡?!?/p>
李興利說:“倫哥從不出面見客,也不允許帶生人到他的住處。不過你剛才說的生意,我可以代為稟報,接不接手得由倫哥拿主意?!?/p>
“這個自然?!卑⑶镎f,“但你要告訴倫哥,玉林客要得很緊,你這里落實不了,他就要到憑祥找,那邊他已經托了人。我答應三天內給他回話,我不能失信?!崩钆d利答應明天回話,還要了阿秋的手機號碼。
凌晨2時,羅超接到了“鷹5”的報告。羅超指示“鷹5”:在保證引蛇出洞的前提下,想辦法探一探蛇窩虛實。
9月18日,李興利打阿秋的手機,約他來秀木村。一見面李興利就說:“倫哥答應見你。不過我有話在先,在倫哥面前不要多言,一句話不投機,你小子就沒命了,到時候我也救不了你!”
阿秋不卑不亢地說:“謝謝李兄提醒。你放心,除了生意上的事,我不會說一句多余的話。”
由李興利駕車,兩人合騎一輛無牌雙輪摩托,在邊境的崎嶇小道上疾行。這么快就能見到“槍魔”,不單阿秋始料不及,就是李興利也頗感意外。不過,李興利卻不難理解“槍魔”的心思。人到暮年,手中大批黑貨卻找不到順暢的銷售渠道,老頭子表面安然若素,內心卻十分焦急。一聽到有買主,而且這個買主又是長期開車跑新疆的,便感到了興趣。鮮為人知的是,“槍魔”少年在中國邊境一所小學讀過書,粗通漢語,經常讓李興利從國內帶一些報刊雜志供他閱讀,對時事政治及諸如阿富汗、科索沃和海灣戰爭相當關注。這個人似乎是為戰爭而生。戰爭奪去了他的健康和家庭,但他并不厭惡戰爭,因為唯有戰爭才能讓他體會到嗜血的亢奮,唯有戰爭才能使他擺脫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困惑。隨著硝煙散去,兩國人民鑄劍為犁,致力于和睦相處和平發展,他心中的失落感愈加明顯。沒有戰爭,他手中掌握的一批埋藏地下的軍火猶如廢銅爛鐵。由于經常瀏覽報刊,他知道中國的新疆靠近阿富汗,那里的“東突厥”組織跟“塔利班”關系密切,經常在伊犁、阿克蘇甚至烏魯木齊制造恐怖事件。如果能打通由中國內地向新疆延伸的反向銷售渠道,他私藏的這批軍火將為他賺取豐厚的人民幣和美元。至于人類良知、國家法律和國際公約,他早已拋諸腦后。這就是他打破慣例,親自出面接待一個陌生人的主要原因。
李興利駕著摩托車在山道上拐來拐去走了半個小時,在一片大林莽邊沿停下。李興利掏出一條黑布帶,說倫哥就在前面不遠迎候,雖然是兄弟,也要按規矩辦事。阿秋明白他的意思,泰然地背向他,任由他用黑布帶蒙住了雙目,手執竹竿一端,瞎子一樣由他牽引著磕磕絆絆地進了林子。
在林子里又走了快半個小時。雖然眼晴看不見,但潛意識里阿秋覺得李興利牽著他兜圈子。等李興利解開眼罩,阿秋揉了一下腫脹的雙眼,恢復視力后才發現來到一堵崖壁前。崖壁30多米,跟周圍突兀而立的石林相比,并不顯眼。李興利說:“上去吧,倫哥已恭候多時了。”見無路可走,阿秋面呈疑難之色,李興利不知從哪道巖縫里掏出一圈帶鉤爪的尼龍繩,隨手一拋,牢牢鉤住一丈多高處一棵杯口粗的山茶樹。阿秋隨李興利攀上崖壁,發現崖壁上有一道不足20厘米寬的人工鑿出的小徑,僅夠一人橫向移步。屏住呼吸壁虎一樣貼著石壁橫移10多米,有一塊從崖頂垂掛下來的鐘乳石,像巨大的象鼻。下有一溶洞入口,人可以匍匐進入,因為被象鼻擋住,從崖下任何方向都看不到洞口,極其隱蔽。進去以后,阿秋發現這其實是一個利用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的秘密堡壘,正對峽谷口的開闊地,所有的射擊孔都向著北方。從單兵作戰的角度上說,不失為一個設計巧妙、易守難攻的狙擊手掩體。
“倫哥,阿秋來了。”李興利上前稟報。循著話音,阿秋向洞穴深處觀察,只見一個面容模糊的矮小男人紋絲不動地坐在一堆蓋著厚帆布的箱子上。箱子都是鐵皮,銹蝕斑斑,看不出是黑色還是墨綠色,箱頭用白漆印寫的外文字母和骷髏標志依然很刺眼。阿秋知道眼前這個形象猥瑣的男人就是名震邊境黑白兩道的“槍魔”,便不卑不亢地說:“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看座。”“槍魔”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李興利搬來一個鐵皮箱,讓阿秋坐下。
“槍魔”傲慢地說:“聽說你想和我做生意?”
阿秋答道:“晚輩確實有攀龍附鳳之愿,但您老人家何嘗不是急于結交生意朋友?不然,怎舍得在這種地方見我!”
李興利急得直使眼色,阿秋卻視而不見,泰然自若?!皹屇А彼坪醪⒉唤橐膺@個年輕人的直率,語氣平和,卻充滿了殺機:“20年來,先后有三位客人進入這個山洞??上У氖牵瑳]有一人能活著出去。你有沒有想過,你有可能成為第四人?”
阿秋從容道:“中國有句老話:買賣不成仁義在。倫哥如果不講仁義,那也沒辦法,但晚輩斗膽說一句,真到這步田地,晚輩決不會束手待斃!”說著有意撩起T恤下擺,露出腰間一個手機匣大小的爆炸裝置,“看清楚了吧?這玩意兒威力不算太大,但只要我輕輕一按,我們賓主三人連同這個彈藥庫頃刻間便會灰飛煙滅。我想,倫哥也不愿意看到這種玉石俱焚的結果吧?”
李興利慌了神:“阿秋不要胡來,倫哥沒有別的意思!”
“槍魔”開懷大笑,那笑聲就像梟號一樣令人毛骨悚然。他說:“年輕人,果然有膽有識,阿利這一次總算沒有看走眼。好,接下來咱們可以談生意了。阿利,讓客人開開眼界——”李興利打開兩個鐵皮箱,一箱裝有兩支涂著黃油的沖鋒槍,一箱裝滿嶄新的子彈?!皹屇А辈粺o炫耀地說,“看到了吧,這就是世界名槍AKM!只要你們肯出高價,我保證供應?!?/p>
阿秋似乎對AKM沒有太大的興趣,他說:“槍是好槍,但玉林朋友這次要的是‘飯鏟頭’,這種‘過山風’暫不考慮。至于能否長期合作,打通新疆這條路,得看玉林朋友有沒有興趣,我做不了主?!笨础皹屇А绷髀冻鍪纳裆?,阿秋又補上一句 ,“不過,如果價錢合適,雙方都有錢賺,我想玉林朋友也不會拒絕這單生意?!?/p>
有驚無險,阿秋毫發無損地從魔窟脫身。9月18日晚,羅超接到“鷹5”的報告:“生意”成交,交接時間、地點待定。
9月19日晚8時,“鷹5”急報:9月20日凌晨5時,東路A號界碑附近,以鷓鴣聲為號。
羅超低頭看表,離決戰時刻已不到8個小時。今天下午,“老爺子”匆匆從廣東趕回,沒有在南寧逗留,直接來寧明。帶回的消息卻不容樂觀:東進小組在廣東警方的全力配合下,根據呂凱提供的情況,對楊華省內外幾個落腳點進行全面搜捕,結果一一撲空,先期流入廣東的幾支槍自然無法掌握下落。目前,公安部已經向全國發出B級通緝令,看情況發展,還準備向國際刑警組織發協查通報。羅超堅信,楊華落網是早晚的事,除非他逃到別的星球。他最擔心的是能否順利抓捕李興利。原來他曾與“鷹5”設計過幾套誘敵深入的方案,李興利顯然已成驚弓之鳥,不肯輕易就范,提出在東路A號界碑境外一側交接。這地點地形極其復雜,山高林密,易于隱蔽和轉移,不利于抓捕。凌晨5時,黎明前最黑暗的時辰,李興利把時間和地點都選“絕”了。根據情報資料,這是李興利幾年來潛進潛出的一條秘密通道。彼熟我生,抓捕的難度自不待言。羅超和“老爺子”反復推敲抓捕方案,終覺得“地點”是我方一處“軟肋”。在境外一側交接,我潛伏人員不能越境設伏,單憑“鷹5”一人之力,制服一名嗜血槍匪并無絕對把握,何況李興利身后有無掩護尚不得而知。更為嚴峻的是,這是最后的機會,一擊不中,不僅“鷹5”徹底暴露,對手更如驚弓之鳥,再想抓他幾乎不可能。如果李興利不能順利到案,“4·23”案件將無法結案,這是無法向社會交代的。羅超下了決心:通知“鷹5”,要求把交接地點前移100米,在境內一側完成。否則,寧可終止交易,不能再讓步。“老爺子”同意羅超的決定,認為必須充分利用“槍魔”急于成交的心態。即使交易終止,尚有回旋余地。時間緊迫,羅超立即通知“鷹5”。午夜11時35分,“鷹5”復電:經努力爭取,李興利已答應地點設在境內一側50米處,時間不變。羅超如釋重負,與“老爺子”擊掌慶賀。羅超隨即撥通越南峙馬公安屯長阮文教的電話,請求越方同行配合行動,在A號界碑越方一側設伏,堵住罪犯的退路。羅超反復強調:必須抓活的,因為這個人對中國寧明警方來說太重要了。阮文教答應:沒問題,我們一定會把他“逼進你的懷抱里”。萬不得已開槍,也只能打他的腿。
9月20日凌晨2時,“獵鷹”小組提前進入設伏地點。羅超親自檢查了每一位隊員的掩體,11名隊員猶如11只等待振翅撲擊的夜鷹,黑色的作訓服與邊陲的巖石融為一體,只有11雙鷹隼般的眼睛在濃重的夜色中閃爍。
凌晨4時,一個身材矮小、黑衣黑褲的男子手提蛇皮袋從叢林中鉆出,不加掩飾、大搖大擺越過界碑,進入我方一側。探頭探腦深入50多米后,不再往前走,在一蓬桃金娘面前解開褲扣,“刷刷”往樹林里解小便。潛伏在5米外草叢中的羅超很著急,他知道桃金娘下潛伏的是一位年輕的“獵鷹”隊員,怕這位年輕隊員沉不住氣,提前出擊。因為他已看出,來人并非李興利。雖然從未謀面,但羅超對李興利的體貌特征了如指掌,眼前分明是一塊問路石。果然,探路者在中國境內逗留約10分鐘,雖然百倍警惕,但對近在咫尺的伏兵卻毫無察覺??纯粗車鸁o可疑情況,又大搖大擺越過界碑,回去復命。羅超松了一口氣,他斷定:下面該是主角登場了。提前一個小時到現場反偵查,李興利確實頗有心計,不容小覷。
4時50分,“鷹5”按約定來到A號界碑境內一側交接處。這時,界碑那邊100米處的松林中,傳來清脆的鷓鴣求偶啼鳴——得勒得得答答……“鷹5”立即回應,也是清脆的鷓鴣啼鳴。
羅超悄悄打開了“七九”微型沖鋒槍的保險。這時,他才覺得手心全是汗。他告誡自己,無論如何不能開第一槍,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槍一響,周圍10支微沖就會交織成強大的火網,把李興利打成馬蜂窩。他等待這一決戰的時刻等得太久了,一個活著的李興利比什么都重要。他甚至在心里默默為對手祈禱:進來了千萬別往回跑,子彈不長眼,要有個三長兩短,這兩年的努力全泡湯了。
所有的“獵鷹”隊員都睜大了眼睛,朝界碑方向搜索。隨著界碑那邊的第二遍鷓鴣聲剛落下,在模糊的晨曦中,一個黑色的身影飛快地掠過草梢,越過界碑,進入境內。羅超不由驚駭:李興利是人是鬼,行走速度這樣快?簡直是一股旋風!只有短短的一閃念,黑影已來到眼前,兩只幽藍的眼睛在夜色中透著寒光,是一只狼犬!沒等羅超做出任何反應,狼犬憑著它比人類靈敏千百倍的嗅覺,準確捕捉到樹叢中的異味,低沉地咆哮一聲,扭頭往回跑。羅超頓時醒悟:這是李興利探路的第二塊石頭,是一塊致命的石頭!不過他并沒有完全絕望,他知道界碑那邊還有一支伏兵,而且已經逼近。他打開手機呼叫:“阮屯長、阮屯長,罪犯已經發覺我們的意圖,有可能往后撤,請布置攔截!”阮文教應答:“已經發現目標,我正在組織攔截!”話音剛落,界碑那邊響起炒豆般的沖鋒槍聲,羅超清楚地聽到,槍聲中沒有子彈劃破空氣的嘯音,基本上都是“噗噗”地射進泥土里,他不由叫道:老阮,好樣的!這時,他聽到了界碑那邊好幾個人同時喊話,一個精通越語的“獵鷹”隊員告訴他,喊的是越語“你被包圍了,不要做無謂的抵抗,交出武器,我們給你出路”。不料,回答喊話的是兩聲“五四”手槍槍聲。顯然,李興利已經下了拼死抵抗的決心。
羅超在手機里聽到阮文教感情復雜的呼叫:“羅局長,目標已被迫向你那邊轉移,我們已經有一位同志負傷……”羅超聽出了阮文教的言下之意:李興利如果繼續抵抗,他們只能把他擊斃。羅超立即下令:先不要往前壓,把目標放進來。
李興利在黑道上混跡多年,膽子奇大,不乏槍戰經驗。看到前堵后截,難以脫身,便橫下一條心,沿公母山脊天然分界線往下跑。他知道前面300米是個馬鞍形的山坳,一個月前被野火燃燒,變成一片開闊地。穿過這片開闊地,就是密不透風的亞熱帶雨林。進入這片林子,他就成剽悍的豹子,警察人再多也無濟于事。
羅超立即發覺了對手的意圖,一揮手,“獵鷹”小組一分為二,像一把張開的鐵鉗從左右包抄上去。李興利在山地上如履平地,轉瞬間便進入了焦黑的開闊地,瘋狂開槍,一發子彈擦著一位“獵鷹”隊員的鋼盔,濺出了火星。居高臨下,羅超看得很清楚,往前竄30米,就是一片大林子,留給他的機會已經不多。他對一位攜帶“九一”式狙擊步槍的“獵鷹”隊員說:“目測距離150米,打斷他一條腿,有把握嗎?”狙擊手早有準備,答了一句“沒問題”,立即匍匐于地,采用臥姿無依托方式,稍稍瞄一瞄,果斷擊發,子彈準確無誤地擊中李興利的右腿彎。李興利倒地后,仍然不顧死活地向前爬行。“獵鷹”隊員歡呼起來,奮不顧身向前撲要抓活的,羅超急了,大聲喊:“注意隱蔽!”話音剛落,連滾帶爬的李興利轉過身,“啪啪”就是兩槍,子彈帶著尖厲的嘯音貼耳邊飛過,羅超覺得耳膜生痛,他果斷下令:“打斷他持槍的手!”狙擊手答了一句“是”,還是采取臥姿無依托,也是瞄準后果斷擊發。右手腕被打斷的李興利慘叫一聲,手槍落地。沒等他爬著用左手去拾槍,羅超先一步趕到,踩住他伸出的左手:“久違了,‘山龜’!”
后 記
2007年9月21日,距公母山A號界碑一戰不到4小時,根據寧明警方提供的情報,越南高祿縣公安局與峙馬公安屯集中警力,對中越邊境跨國販槍犯罪團伙首領黎文倫進行抓捕。由于事先得到從A號界碑突圍的狼犬“黑豹”的報信,黎文倫逃進象鼻洞秘密軍火庫內負隅頑抗,打死打傷兩名公安人員。在久攻不克、傷亡不斷增加的情況下,奉命增援的邊防屯官兵用火焰噴射器向洞內發射。結果黎文倫被燒成木炭,在洞內查獲大批包括AKM突擊步槍在內的槍支彈藥。據聞,黎文倫另外一處秘密軍火庫正在尋找中。
2008年3月10日,廣西崇左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搶劫殺人罪判處李興利死刑;以非法持有販賣槍支罪判處其有期徒刑20年。數罪并罰,合并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李興利沒有上訴,一個月后被執行死刑。
2008年4月5日,兩廣警方密切配合,堅持長達一年多的追捕,公安部通緝涉槍疑犯楊華在廣東湛江落網。根據他的口供,專案組查獲已轉賣的4支AKM突擊步槍和2支“五四”手槍。4月13日,楊華被廣西寧明縣公安局報請逮捕。至此,一場歷時兩年、橫跨兩國三省區的緝槍大戰落下帷幕。
(文中人物除羅超外均為化名。照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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