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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筋鐵骨

2008-12-31 00:00:00
北京文學 2008年12期

一個市委機關的小人物,一位普普通通的共產黨員,不畏強權,實名舉報,十年扳倒“三秦第一貪”。為了告倒對手,他與妻子辦理了離婚手續,將上學的女兒秘密轉學,也沒有時間在熱愛的姥姥的病床前盡孝。他以銅筋鐵骨般的意志經受了各種各樣的考驗:沒完沒了的恐嚇電話,陰謀暗算,造謠誣蔑,打擊報復,還有周圍的冷嘲熱諷,朋友的背叛。搜集證據千辛萬苦,他往來穿梭于寶雞與西安等大城市,風雨無阻;為摸清案件當事人的情況,他化裝成煤氣公司的臨時工,干高強度的清掃活……正義最終戰勝了邪惡,而其中的故事令人動容。

銅,金屬元素之一,富延展性,導電和導熱性能好。鐵,金屬元素之一,質地堅硬,也富延展性,主要用以煉鋼。詞典對“銅筋鐵骨”的解釋是,銅筋:用銅做的筋;鐵骨:用鐵做的骨。指身體極為健壯。在本文中,作者以“銅筋鐵骨”來比喻一位有柔有剛、剛柔相濟的共產黨員。

———題記

2008年1月25日。深夜。

先是一股寒氣,后是漫天雪花,剎那間,又澆下來瓢潑大雨,仿佛天空被戳了個窟窿,暴風雨雪摻雜著冰凍,襲擊著陜西省寶雞市。

突然,在暴風雨雪籠罩下的一所住宅樓內,響起了令人心悸的電話鈴聲。他迅速從睡夢中坐起,努力鎮靜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抬起頭又望了望墻壁上的石英鐘,時間已是零時30分。他立時明白了:又是大貪官龐家鈺的“哥們兒”打來的電話!

在這一段時間里,就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他接聽這種匿名恐嚇電話已不下20次。每一次都是一個人怪里怪氣的腔調,談及的內容一次比一次強硬,一次比一次險惡,一次比一次翻新。可他,臉不變色心不跳,從容應對,一次次抵抗著這來自黑暗的進攻。

這一次電話,他們還要耍什么花樣呢?

他毫不遲疑地抓起話機:“喂?你好!”

對方沒有馬上回應。他又問了一句“你是誰?請講話!”

這時,電話里傳出一個陰不陰、陽不陽、男不男、女不女的聲音:“親愛的反腐英雄,你此時此刻很得意吧?”

他的判斷沒有錯,還是這位經常打恐嚇電話的家伙。知道了對方的來路,他的心里有了底:“怎么啦?你又睡不著覺了?大貪官龐家鈺已經進入司法程序了,你還想狗急跳墻么?”

電話里傳來連連咳嗽:“我可告訴你,別把我們逼急眼了!小心點,別讓你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你和我們龐兄的賬,哥們兒可都記著呢!”

他也毫不含糊:“你背后使刀弄槍的,我不怕!我這百十來斤任你砍!任你剮!我的單位在哪里,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兒住,你也知道。但是,我可告訴你,吐唾沫是淹不死人的!如果不把龐家鈺的毒根從三秦大地徹底除掉,我死不瞑目!”

電話里的人一聽,只說了一句話:“算你狠!”啪的一聲,就將電話掛斷了。

此時的他,再也沒有了睡意。他將身體往椅背上一靠,左手掐著眉心,右手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著茶水。

一陣猛烈的強風,吹得窗戶重重地碰撞了一下,一塊玻璃碎了,發出了刺耳的聲響。往事,猶如電影畫面,一幕幕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初生牛犢逢奇變

寶雞,地處關中平原西部,古稱“陳倉”,是陜西省第二大城市,華夏始祖炎帝的故鄉,也是周秦王朝的發祥地,素有“青銅器之鄉”的美譽。我們的主人公,他,生于斯,長于斯,愛于斯。就是他,以無畏的膽魄,以一名普通共產黨員的身份,吹響了向“三秦第一貪”實名舉報的號角。

他是陜西省岐山縣一個農民的兒子,初中畢業以后,回鄉務農4年。1981年,又以初中學歷參加了全國高考,并以優異成績考入了西北政法大學。當時,在家鄉引起了轟動。帶著從小撫養他長大成人的姥姥的囑托,帶著父母、親屬的期望,他順利完成了學業。畢業后,他被分配到寶雞市紀檢委工作。1995年,寶雞市委、市政府實行了“公推公選副處級領導干部”辦法,他經過激烈競爭,獲得了市司法局副局長的職位。

可是,命運與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不久,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有一天,他剛剛上班還不到半個小時,突然接到市委組織部的電話,說要找他談話。當時,他有些納悶:組織部有什么事情找我談話?難道我在工作中犯了什么錯誤?他沒有立即動身,而是靜靜地坐在辦公桌旁邊,努力地回憶起自己工作的經歷,覺得沒有做出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情來。于是,他帶著疑惑敲開了市委組織部負責人的辦公室。

一個致命的打擊,令他猝不及防!這位負責人鄭重地向他宣布:免去他司法局副局長的職務,改任助理調研員。他一時難以接受,更難以理解,便問:“組織部門這一項決定的根據和理由是什么?如果我犯了什么錯誤,就請黨組織給我指出來!”

這位負責人沉思片刻,抬起頭說:“你在1997年年終考核中,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不稱職票,故而被定為不稱職,決定改任你為司法局的助理調研員。不過,從總的方面來看,組織部門沒有認定你有太大的問題。”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據理力爭地問:“既然認定我沒有什么問題,那又憑什么說我不稱職啊?”

這位負責人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是不是共產黨員?是共產黨員,就得無條件地服從黨的安排!”

此時,他真的糊涂了,瞪著眼睛大聲問道:“不對!無條件服從安排,也得說明原因呀!”

這位負責人一見他這個樣子,覺得有些可憐又好笑,便含而不露地提醒說:“年輕人啊!畢竟你歲數還小,經驗不足啊!你應該知道有一句‘條條道路通羅馬’的話吧!你今后的道路長著呢!”

他云里霧里地問:“我真的不明白你說話的意思,能不能明白一點告訴我,免得我費心勞神,好么?”

這位負責人長嘆了一聲:“年輕人啊!你非得擠在司法局副局長的位子上么?你非得在寶雞市這塊土地上干么?眼下,陜西、廣西、甘肅等省市區正在公推公選副廳級干部,你為什么不往那里奔啊?”

他一聽,心中的烏云一下子驅散了:是啊!東方不亮西方亮,免職也就免職了吧!憑著自己的水平,憑著自己的能力,我再去考副廳級職務。本來我這個副局長也不是誰提拔的,全靠黨的好政策和自己的努力獲得的。既然副局長不適合我,那我就去考別的職位吧!

于是,他卸掉了思想上的包袱,輕松地離開了市委組織部。司法局的同事們得知這一消息時,立刻眾說紛紜。有的人替他不服:“憑什么免掉你副局長的職務?”他淡淡一笑:“工作需要啊!我干什么都可以,我服從黨組織的安排!”

緊接著,他便抽出時間,準備課程復習,把精力主要用在學習應考上。至于什么“免職”呀,什么“助理調研員”呀,什么“副局長”呀,統統拋在了腦后。他腦子里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參加“公推公選”的公開考試。

對于公開考試來說,他胸有成竹,毫不氣餒。從1998年6月開始,經過半年多的復習準備,在公開考試中,他先后到陜西西安市、廣西南寧市、江蘇徐州市參加約六七個職位的中高級干部招考,并以優異的成績名列前茅。帶著勝利者的喜悅,帶著躊躇滿志的希望,他等待著應聘機關對他的政審。誰也沒有想到,當他參加陜西省證監會公開招聘副主任時,他的筆試成績名列第二。可后來,此事也就沒有了下文。1998年3月,廣西壯族自治區面向全國招聘司法廳副廳長,他在公選考試中排名第三。不久,廣西方面來電通知他,打算安排他到河池或百色任職。可是,他又不知什么原因,廣西方面鴉雀無聲了,并放棄了任用他的打算。

這時的他,有些著急了。按照老百姓的話來說,是老太太穿氈襪———毛腳了!利用休息時間,他叩開了市委組織部一朋友家的樓門。心情迫切的他開門見山地問起了“公推公選”的事情。朋友告訴他,幾次“公推公選”的政審早已結束了。他頓時蒙了,問道:“那我的政審怎么樣了?”

朋友眉頭一皺,十分為難,想用別的話搪塞。他急不可耐地攔住了話頭:“兄弟,你說一說,我的政審到底怎么了?”

朋友長長出了一口氣:“外省有關組織部門都來過或者用電函聯系和調查了寶雞市委組織部,對你也進行了政審。可是———”

他的汗都出來了,急忙問:“你說!‘可是’什么!”

朋友微微抬起頭,語氣遲緩地說:“市委的意見,你這個人不能用!”

他火了,用手一拍沙發:“胡說!我不能用?這是為什么?”

朋友搖了搖頭:“這個嘛,我也不好說呀!”

他歪著頭問:“市委的意見,具體是哪一位領導的意見?”

朋友為難地解釋說:“按照組織原則來講,凡是在寶雞市提拔副廳級干部,必須征求一把手的意見。也就是說,全都是市委書記龐家鈺的意見。”

他大吃一驚,自言自語地叨念著:“市委書記龐家鈺?征求他的意見?難道是他說我‘不能用’?理由是什么?難道我有什么錯誤不能用嗎?”

此時此刻的他,產生了一個必須行動的念頭:我要親自找組織部門問清楚,我為什么“不能用”的原委,找出“不能用”的理由。他沒有和朋友商量,也沒有與妻子打招呼。第二天早7時左右,他提前來到了寶雞市委辦公大樓,直奔市委組織部。可是,這位組織部負責人的答復是:“你在1997年的考核中是稱職的,組織部門沒有給你定下不稱職的結論啊!”

一聽這些話,他立時感到云山霧罩的:為什么組織部門的結論前后相互矛盾呢?他真的糊涂了,百思不得其解。

可他又一想:不行!我必須找龐家鈺書記問個明白!7時40分,在一群人的簇擁下,中等身材、略有禿頂、西裝革履的龐家鈺,滿面春風地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他也緊隨其后。就在他與這一群人同門而入時,被龐家鈺的秘書“擋駕”了:“同志,你要找誰?”

他不慌不忙地答:“我找龐家鈺書記!”

秘書用冷冰冰的面孔回答說:“龐書記不在,開會去了!”

他用目光瞟了秘書一眼:“哎!同志,你這不是大白天說夢話么?剛才進去的不是龐書記嗎?你怎么瞪著眼珠子說他不在呀!”

秘書十分不耐煩地將手一揮:“我說龐書記不在,那就是不在。你還嗦什么?”

他上前用手指了指龐家鈺的辦公室:“我可告訴你,在咱們寶雞市里誰不認識龐書記?我問你,里面坐的不是龐書記,難道他是一個‘鬼’么?你別狗眼看人低,請你告訴龐書記,我是原司法局的副局長,我找他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秘書一看,此人來者不善,臉色馬上就變了,連連說:“那你等一會兒,我與龐書記通報一聲。”

還不到三分鐘,在秘書的帶領下,他走進了龐家鈺的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后面的龐家鈺,一邊有滋有味地品嘗著香茶,一邊連哼帶哈地接聽著電話。他坐在沙發上,足足等待了15分鐘。這時,龐家鈺放下了電話,慢條斯理地問:“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語氣不高不低地問:“龐書記,我參加了本省和外省的公推公選考試,組織部門也都對我進行了政審。市委為什么說我這個人‘不能用’啊?”

一聽這話,龐家鈺不禁一愣,這才認真地審視眼前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眼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足足有五分鐘。龐家鈺從抽屜里拿出一沓子材料,輕輕地用手敲擊著:“你好好看看吧!這些材料是經過組織部門調查和群眾舉報得來的。你有五個問題:一是,你將不符合財務規定的2000元藥費,利用職權之便進行了核銷;二是,你在公推公選中,也將不該核銷的票據進行了核銷;三是,在1995年重領了一年的獎金;四是,不經黨組同意,私自查處一個處長,大搞非組織活動;五是,市司法局已有60%的機關干部反對你擔任副局長職務。以上這五點,就是市委對你‘不能用’的根據和理由。”

他當即厲聲反駁道:“這五條錯誤,完全是無中生有,這是不符合實際的憑空捏造,這是有人在誣陷我,我不服!我希望黨組織重新對我的問題進行調查核實,還我一個清白!”

“什么?還你一個清白?”龐家鈺用手指了指:“年輕人,我可告訴你,這可是一級黨組織經過調查和審核所下的決定,難道你還不相信一級黨組織嗎?”

他義正詞嚴地說:“我是一名共產黨員,我也相信黨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更不能偏袒一個壞人。可是,我的藥費收據和公推公選的費用收據,一張不丟地都在我個人的抽屜里。還有,我去司法局報到之前的工資在市紀委領取,年終獎我應該領取。可是,在請示組織部領導同意的前提下,我根本就沒有在市紀委重領。再就是,有一處長將省律師協會的會費回扣2.2萬多元隱瞞不報而大肆揮霍,根據群眾舉報,市紀委已經立案,要求司法局查處并報結果。我作為分管律師的副局長,清理有人吃回扣中飽私囊的問題,我何罪之有?另外,1997年年終考核,有人在投票和計票中蓄意作假舞弊。按規定,參加民意測驗的總人數應為62人,可實到58人。但是,市委組織部卻謊稱投票人數為64人,謊報了8人,這種所謂的投票結果應當作廢。可是,黨組織怎么如此給我定下這些錯誤呢?這不是無中生有又是什么?這不是有人在陷害我又是什么?既然市委說我這個人‘不能用’,那為什么當初公推公選時還要任用我呢?難道我就這樣不清不白地被人扣上這五頂帽子嗎?龐書記,我是冤枉的,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共產黨員,我真誠地希望龐書記通過黨組織對我的所謂‘錯誤’,重新進行核查,徹底地還我一個清白!”

龐家鈺那酷如冰霜的臉色,一下子煙消云散了,此時顯得格外地得意,并用一種不咸不淡、不軟不硬、不明不白、不溫不火的話勸慰地說:“這已經是市委的決定了,不能隨意更改的!我奉勸你,在哪里栽倒就在哪里爬起來吧!”

他站起來,將手一擺:“不!我知道,黨組織也有偏聽偏信的可能。我也不能排除,這個市委的決定就是偏聽偏信。在我們黨內的路線斗爭中,有多少冤假錯案啊!我相信我自己,我更知道我自己。如果龐書記認為不能更改的話,那么,我要把我的冤屈向上一級紀檢部門進行申訴。另外,我還要求證一件事情。”

龐家鈺得意極了,就像喝了蜂蜜一樣,笑瞇瞇地把手一伸:“請講!”

他嚴肅地問:“我的所謂‘錯誤’,是哪一位領導具體調查的?又是哪一部門具體給我定的性?”

龐家鈺根本沒有想到,這位年輕人會有這么一個質問,立時如同觸電似的,“呼”地站起來。龐家鈺努力地平穩一下自己的情緒以后,鎮靜地回答說:“你的問題是市委某副書記負責調查的,又是他與組織部門給你定的性。”

他向前走了三步,停在了那里,一字一句地說:“龐書記,請你相信我,一定會把指定我五條‘錯誤’的幕后指使者查找出來的!我一定!”

龐家鈺輕輕地揮了一下手:“年輕人,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但我也相信,市委的決定也是公正的!”

他不屑一顧地一擺手:“不一定!”

說完,頭也不回地憤憤走出了龐家鈺的辦公室。

當天晚上,他伏在自己家的書桌上,以洋洋萬言分別向寶雞市委某副書記和寶雞市委組織部寫下了兩封申訴信。第二天,他來到了市委組織部,鄭重其事地把信交到了組織部長手里。緊接著,他又將另一封信交到了某副書記的秘書手中。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靜等著黨組織的“佳音”。

事隔不到三天,一位朋友結婚,他參加了這場婚禮。在婚宴上,朋友們得知了他的近況。這時,一位深諳寶雞官場動向的朋友,誠懇地告誡他:“根據我在市委大院這么多年的經驗,我奉勸你趕快準備5萬元錢,送給龐家鈺書記,在他面前說點好話,或許在換屆時就幫你解決了工作問題。到龐家鈺書記家,你可千萬不要皮薄呀!”皮薄,在陜西方言中的意思是,上門要送禮,不能送得太少。

他“呼”地站起來,將筷子一擱:“不!這是不可能的!我沒有錯誤,我也不是那種人。如果我送給龐家鈺5萬元錢,這不說明別人反映的問題是真的嘛!我絕不能這么干!我根本就不能這么干!”

這位朋友笑了:“兄弟!龐家鈺在寶雞市一手遮天,他說你有錯誤,你就得有錯誤;他說你是個好人,那你就是好人。你那所謂的‘問題’,在龐家鈺那里,還談什么對與錯、白與黑么?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吃虧的,或者是吃大虧的,肯定就是你自己了!”

朋友的提醒和暗示,立時在他的心中泛起了層層波浪。自己為什么就看不清龐家鈺的真面目呢?他的背后肯定有問題!

旁敲側擊揪尾巴

侯門深似海,領導難見。1999年初,他三番五次求見市委某副書記,都吃了閉門羹。他實在等不起了,當秘書轉回身時,他顧不得什么“禮貌”和“面子”,愣是跟著秘書擠進了辦公室。他一句客氣話也不說,也不管這位領導明顯的不快,直接進入主題:

“某副書記,我寫給你的信,你到底看了沒有?你們憑什么捏造出我的五條‘錯誤’?憑什么免了我副局長的職務?”

某副書記氣呼呼地喊道:“這里是市委,可不是自由市場!你的問題,市委已經有了決定,那是經過調查核實的!你是翻不了案的!”

他憤怒地用手指著對方:“你們這樣做,是違背《黨章》和《準則》的!我是無辜的!你好好調查一下我所辦過的事情,哪一個不是清白的?哪一個不是無私的?我可告訴你,市委這個決定,是純粹誣陷好干部!”

他一聲比一聲高,一句比一句激烈。氣得某副書記將秘書和機關保衛人員喚來,強行把他轟出門外。這時,市委所有機關科室的人,紛紛好奇地觀望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心情極度沮喪的他,回到了司法局辦公室。他一句話都不說,沉默得令人感到窒息。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他不想接。可是,一連三遍的鳴響,他不得不拿起話筒。是朋友打過來的,約他吃中午飯。他哪有心思吃飯喝酒呀!可朋友卻在電話里說:“我知道你剛才在市委大樓里的情況,我也更知道你此時的心情。不過,我有一個重要的機密透露給你,或許能擺脫你的苦惱。”

當他走進飯店的包間時,只有朋友一個人,酒飯已經備好。朋友與他連喝了三口白酒后,便問:“你知道你為什么被市委列為有錯誤的人選嗎?”

他搖了搖頭。但這是他最想知道的。

朋友壓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問:“記不記得1986年,你在市紀檢委工作時,曾經帶頭查辦過市晶體管廠領導倒賣黃金的案件?”

他眼睛眨了又眨,忙說:“是啊!是我親自帶隊查辦的。”

朋友用手點擊著桌面:“你是不是對一個叫潘玉芝的女人進行了審問?”

他又點了點頭。

朋友小聲地問:“你知道潘玉芝是何許人么?”

他又搖了搖頭。

朋友輕聲地告訴他:“潘玉芝就是市委書記龐家鈺的老婆!我還告訴你,龐家鈺曾在這家工廠當過4年的副廠長,然后他就調至寶雞市電子儀表工業公司任經理。這些,你都不知道嗎?”

天哪,這時他才如夢方醒!他一下子站了起來,驚呼道:“這么說,我從1986年開始,就已經得罪了龐家鈺?”

他清楚地記得,在1986年全國“整黨”期間,他奉命和市委“整黨辦”工作人員一起,調查和處理市晶體管廠個別領導倒賣黃金案件。在調查過程中,他們發現該廠有很多違法違紀的事情,都牽扯到一個女人,那就是該廠下屬一家公司的經理潘玉芝。

在大是大非面前,他頂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堅決支持和保護“舉報人”的利益。可是,在時任市經委副主任龐家鈺的唆使下,幾名不明真相的工人,以“開不出工資”為名,煽動許多人對“舉報人”及工作組進行人身攻擊和謾罵。最后,因為龐家鈺與當時寶雞市一位主要領導關系密切,在龐上上下下串通以后,這起案件不得不“流產”了。后來,“舉報人”和幾位來自該廠的四川工程師,也都統統地被該廠領導趕出寶雞市,回老家去了。從那以后,他被龐家鈺懷恨在心,深深埋下了禍根。

自己太天真也太單純了。此前,他的確認為市委的決定,屬于“偏聽偏信”,致使自己以“不可用”而失去了大好時機。可是,從朋友口中得來的信息,和目前種種怪現象相聯系,使他完全判定:這是龐家鈺的打擊報復!這是黨內領導干部腐敗的一種具體表現。

他又一想,龐家鈺在寶雞市時間很長,根深蒂固,幾乎是一手遮天。龐家鈺的勢力非常強大。在陜西省,特別是寶雞市的官場上,龐家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受其迫害的縣處級干部有很多人。此外,龐家鈺網羅了一大批腐敗墮落分子。幾年來,連續發生在寶雞市的幾起重大刑事案件,都已涉及和牽涉到了他的“哥們兒”。可這些人幾乎都是安然無恙,而且還步步高升。比如說,解放軍戰斗英雄團長馬世英,有20多年的軍齡和黨齡,曾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立過二等功和三等功各一次,其事跡被編入解放軍英模集和《英雄譜》一書。1997年10月,他從部隊轉業到市某醫院擔任院長兼黨支部書記。由于其銳意改革,短短8個月就使該院從虧損十幾萬元到贏利數十萬元。醫院職工不但能按月領到工資,還補發了原來所欠的工資,將連續多年虧損的醫院扭虧為盈。但由于在調整醫院中層以上領導班子,查處違規違紀醫護人員過程中,得罪了龐家鈺的親屬,龐在暗地里派遣警察故意到該院鬧事,發生了肢體沖突,結果,無辜的馬世英被刑拘一年之多。還有,陜西省扶風縣揉谷鄉三位農民舉報鄉鎮干部貪污受賄,得罪了龐家鈺。在龐的指使下,警察用兇器扎傷了三位農民的腳丫子,又無辜地判了三位農民6年徒刑。后來,當地農民群眾數十次上訪,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三位農民終于被上級法院終審裁定無罪釋放。再就是,在龐家鈺的庇護下,某一區委副書記在2003年春節前夕,在區法院年終工作總結會議期間,臺上大講廉政建設,會后與情婦幽會。結果,包房空調開得過大,致使這一對淫夫蕩婦赤裸裸地死于非命。

這些事實都說明了什么?如果說,此前他與龐家鈺之間的矛盾,多少還帶有一些個人恩怨,那么,此時此刻,他已經清晰地意識到,龐家鈺的的確確是一個腐敗分子,扳倒他,對國家、對人民都有利,也是解救自己的唯一出路。這使他感到了肩上的重擔。

困難之處在于,要想弄清龐家鈺的底細,眼下需要的是真憑實據,而自己掌握的證據寥寥無幾。怎么辦?他突然想到了“三十六計”中的“打草驚蛇”。目前情況下,萬不可輕敵冒進,應該探明敵方先鋒在哪里。《孫子兵法》中說:行軍路過重險關隘、湖沼、水網、蘆葦、灌木茂盛的地方,必須謹慎地反復先行搜索。我要采取行動,借以達到暴露對方的目的,讓這些腐敗分子來一個充分的“表演”。

第一個“突破口”,就是某副書記。他采取了違反人們習以為常的慣例,用《黨章》和《準則》中黨員履行義務中“切實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勇于揭露和糾正工作中的缺點、錯誤,堅決同消極腐敗現象作斗爭”的規定,和黨員享有權利中“有根據地批評黨的任何組織和任何黨員,向黨負責地揭發、檢舉黨的任何組織和任何黨員違法亂紀的事實”的規定,與這些腐敗分子進行面對面的“交鋒”。

通過幾天的了解和打聽,他用信函告知某副書記:我要以一名共產黨員的身份,與你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接著,他又打去了電話,內容是一致的。但他強調的是,與你們的批評與自我批評必須是面對面的。

從那時起,他的衣兜里經常揣著《黨章》和《準則》兩本書,并又嚴密地監視著某副書記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發現,每天晚上6時左右,某副書記和他的老婆必到市公園里散步。為此,他作好了一切準備,等待著某副書記的出現。

有一天晚上,某副書記帶著老婆有說有笑地走過來時,他快步迎了上去:“某副書記,你好!上班時間,你的公務太多,的確是真忙啊!現在,我利用你散步的時間,和一名共產黨員開展一下批評與自我批評,好不好?”

某副書記立時面露不悅:“誰讓你這么干的?”

他笑了,隨手將《黨章》和《準則》兩本書掏出來,在某副書記眼前晃了又晃:“是它們讓我這么干的!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讓我這么干的!難道你還對這些產生什么懷疑么?難道你還要反對這些理論和規定么?”

某副書記差點被他的話噎住:“我,我沒有說……反對呀!”

“那好!我已經用信函和電話的方式,提前通知你了。那你為什么總回避我呀?”

某副書記手扯著老婆的衣襟,扭頭往家里走:“我沒有時間,還要休息,我還要吃藥呢!”

他沒有灰心退縮。事隔不到十天,他通過熟人得知某副書記正在一賓館參加朋友生日宴會。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他又懷揣著《黨章》和《準則》,驅車來到了賓館的餐廳外面。當他看見某副書記在包房里喝酒慶賀時,便搬過來一把椅子,坐在外面靜靜地等著某副書記出來。不到半個小時,臉色紫紅的某副書記,打著飽嗝,剔著牙,晃晃悠悠地向衛生間走去。

當某副書記就要返回包房時,他站起來,笑瞇瞇地說:“某副書記,你吃好、喝好了沒有呀?以前你沒有時間,我可以原諒你。今天喝完酒以后,你有很多時間吧!你別忘了,我可是誠心誠意來找你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的!”

某副書記一看是他,臉色由紫紅色變成了粉紅色,又由粉紅色變成了青紫色:“那好吧!你等著我吧!”

他心想,不管你耍什么花招,我就是等你一晚上也行!當某副書記結束酒宴欲走出包房時,發現他還在那里等著呢。沒有辦法,某副書記連躲帶跑,想盡快溜掉。可他一步不落地緊隨其后,直到這位狼狽的領導躲到三樓一個房間關門不出為止。

后來,他聽說某副書記住在市醫院養病治療。為了得到第二者的證明,他串聯了一縣委副書記(此人被龐家鈺和某副書記無辜地免職),一同來到市醫院。為防口渴,來時還特意備了一瓶涼開水。

上午10時,某副書記作完了各種身體檢查和服藥以后,由老婆陪同剛要回病房休息,他卻出其不意地出現在面前。某副書記無可奈何地說:“我現在正是養病階段,改天再談好不好?”

他將手一揮:“我知道你的病情,目前還沒有什么危險嘛!我找你已經20多次了。你今天說要改天再談,我能相信你么?”

某副書記把臉一扭:“你不相信我,我也沒有辦法。反正,我現在的狀況,是不能和你‘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的!”

這時,他左手拿著半瓶子白開水,右手拉著某副書記的衣襟:“據世界科學家們預測,近些年來,凡是各種各樣的貪官,多數容易患上丙肝,繼而發展到肝癌。我真的不希望你這樣,真心實意地希望你做一個好官,做一個有良心、有黨性、有人性的好官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揮舞著左手的水瓶子。這一動作,把某副書記嚇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喊道:“你要干什么?你手里的瓶子裝的是什么?是不是毀容的硫酸呀?”

他沒有正面回答某副書記的質疑,而是咄咄逼人地問:“你說!我的問題,你為什么遲遲不予調查?你為什么給我扣上莫須有的五條錯誤?”

某副書記嘴唇都哆嗦了:“那不是我的問題,而是龐家鈺書記親自授意我那么做的!在這個問題上,我一點責任都沒有!”

此時,他的口氣變得柔和了一些:“那好!我再問你一遍,我的‘錯誤’真的是龐家鈺指使你這么干的嗎?”

某副書記肯定地說:“的確是龐家鈺書記指使我這么干的!”

他又問:“那些‘錯誤’,是誰編造出來的?”

某副書記低著頭說:“是我和龐家鈺書記共同策劃的。”

這時,他從衣兜里掏出一部微型錄音機,沖著圍觀的人們大聲地說:“你們看到了吧?也都聽到了吧?我已將某副書記的回答進行了錄音,這可是鐵證如山啊!”

第二天一上班,寶雞市組織部打來了電話,通知他馬上到那里談話。他知道組織部找他談話的目的,去就去吧,有什么可怕的?來到組織部長的辦公室,部長開門見山地批評了他的做法和行為,并責令他作出檢討。他一聽就火了,憤怒地說:“你們認為我找某副書記不合適是不是?那我倒要問一問,《黨章》和《準則》里已經嚴格規定,黨員之間可以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的。難道我做錯了什么?如果你們認為我錯了,難道《黨章》和《準則》的規定也都是錯誤的嗎?”

一看他如此態度,組織部長立刻掉轉了“風頭”:“我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說你不能在人家有病住院期間,去‘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呀!”

他將腦袋一歪,氣呼呼地警告說:“在黨內,絕對沒有特殊黨員,更沒有權貴黨員。如果你們如此認為,那你們就是趨炎附勢啊!我可要到上一級紀檢部門控告你們!”

此時,組織部長用一種“拉關系”的口氣,向他“套近乎”。他不吃這一套:“你們可以看市委書記們的眼色行事,我卻不能!”

臨走時,他用一種調侃的口吻告訴組織部長:“如果沒有我的‘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我也得不到龐家鈺腐敗的證據啊!”

正面交鋒遇波折

揪住了龐家鈺的尾巴以后,他勇氣大增,忘記了一切瑣事與困擾,鋒芒直指龐家鈺。在龐家鈺的辦公室里,與其進行了面對面的交鋒。

開始,龐家鈺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眼里,認為一個小小的公務員,一個小小的共產黨員,一個小小的老百姓,能把我龐家鈺怎么樣?當他推開龐家鈺的辦公室時,龐家鈺十分不滿地問:“你找誰?”

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我找你呀!”

龐家鈺用手擺了擺,將臉扭向一邊:“我沒有閑工夫搭理你!”

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你沒有工夫?那你現在不是坐在辦公室里嘛!我現在就和你談工作!”

龐家鈺已經知道自己的丑惡敗露了,可他卻用一種強盜的手法,企圖將他轟出去:“你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找我?為什么不選擇在雙休日里找我?”

親眼看到龐家鈺如此嘴臉,親耳聽到龐家鈺如此厚顏無恥的話,他渾身發抖:“我找你,因為你是共產黨員,我也是共產黨員。既然你我都是共產黨員,我為什么不可以找你呢?你讓我在雙休日里找你,是什么意思?難道你這是暗示我在雙休日里給你送禮么?我可告訴你,我是真正的共產黨員,我做不到!”

當時就把龐家鈺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緊接著,他開始述說自己的冤屈,并鄭重警告龐家鈺:“請你端正好自己的思想態度,請你不要公報私仇!”

這下將龐家鈺激怒了,大聲地喊道:“你不要放肆!你可要知道,我龐家鈺在寶雞市的地位!在寶雞市這塊土地上,你有什么資格和我談論共產黨?在這里,我就是共產黨,我就代表共產黨!別說你是一個小小的公務員,你就是老虎、大象,我也不怕你!我還告訴你,我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個螞蟻!”

他已經不在乎這些,并向龐家鈺攤了牌:“你做了那么多的壞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如果沒有人告你,也許你會安然無恙;但是,如果有人告你,你一定會粉身碎骨、身敗名裂。你不要把400萬寶雞人當傻瓜。我比你年輕15歲。一天不把你告倒,我一輩子都不會和你善罷甘休!”

龐家鈺用手使勁一拍桌子:“我不怕!你請便!”

他更是不甘示弱,用手指著龐家鈺:“那好!你我走著瞧!從今天開始,我就調查你行賄受賄的罪惡和你男盜女娼的丑行。也就是從現在開始,我用真名實姓舉報你!如果我違背了一絲一毫的事實真相,我甘愿負法律責任!不過,我今天當著面兒提醒你,你現在懸崖勒馬,主動坦白交代你的罪行,我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可以理解和寬容你。以前我找你,可以說是摻雜著個人恩怨。可從今天起,我已經完全拋棄了所有的一切。我的揭發檢舉,完完全全為了寶雞市400萬人民,完完全全為了我們中國共產黨。我與你的斗爭,是正義與邪惡的斗爭,廉政與腐敗的斗爭!”

說完,他將龐家鈺辦公室大門一摔,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市委大樓。

從1998年開始,他向龐家鈺發起了更加猛烈的進攻。他首先想到了寶雞市里的一些離退休干部。通過走訪,有幾名老干部對龐家鈺的腐敗深惡痛絕,他們直接透露給他許多第一手資料。譬如,龐家鈺的兩個女兒都在美國讀書,這筆高額費用與其工資收入很不相稱,龐家鈺從哪里得來那么多錢呢?

這么多有正義感的人支持他,他猶如希臘神話里的安泰,雙腳不離地面,就能從大地之神的母親那里汲取無窮無盡的力量,他的信心更加堅定。他馬不停蹄地聯系到了許多人,這些人大都是市直機關的處級干部,都與龐家鈺有過交鋒。

明察暗訪以后,他決定從寶雞市負面影響巨大的市財政局證券公司腐敗案件和馮家山引水工程腐敗案件等大案要案入手,系統羅列龐家鈺涉嫌收受賄賂、玩忽職守等犯罪事實,用實名舉報的方式,將舉報材料直接寄到中紀委。為了讓中紀委相信其真實性,他把自己的身份證復印件、家庭住址、家庭電話、手機號碼等,全部附在舉報信的后面。

當他將實名舉報信交付郵政營業員的一剎那,他的心怦怦地跳著。他感到自己的滿腔熱血,自己對黨的希望,甚至整個寶雞市人民的心聲,都放在了這封舉報信中。他把手交叉在胸前,有一種難以言傳的感覺。他從來沒有感到過那樣的幸福,那樣的安慰,那樣的激動。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輕輕跳動,就像那沐浴著夏日的陽光,鉆入花蕊的小蝴蝶撲扇著翅膀一樣……他覺得,懲治腐敗、鏟除毒根的時刻即將來臨。

如今許多舉報人都害怕打擊報復,不得不采取匿名的方式。但是,他不怕,他相信自己,也相信組織。他曾經想過,如果因為舉報而被龐家鈺打擊報復,甚至犧牲生命,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就應該有勇氣來承擔。自己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新政策的受益者,恢復高考以后,以初中畢業的文化考上了大學。沒有鄧小平同志撥亂反正,就沒有自己的新生。從邁進大學的那一天起,父母就囑咐自己要知恩圖報,學好本領報效黨和國家。可黨內出現了腐敗,自己不能視而不見,“寄語天下士,虛生最可悲”。要拿起手中的武器,向人民公敵———腐敗,開戰!

舉報信寄出去以后,他天天盼望著中紀委的來信,或者電話。那顆焦急的心,簡直就在沸水里煮著。當第三個月還沒有消息的時候,他又連續三次向中紀委寄去了舉報信。他始終相信,總有一天中紀委調查組會來找他了解情況的。他認為,如果像龐家鈺這樣的貪官被舉報以后,還能繼續升遷,我們黨內肯定有問題了。

從那以后,他將舉報信分別寄給多位國家領導人、中央各部委、新華社、《人民日報》。他相信,寄出去的十幾封信,總有一封信能擊中目標。

與此同時,他和龐家鈺的正面交鋒更加激烈。

2001年下半年的一天。這是一個少有的悶熱天氣,深藍的天空飄飛著幾絲淡淡的白云。沒有絲毫的風,即使是早晨,也是如此悶熱,乃至有窒息的感覺。

七時半左右,正是上班時間。當龐家鈺一走進市委大院,等在收發室后面的他走了出來,大聲地說:“龐書記,你早!”

龐家鈺先是一驚,轉而憤憤地問:“你大呼小叫地干什么?”

他忍著怒氣:“龐書記!我找你沒有別的事情,就是奉勸你趕快懸崖勒馬吧!你是一名共產黨員,我也是一名共產黨員。從黨的利益出發,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向腐敗和死亡之路滑下去啊!”

龐家鈺發怒了:“你在胡說什么?你說誰在腐敗了?你說誰在走向死亡之路了?”

他一臉嚴肅,用手指著龐家鈺的鼻子:“我可是好心好意地勸說你呀!”

龐家鈺歇斯底里地吼道:“你這是信口雌黃!”

他再也忍耐不住了,沖過去攔住龐家鈺,大聲質問:“馮家山引水工程你拿了多少回扣?提拔那個貪污局長,你執行的是什么組織路線?”

龐家鈺回答說:“你可以去告嘛!”

這時,前來上班的辦公室主任、秘書等人迅速在他和龐家鈺之間隔開一道人墻,保護龐家鈺脫身。從那以后,在市委辦公大樓里,只要他一踏入,馬上就有人出面阻攔。不是龐家鈺的秘書,就是大樓的保衛人員。

一看這樣不行,他便把龐家鈺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和本人手機號碼弄到手。只要一有時間,就給龐家鈺撥打電話。后來電話無人接聽,就再到辦公室去找人。像這樣用電話、手機進行的交鋒,達到30多次,面對面的交鋒,達到20多次。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盡早、盡快地將這些貪官敗類繩之以法,還中國共產黨一個潔凈的天空!

時間已經來到了2001年8月,焦急萬分的他,懷著壯志未酬的激情,又通過特快專遞將一份份舉報信,分別寄給了國家有關紀檢和人大部門,以及有關的中央領導。寄出不到一星期,他覺得還有些不妥,便連夜乘車來到北京。

下車以后,他找到了一處特別便宜的旅社安頓下。然后,他用公用電話分別給在北京的同學和朋友打電話,說明了自己此行的用意。當天晚上,在朋友歡迎他的宴會上,當他幫子長、底子短地詳細講清了實名舉報的來龍去脈后,同學們紛紛勸他。有的說,“中紀委、全國人大、最高人民法院每天收到的舉報信,都用麻袋裝,看都看不過來。”有的說,“龐家鈺有權有勢,你還不如多掙點錢,好好地和老婆、孩子享受一下天倫之樂。”還有的更直截了當:“反腐敗是黨中央、國務院的事情,你一個小小的老百姓,能起到什么作用啊?”

他聽完這些好言相勸,就像砸碎了的五味瓶,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但他仍然對同學們表了決心,絕不半途而廢!

送走了同學,回到旅社,躺在床上反反復復地想,他想找到點突破。突然,他想到了一位老師。1989年,在參加全國紀檢后備干部培訓班時,中國法學會副會長、清華大學的一位教授是他法學課的講師,他的秉性和好學,深深贏得了老教授的喜愛,從此,兩個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的論文被老師親自編入了由其主編的論文集里,國家一位領導人為此書作序。此時,他心里喊道:我為何不在這一關鍵時期,求助一下自己的老師呢!

第二天,他乘公交,轉地鐵,找到了老會長。老會長非常贊同和支持他的行動,并鼓勵他要堅持不懈,勇往直前,要相信我們黨是有決心、有辦法、有能力鏟除腐敗的。聽到老會長的鼓勵,凝望著老會長的一臉信任,他的耳朵不蟬鳴了,腦袋也不亂叫了,只覺得胸中波濤洶涌,萬馬奔騰……

就這樣,他回到了寶雞市。不久,老會長連續兩次給他發去信函。第一封信,告訴他一定要等待時機。第二封信,也就是2001年11月26日,老會長寫下了長達6000多字令他熱血沸騰的信。信中告知,信件已經寄到中央領導那里,請他密切注意省里的動向,靜觀事態進展。看了信,他興奮不已,眼淚險些掉了下來。

不久,他的舉報信得到了中央領導批示,并轉送中紀委。中紀委迅速批轉到陜西省紀檢委,指示要對此事嚴查嚴辦。因為當時龐家鈺的職務屬于地市級干部,此級別的案件由省級紀檢委負責查辦。陜西省紀檢委立即立案調查,抽調精干人馬,開赴寶雞。當調查組進駐還不到三個月的時候,陜西省委某領導出面為龐家鈺保駕。

本應轟轟烈烈的反腐戰役,被某一領導的“一盆涼水”澆得煙消云散。沒有辦法,陜西省紀檢委的調查組,就此草草收場了。

值得玩味的一個細節是,已經是一個多月沒有在電視上露臉的龐家鈺,一下子在熒屏上頻頻亮相,似乎在告訴人們,“我龐家鈺什么事情都沒有”。在市直機關干部大會上,龐家鈺得意忘形地說:“我龐家鈺在寶雞這片土地上,是清白的,是廉潔的,是無私的,是坦蕩的。那位與我作對的共產黨員,如今不也自消自滅了么?我奉勸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就連中央領導的批示,龐家鈺也照樣蒙混過關!此時的龐家鈺高興極了,得意極了,亢奮極了。可是,對于實名舉報的他來說,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他的心就像扎了一支支鋼針。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然而,他不能。為了懲治腐敗,為了扳倒龐家鈺,他把自己的作息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他沒有時間去思索,沒有時間去回顧,沒有時間去悲哀,沒有時間去流淚。比起過去,他要用更多時間去斗爭。

妻離女別吟悲壯

他想起了那句老話:“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自從與龐家鈺正面交鋒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作好了兩手準備。為了保證妻子和女兒的安全,他唯一的選擇,就是馬上與妻子離婚。

如何開這個口呢?

自從他用實名舉報龐家鈺那一天起,妻子每天晚上都忐忑不安。做好了的飯菜經常是熱了涼,涼了又熱。每當他神色嚴肅地推門而入時,妻子急忙將他脫下的衣服掛好,又急忙將盛好的熱水,端到他的面前。妻子生怕稍有一點小事惹他生氣影響他的斗爭,對他關懷備至。望著他日漸消瘦的面容,妻子時常勸他當心身體。看到妻子日漸蒼白的臉龐,眼角新添的魚尾紋,心中充滿了愧疚,他實在不忍心提離婚的事。

但他又不能不這樣做。他終于找了一個機會,向妻子攤牌:“我正在用實名舉報龐家鈺。第一次舉報失敗了。你想想,龐家鈺他能就此善罷甘休么?反過來,我能就此無聲無息了么?不能!我必須作長期準備,但不能因為我的斗爭,連累到你,牽扯到女兒和親人。你要和女兒離開這個家。”

他偷偷地與妻子一起,來到了區民政局。在朋友的幫助下,二人秘密辦理了離婚手續。當天晚上,又是在朋友的大力協助下,連夜將妻子的個體診所進行了轉移。

然后,他又給自己的父母和呵護他成長的姥姥,分別寫下了三封信。他在信中囑咐親人們:近些日子,我將外出辦一件事情,就像革命先驅孫中山先生所說的那樣,不是要做大官,而是要做大事。而我的行動,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寶雞市人民,為了共產黨的形象,為了我們的國泰民安。希望親人們,不要為我擔憂,要為我祝福,祝福我旗開得勝,祝福我馬到成功!

這幾封“家書”等同于他給親人們留下的“遺言”。

他到學校將女兒的姓名進行了更改,并順利地轉學,并將這一變故告訴了女兒。

女兒出奇地懂事:“爸爸!我完全支持你的行動。不過,女兒還要告訴你,你不把龐家鈺扳倒,那你在我的心中就是懦夫。你如果把龐家鈺扳倒了,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等我長大以后,一定循著爸爸的足跡走下去,我也要考上西北政法大學,當一名有正義感的大學生。”

就在女兒進入高考沖刺的最后階段時,他根本沒有時間去陪伴女兒,他更沒有精力幫助女兒復習功課。因為他正與中紀委的同志,研究與策劃進一步調查和獲取龐家鈺的罪證。他一有空閑,便用手機與女兒聯系,鼓勵女兒拿出最好的學習成績。

2007年,他的女兒果然步入了西北政法大學的校園,實現了自己的諾言。

自從與妻子離婚以后,他忍受著孤獨和寂寞,生活起居變得雜亂無章。有時忙起來,一天連一頓飯都吃不上。他的主食始終是方便面。他將自己每天的生活費控制在20元以內,如果某一天超支,就在第二天的生活費里扣掉。他心里清楚,在艱難的舉報道路上,每一分錢,都至關重要!

有一年冬季,風特別大。一天上午,他騎著自行車去取證,一不小心,連人帶車摔出十幾米遠。他的胳膊磕破了,右腳脖子嚴重扭傷,站都站不起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他咬著牙,將自行車扶起。不能騎,他就推著走,一瘸一拐地前行。樓是爬著上去的。當他打開門時,兩條腿已經腫得連襪子都脫不下來了。

第二天早晨,他頭昏目眩,渾身就像灌了鉛一樣,一動都不能動。他馬上意識到,這是連摔帶傷造成的。一定要堅持住,決不能趴下!他不斷地告誡自己。當他要走出屋子時,只覺得眼前一黑,接著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感知死亡,身體和意識全都是輕飄飄的,好像在不停地往空中飛……

是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將他從冥冥的黑洞里喚醒過來。他強撐著身體,慢慢向電話機移去。一接聽,是單位同事的電話,說有緊急事情要他趕快上班。沒有任何別的辦法,他只好從抽屜里摸出幾片止痛片,吃進肚子里,又返身穿好衣服,走出了樓門,走出了樓區……

禍不單行。

就在他義無反顧地到處調查和搜集龐家鈺的罪證時,舅舅突然打來電話,說:“你姥姥病危,幾次昏迷,老人家嘴里不停地叨念著你的名字!”

此時此刻,他正在西安和中紀委調查組研究如何調查寶雞市兩起腐敗大案的具體事宜。在這一關鍵時刻,他無法離開。唯一的選擇,就是以“調查腐敗大案”為重。就在當天晚上,他的手機又一次響起,舅舅在電話里說,姥姥第六次昏迷。

從小呵護他成長,教育他做人的姥姥,已經奄奄一息。他的父親也來電要他回去。但他只能走進會議室參加正在進行的會議。

深夜,會議一結束,他急匆匆驅車向寶雞市岐山縣駛去。已經是半夜12時,他一頭將舅舅家的院門撞開,踉踉蹌蹌向屋內跑去。親人們自動地閃開一條小道。望著姥姥那半睜半閉的雙眼,他的嗓子沙啞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不管怎樣,在老人家臨終之前總算見了一面。一位只讀過舊時高小的老人,竟然留給他這樣一句話:“姥姥知道你在干大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可要做一名銅筋鐵骨的男子漢呀!”

姥姥走了。他只用一天時間,和親人們一起處理了姥姥的后事,當天就返回了寶雞市。

腐敗還沒有鏟除,向邪惡發起的沖擊還要繼續。

身正風清自辟邪

起初,龐家鈺并沒有把他放在眼里,認為他是一個“小人物”“小黨員”“小公民”。但沒有想到,他不僅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而且還在太歲頭上拔草。實名舉報,公開挑戰,甚至將腐敗現象反映到國家領導人那里!

這時,龐家鈺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小人物”。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不同凡響的對手。

龐家鈺一面調整自己的思路,一面急忙尋找靠山。龐家鈺為了堵住寶雞人的嘴,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大造輿論,說他有大靠山,誰也告不倒,誰告誰吃虧!這個謠言在寶雞市傳得沸沸揚揚。

這場謠言過去不久,龐家鈺立即糾集了他的“哥們兒”,秘密研究如何整治他的會議。在秘密會議上,龐家鈺公開點出了他的名字,指令“哥們兒”派出“鐵桿漢奸”,對他進行暗中“調查”,一旦發現他的“蛛絲馬跡”,不管情節輕重,不管事件對錯,都要把他送進寶雞市的大牢里。

還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他的“罪行”就擺在了龐家鈺的面前。“兩次打架斗毆”、“收受平反老干部禮金”、“扶貧時大吃大喝”。龐家鈺的眼珠子瞪得險些沒有掉出來,他樂啊,終于有辮子可抓了。在龐家鈺親自指揮下,“哥們兒”兵分三路,開始嚴辦這個“小人物”。

第一路人馬首先殺進西北政法大學,調查他大學期間在火車上參與毆打乘務員的“罪狀”。可校方負責人告訴他們:那是1982年他去參加老師的追悼會,就在從寶雞開往西安的火車上,有一位甘肅的農民領著患有精神病的兒子到西安市治病,竟遭到了乘務員無端的罰款。出于愛護和保護農民利益,坐在一旁的他挺身而出,嚴厲批評了乘務員的不良行為。后來,西安鐵路局的領導專程來到西北政法大學,當面向他賠禮道歉。

碰了一鼻子灰的他們,根本沒有死心,又殺進了某一縣客運站,調查他在下鄉期間毆打司機的事件。客運站的當事人一五一十地描述了當時的情景:有一年,正是農村麥收期間,從外地涌進寶雞一大批“麥客”。司機見到了大發其財的好時機,故意將客票提高了兩倍之多。當時,他坐在客車的中間。路見不平的他,當場戳穿了這位司機的鬼把戲。司機不但不服,反而還要糾集一些人收拾他。結果,不但沒有收拾成,反被他收拾了。在他的逼迫下,客車不得不開進了某縣的公安局里。多收的票款還給了“麥客”,司機受到了處罰。

第一路人馬討了個沒趣,灰溜溜地回到寶雞市向龐家鈺交差去了。

第二路人馬殺進了麟游縣,調查他當年收受老干部禮金的“罪行”。得知他們的來意以后,這位老干部誠懇地說:他為人正直,秉公辦事,沒有半點私心雜念。為了感謝他,臨走時,老干部特意寫了一封信,并在信封里放進了50元錢。他發現以后,當場將錢退回,并說:“這錢我不能要!其實,你們早就把感謝的錢送給我了!”老干部不解地問:“我們什么時候送給你錢了?”他笑了:“我每個月的工資,不就是你們送給我的嘛!”

第二路人馬一無所獲。

第三路人馬殺進了鳳縣,調查他1995年開展扶貧工作時大吃大喝的“罪證”。黃牛鋪鎮一位村長告訴他們,當年他任工作組組長來到這里以后,不辭辛苦,東奔西走,籌款3萬元為該村興建了一條引河水渠,解決了這個村“飲水難”的問題,使該村的600多畝旱地變成了水澆地。同時,他又招商引資45萬多元,為村上修建了三層樓房的“希望小學”。與此同時,他還動員12戶住在深山老林的農民,搬出了大山,在交通方便的川陜公路兩旁的富庶地帶過上了富裕日子。這還不算,村子里的老村長、老貧協主席,常年積勞成疾,他特別關心,籌集錢款為他們治病,又為他們蓋上了新房,還將為父親買棺材板的錢款拿出來,分別送給了極為貧困的農民。村里的農民都說:“他所帶領的工作組凈為農民辦實事、辦好事。過去的扶貧工作組留下的都是大吃大喝的飯費票子,可他留下的卻是好口碑!”

第三路人馬只好偃旗息鼓。

龐家鈺大為惱火:他難道就是活著的焦裕祿,活著的孔繁森不成?我就不信,在寶雞這片地盤上,抓不著他的尾巴!

龐家鈺一計不成,又生二計。利用工作的上下級關系,向某局領導旁敲側擊,暗中加壓,發出了刁難他的信號。

某局領導心領神會,對他進行了無理刁難。第一次刁難,是他被免去副局長以后的事情。一天,某局領導毫不客氣地把他辦公室的電話撤掉。當他問起緣由時,某局領導理直氣壯地說:“你也不是局領導了,你是普通公務員,有什么資格安放一部長途電話!”第二次刁難,是幾年前的事情。他公差到各個市縣檢查工作,足足跑了十幾天。當他回到局里報銷差旅費時,某局領導不但不予核銷,相反,還指摘他不應該公出。這一差旅核銷單整整拖延到新任領導的到來才辦理。第三次,是他去市委黨校學習的事情。按照規定,參加市委黨校學習的資料費用完全由本單位核銷。可是,為了討好龐家鈺,某局領導拒不在收據上簽字,就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市委黨校的女出納來到局里催款,甚至“跟蹤追擊”他到朋友們的聚會上,朋友們還以為他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該使的都使了,該用的都用了。可龐家鈺還是一無所獲。于是,龐家鈺使出了看家本領,在暗地里指使一親信用恐嚇電話進行威脅,企圖將他的“氣焰”打壓下去。2005年7月17日,剛好是他與妻子離婚不久的一個夜晚。他剛剛接完來自北京朋友的一個電話,家中的電話又響了。他急忙將話機拿起:“您好!您找誰?”

一陣沉默。他又問:“您是哪一位,請講話!”

不一會兒,電話里傳出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聽得出來對方是故意的:“你是大名鼎鼎的反腐英雄嗎?”

他馬上糾正說:“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不過是向黨中央、國務院反映寶雞市腐敗的一些真實情況而已。”

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令人震顫:“我們給你100萬元,你走人吧!如果你想在寶雞市里當英雄,這100萬元我們也會給人的。但不是給你,而是給要你命的人!”

他十分沉穩地說:“你所說的這些,我根本就不怕!至于當不當英雄,我根本就沒有想過。但是,我鄭重地告訴你,在我們黨內,不管你官有多大,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來說,有義務、有權利去揭發檢舉黨內的腐敗現象!”

電話里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你給我講的這些大道理等于放屁!我告訴你,只要你舉報龐家鈺一天,哥們兒就不讓你消停24小時!”

“你們能把我怎么樣?”

“你知道黑社會是怎么殺人的么?我就是寶雞市黑社會的老大。我讓你今天晚上死,你就活不到明天!”

“我得好好謝謝你的提醒。以前,我認為龐家鈺只是在黨內進行腐敗。沒有想到,他竟能勾結黑社會殘害無辜的老百姓。他又是罪加一等啊!龐家鈺和你們的滅亡之路已經越來越近了。咱們走著瞧吧!”

這一夜,他睡得特別踏實。第二天早上,他醒來以后,想了想昨晚的恐嚇電話,搖了搖頭笑了,自言自語地說:“好啊!這個電話使我更加百倍地提高警惕了。”

面對著這場你死我活的反腐斗爭,他咬著牙,含著淚,泣著血。他這時真正體會到了革命烈士們的詩句。楊超有詩:滿天風雷漫天愁,革命何須怕斷頭。留得子胥豪氣在,三年歸報楚王仇。革命烈士任銳的詩句:兒父臨刑曾大呼,我今就義亦從容。寄語天涯小兒女,莫將血恨付秋風。吟到激動處,他有時會將樓窗打開,用沖天的浩氣,大聲唱起宋祖英演唱的《黃果樹瀑布》:人從高處跌落往往氣短神傷,水從高處跌落偏偏神采飛揚……

也就是從那時起,本來衣著很不講究甚至有些邋遢的他,卻以一個嶄新的面貌出現在人們的面前。西服筆挺,領帶耀眼,皮鞋锃亮,步伐穩健,好一個颯爽英姿的反腐斗士!一位哲學家說過,生活就像一面鏡子,你笑它就笑,你哭它就哭。按照他的話說,我之所以這樣做,沒有別的用意,就是讓腐敗分子看一看,反腐敗戰士的精神是旺盛的,勇氣是高漲的,決心是堅定的,斗志是驚天的。假如我真的失敗了,我也不能讓他們看出我是一個草包、軟蛋!我要做一名黨的堅強斗士!他既詼諧又自嘲地說:“龐家鈺把我的職務弄沒了,反倒幫找到了一份最光榮、最自豪、最神圣、最開心的工作,那就是揭發和檢舉大貪官龐家鈺!”

自從接到恐嚇電話以后,他除了加強自身保護以外,對妻子和女兒的擔心,越來越強烈了。他秘密來到妻子的個體診所,將恐嚇電話復述了一遍,兩個人又研究和制定了防范措施。隨后,他又騎著自行車,趕到了女兒的學校。

他剛要跨進學校的大門,一位穿戴十分花哨的中年人走進了學校收發室,問起學校有沒有女兒以前名字的學生。這可真是一種巧合,簡直如同虛構的一樣!他悄悄地向這個人靠近,當他聽到收發室的人明確回答無有此人時,他那懸著的心一下子落地了。他轉身回頭一看,只見這個人大步流星地鉆進一輛標有公安牌照的警車里。他想,看來龐家鈺一伙人早就對我們全家人下手了。幸虧我提前行動,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他決定從那天開始,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用小車接送女兒上學和放學,他不怕花錢。

有一天晚上6時,天下著大雨。他將女兒送到新宅以后,便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樓區。當他舉著雨傘,從衣兜里摸出樓門鑰匙時,突然,從北側的樓洞里飛過來一塊磚頭。他手疾眼快躲閃,磚頭一下子打在雨傘上。瞬間,雨傘破了一個窟窿,磚頭“啪啦”一聲落在地上。他快速朝北樓洞追去,一個黑影兒騎著摩托車,“轟隆隆”一股黑煙,消失在茫茫的夜雨中。

這還不算,龐家鈺的“死黨”和“哥們兒”對他的恐嚇和暗算,在不斷地升級。又是一個細雨霏霏的夜晚,他剛從西安辦事回來,一天沒有進食,在火車站附近吃了一碗面條后,他騎著自行車向家中駛去。當他剛要拐進樓區的胡同時,迎面駛過來一輛面包車,車燈照射得格外刺眼。說時遲,那時快,他快速地將身子一歪,一下子撲倒在人行道上。這輛沒有牌照的面包車又轉了個大彎,道路的泥水立時濺了一身。面包車里探出一個腦袋,沙啞的聲音聽起來特別耳熟:“拜拜!親愛的反腐英雄,今天算你命大!你還有明天和后天!”說完,面包車一溜煙開走了。

狗日的!只會從背后下毒手,有種的你停下來,老子和你們真槍真刀地拼一拼!

他咬著牙,多么想與龐家鈺的“死黨”和“哥們兒”拼一拼,斗一斗!可是,對手只在暗處放冷箭。

有一天上班,他剛將辦公室門打開,發現門縫底下插著一封信,拾起來一看,是寫給他的。將信拆開一看,里面充滿了殺機:

你活得很輕松吧?你活得很幸福吧?你活得特別地結實吧?你活得很得意忘形吧?算你命大!電話的提示,看來你沒有當一回事啊!磚頭的飛來,看來你是毫發無損啊!面包車的猛撞,你又死里逃生啊!

不過,哥們兒今天還要再一次地提醒你幾句。你知道子彈吧?這子彈可是不長眼睛的。說不準,能穿透你身體任何一個部位。到那時,別說你是一個反腐英雄,你就是全國頂天立地的英雄,也都化為一縷青煙,與馬克思一起睡覺去!

看到這帶有血腥味的恐嚇信,他只是淡淡地一笑。然后,他將信疊好,燃起打火機,將它燒成一堆灰燼。

當天晚上下班時,他習慣地在樓下將報箱打開。里面沒有報紙,只有一封信。當他上樓將信撕開的一剎那,從里邊掉下一顆子彈。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信里是寥寥幾個字:

反腐英雄,這就是我們哥們兒送給你的禮物!!!

面對著恐嚇信里的子彈,他再也坐不住了。他曾經痛苦過失望過,甚至也有過放棄的想法,可今天決心與龐家鈺斗爭到底。他暗暗發誓:不把龐家鈺拉下馬,我死不瞑目!

當天晚上,他揮筆寫下了《敦促巨貪龐家鈺自首書》:

腐敗工程,家鈺制造。賣官索賄,塞滿腰包。兩女出國,民脂民膏。濫發債券,撈得太多。國家損失,八億鈔票。主政寶雞,罪惡極碩。后臺再硬,黨群不饒。紀委張網,龐賊難逃。主席雖闊,末日快到。我黨強大,貪官無躲。喪鐘已響,人民同賀。盡早自首,也許能活。

第二天,他將此書信用掛號的方式,寄給了龐家鈺。

明察暗訪巧改扮

要想把龐家鈺扳倒,沒有充足的證據和鐵的事實,那只能是紙上談兵。可是,真正掌握和搜集龐家鈺的罪證,對于他這樣一名普通的共產黨員和公務員來說,真比登天都難。因為龐家鈺在寶雞市是“皇帝”,是“黨代表”,更是“一手遮天”。他吸取了我國反腐英雄孟克非、呂凈一、李文娟等人的經驗教訓,要保護好自己,最大限度減少個人的犧牲和損失。調查必須秘密進行,否則,回報他的肯定是慘重的失敗。

還是剛剛進行實名舉報之前的階段,他把舉報材料整理完畢以后,想要找一處打字社打印出來。當他來到樓下的打字社時,老板一看是舉報龐家鈺的材料,馬上謊稱電腦壞了不能用。沒有辦法,他又來到市商業區一處打字社,打字員明明在椅子上坐著呢,老板卻說“打字員病了”。后來,他又來到某一中學附近的打字社。有了前兩次的經驗教訓,一進門,他沒有拿出材料,而是先與老板講價,后達成口頭協議,這才把材料遞過去。老板看到是舉報“龐家鈺”的材料,嚇得嘴唇都哆嗦起來,馬上就改口推辭。最后,他以500元的高價才將三頁材料打印出來。

通過這件事,他才真正明白龐家鈺在寶雞市的流毒是何等深廣。難怪人們一談起“舉報龐家鈺”,就有“災難臨頭”之感!沒有別的辦法,他只能像地下工作者一樣,做什么事情都得秘密進行。就在他與妻子離婚之前的一段時間,連妻子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直到此時他才真正明白了一個道理,周旋不是妥協,不是倒下,而是戰勝邪惡的一種策略。

為了取得確鑿的人證和物證,他首先把馮家山引水工程的腐敗作為突破口。作為關中最大的人工湖,馮家山水庫因壩址設在寶雞市寶雞縣橋鎮鄉馮家山村而得名。這座以灌溉為主,兼作防洪、發電、供水、養殖、旅游等綜合利用的大型水利工程,總庫容3.89億立方米。早在上世紀90年代初,為了解決寶雞市民用水問題,政府決定開建馮家山引水工程。1996年,這一引水工程動工建設時,寶雞市政府專門成立了馮家山水庫引水建設領導小組,時任寶雞市市長的龐家鈺親任總指揮。這一工程原本預算1.9億元,計劃兩年竣工,但實際工期延長,投資增至3.1億元,成了名副其實的“釣魚工程”。

人們萬萬沒有想到,在1999年該工程剛剛建好時,主管道連續爆裂三次。隨后的2003年中秋節爆裂一次,2004年12月18日爆裂一次,每次爆裂都使寶雞市區大面積停水一到兩天。最近的一次爆裂發生在2005年7月17日,主管道爆裂的一個缺口直徑約80厘米,沖出的水柱達7米多高,庫區遇水災,而市區再遭“水荒”。每一次爆裂的搶修費用都在100萬元左右。由于社會輿論壓力太大,寶雞市自來水公司現任領導怕日后追查責任,將爆裂的水管保存了下來。現在,只要是一停水,就讓人想到這個工程,連寶雞市的小學生都說:“又是龐家鈺腐敗水管爆裂了!”

經寶雞市、陜西省及水利部三方專家會診,認定主管道屢屢發生爆裂的主要原因,是輸水管道設計未達到要求。根據設計,輸水管道應該使用鋼套做管箍的高等級水泥管道,而爆裂之后檢查發現,當年使用的管道內壁沒有鋼套管,而是用細鋼筋做成。

有了這一重大發現以后,他帶著多種疑問,秘密走訪了當年承建該工程的施工單位。可當事人拒不談及這一問題。他沒有死心,利用午休的時間,坐在該施工單位的收發室,以“等待朋友上班”為名,與門衛攀談。

這位門衛是該單位的退休工人,知道一些該公司承攬馮家山引水工程的內幕。從門衛口中得知,引水工程原本選定的是陜西紅旗水泥制品廠的管道,該廠的管道質優價廉。可是,龐家鈺的親信、該工程副總指揮兼辦公室主任卻拒絕了這一產品,而是由他的親屬注冊了一家皮包公司,舍近求遠地從蘭州宏建水泥制品廠高價購買管道。后來,他們又把這家水泥制品廠引進來,臨時在距離寶雞市郊10公里的千河鄉租了一片地,用雇工土法制造了逾億元的劣質管道。

他驚奇地問:“老同志,你說的這些事情都是真的么?”

門衛一笑:“哎呀!這都是公開的秘密了。馮家山引水工程埋設的輸水管道深入地下穿山越嶺幾十公里,奇怪的是,整個工程明明埋的是蘭州宏建水泥制品廠的劣質管道,可檔案室存放的施工圖紙標明埋的是陜西紅旗水泥制品廠生產的管道。凡是參加這一工程的人,全都知道這個奧秘。只不過有龐家鈺罩著,人們都敢怒不敢言!”

他又問:“老同志,你知道蘭州宏建水泥制品廠的情況嗎?”

這位門衛眨巴幾下眼睛:“要想水落石出,必須到蘭州現場看一看,什么事情不都真相大白了么?”

對呀!我為何不親自跑一趟蘭州呢?

說走就走。第二天,他向單位領導請了假,風風火火地向蘭州挺進。當他邁進這一附屬的“皮包”工廠時,灰掩塵蓋、面目狼藉的景象,頓時映入他的眼簾,凄清空落的院里,沒有樹木,沒有花草。搖搖欲墜的廠房,被那銹蝕的雨水浸流,留下了一道道黃褐色的“溝渠”。稀稀拉拉的蓬草,東一塊西一塊猶如禿頭上的癩瘡,令人惡心。

很明顯,沒有一絲一毫的線索。他的心,像拴了一個秤砣,迅速沉了下去。難道今天要白跑一趟嗎?當他轉身向院外走出去時,在一片廢墟上,有一撿廢品的人。他走過去,向此人打招呼。這個人一抬頭,見眼前是一位不速之客,嚇得直向后退。他笑呵呵地解釋說:“同志,你不要害怕,我向你打聽一件事情,你是這個廠子的工人嗎?”

這人長嘆一聲:“我是這個廠的工人又能怎么樣呢?人去廠空啊!”

他一聽有門兒,問:“那廠里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這個人說:“這個廠子是宏建水泥制品廠的附屬廠,是陜西省寶雞市龐家鈺親信親屬注冊的皮包工廠。”

他順藤摸瓜地問:“前幾年,這個廠子不是在寶雞市郊區生產了么?”

這個人憤憤地說:“是有這事。可他們生產的全都是假冒偽劣產品。工程完工以后,他們就把那個廠子搬回來了。聽說那個工程的管道冒水以后,這些家伙們走的走,跑的跑啊!”

他又問:“我怎么沒看見他們生產出來的產品呀?”

這個人眼珠子一轉:“那些破玩意兒誰要啊!也只有寶雞市這幫‘土鱉’,才干出這種事情來!剩下的破管子,全都扔在寶雞市郊區了!”

天助我也!

這一重要信息,簡直如同服用了興奮劑一樣,使他眼前頓時一亮。他什么都沒有說,轉身向蘭州火車站走去。開往寶雞市的火車票已經售完,他便到汽車站乘坐公路客車,當天晚上就回到了寶雞市。第二天早晨,他吃了一盒方便面,急忙趕乘第一班車向千河鄉奔去。他在中途下車,徒步六里多路,來到距離寶雞市區十幾公里的一片荒蕪空地。部分當年丟棄的管道,橫七豎八地躺在那里。他發現其中有一管道被鉆了多個孔眼,于是,他操起數碼相機,從里到外,前前后后,拍了個痛快。事后,這些廢棄的管道成為龐家鈺在“馮家山引水工程腐敗案件”中的鐵證。

2006年5月18日,在中紀委調查組進駐寶雞市僅僅兩天之后,龐家鈺的親信、原馮家山引水工程副總指揮兼辦公室主任在家中被協助中紀委工作的寶雞市紀委工作人員帶走,并于2006年11月被刑事拘留。

他所收集龐家鈺的另一罪證,就是有名的“寶雞第一案”。1997年至1999年,龐家鈺利用職務之便違規批準設立寶雞市財政證券公司(以下簡稱為寶證公司),寶證公司累計造成損失3.16億元。當年成立的寶證公司在未取得經營金融業務許可證的情況下,長期非法從事金融業務活動,搭車超發巨額國債,用于投資房地產、期貨交易、炒股票等,致使9800多萬元國家資金到期不能歸還。時任寶證公司領導的兩名經理在職期間,先后兩次非法收受他人“回扣”及賄賂現金,用于其私人公司進行營利活動。2001年,兩名經理均被判刑,一名死刑,另一名死緩。

在“寶雞第一案”中,他覺得有一個人值得懷疑,那就是龐家鈺。他的疑問有兩點:一是,一名經理與龐家鈺的關系是“鐵哥們兒”。這名經理違規超額發放國債后“財大氣粗”,其人是否向龐家鈺進行賄賂,非常值得懷疑。可是,他已被執行死刑,死無對證;二是,按照當時各地國債發行的模式,各地政府主管領導必須擔任國債委員會主任。而龐家鈺正是當時寶雞市國債委員會的主任。在發行債券時,龐家鈺還曾于1992年8月3日批示:“已和財政局某局長商量由財政局講明政府同意字樣,由財政局自己審批。”可在1998年問題敗露以后,多名涉案人員被抓時,龐家鈺突然稱此事他什么都不知道,把責任全推到了財政局局長身上。“寶雞第一案”曝光后,龐家鈺非但沒有出事,反而由市長升為市委書記。

帶著這兩個疑問,他開始了秘密調查。他先來到了西安市,通過朋友的介紹,等待三天三夜,終于叩開了省紀委當年一位辦案人員的家。一見面,他闡明了自己的觀點,并誠懇地說:“你我都是中國共產黨黨員,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龐家鈺這樣的腐敗分子踐踏寶雞市人民,玷污中國共產黨的形象啊!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我現在是孤軍奮戰,你能想象得出來,我目前的艱難吧!”人之相識,貴在知心。經過他字字血、聲聲淚的講述,這位辦案人員便將當年審查龐家鈺的資料,復印一份交給了他。

爾后,他又找到了新華社陜西分社的記者,請求他們將新華社《內參》贈送一份。可是,按照規定那是不允許的。什么都顧不得了,他就像火車站里要小錢兒的乞丐,嘴磨薄了,嗓子說啞了,眼睛熬紅了,可對方執意不肯。沒有辦法,他直接來到具體負責同志的宿舍里,并把自己的決心和打算,聲淚俱下地一一進行了傾訴。經過他輪番“轟炸”,這位同志被他這種對黨、對人民高度負責的精神感動了,不得不為他大開了綠燈。緊接著,他又將新華社陜西分社的內部通報弄到手里,進行了分門別類的整理和匯集。

可是,有關龐家鈺推卸責任的罪證怎么能搞到手呢?他想到了原財政局局長,此人曾因犯玩忽職守罪,被寶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目前已經出獄。于是,他通過朋友關系,找到了此人。見面時,對方什么都不談,以沉默對人。他并不灰心:只要知道了你的住處,我就不相信你不配合我。第二次,他又敲開了此人的家門,沒有客套,他就將自己的用意說了一遍,可對方還是沒有開口。第三次,他走進此人家以后,便將自己所收集的資料、證據、錄音、錄像,向其展示了一遍。這下子,對方相信了他的誠意和決心,終于開口講話了:在司法機關對其進行調查的時候,龐家鈺竟托人捎話給此人,“你要是主動承擔‘責任’,我就可以判你3年緩刑,還保留你公職。你要是不主動承擔責任,可以判你死刑!”

說完,對方主動向他出示了財政部1997年國債28號文件和1998年國債7號文件。這兩個文件表明,至少到1998年,各地財政部門才有權對國債發放進行監管。當時擔任“國債委主任”的龐家鈺,卻一直“平安無事”!

搜集了“馮家山引水工程腐敗案件”和“寶雞市財政證券公司腐敗案件”的證據以后,他又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一旦中紀委調查組來到寶雞市查辦此案時,必然要與當事人進行調查和核實。可這些當事人的家庭地址、聯系電話和手機號碼,以及每天的行走路線等等,還不甚了解。怎么辦?經過幾天幾夜的思考,他為自己想出了一個十分巧妙的辦法。那就是,喬裝打扮,與市煤氣公司工人一起,利用雙休日的休息時間,秘密地將當事人的周圍情況,現場“偵察”清楚。他真的就像地下工作者一樣,很快“混進”了這支隊伍之中。每天,頭上戴著帽子,身著修理服裝,臉上卡著一副大墨鏡,手拿著工具,像模像樣地在市內各個地方巡回。

一個“雙休日”的上午,他和工人們一起,來到了一個居民樓區。此時,他的工作是負責清潔。因為他是屬于煤氣公司在大街上臨時雇用“站大崗”的,所以,彼此都不認識。也就是說,在每一居民住宅樓煤氣管道檢查修理完以后,必須要徹底清潔一遍。由于住宅樓衛生條件特別好,無形中給他的清潔掃尾工作帶來了很大困難。他在每一住宅樓內,都要拿起兩桿大拖布,守在樓房的衛生間或者廚房里。有的工人故意將用過的垃圾扔進衛生間或者廚房,他不得不用拖布或者用手臂進行清洗,有時還要清理管道里面的污物。他的臉上,經常濺上臟水和污點。往往是這邊兒剛剛忙完,那邊兒“戰場”就需要“打掃”了。因此,他在整個樓區的樓上樓下忙個不停,累得他腰酸背痛,汗流浹背。借著這種高強度的工作,利用三個雙休日的時間,準確無誤地將當事人的地點、樓層、街道,“偵察”得一清二楚。

每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家里休息時,面對著鏡子,都會發現瘦了幾圈。臉上除了留有十幾天勞作的疲倦外,還有走過磨難而歷練出的堅強。

矢志不移拒“示好”

他常說,山高高不過腳心,石硬硬不過決心。是的,經過幾年來的風風雨雨和坎坎坷坷,他與龐家鈺的斗爭已經達到短兵相接的“白熱化”程度了。他始終堅信黨反腐敗的決心,相信腐敗必然要大白于天下!

此時,他看清龐家鈺身上的怪現象,一邊犯罪,一邊無事;一邊違紀,一邊升遷。直到2003年,龐家鈺不但沒有被徹查,反倒升任陜西省政協副主席,官至副省級。這說明,龐家鈺上面有一頂巨大的“保護傘”。在寶雞市,在陜西省。

2003年1月的一天,正在寶雞市司法局撰寫上年工作總結的他,突然手機響了,一接聽,是龐家鈺的秘書打過來的,說龐家鈺書記有重要的事情與他協商。

找我?天大的笑話!莫非龐家鈺還要耍什么新花樣?可他又一想,自己不能回避,必須與龐家鈺面對面地探聽一下虛實。

他急忙奔向市委辦公大樓。推開大門,迎面而來的是龐家鈺身邊的秘書,以往那種“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架勢,好像被一陣狂風吹得一干二凈,滿面春風地迎上前去,與他“友好”地握手:“歡迎啊!歡迎!”

他不斷提醒自己:千萬要提高警惕!當他就要接近龐家鈺的辦公室時,秘書卻把他引進市委常委會議室里。當秘書打開會議室請他稍作休息時,這才發現會議桌上,擺放著蘋果、香蕉、葡萄等水果,旁邊還放著一盒“人民大會堂”牌的高級香煙。他笑了,莫非我成了龐家鈺的“座上賓”?

這時,龐家鈺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還沒等他說話,快步搶先與他熱烈握手,連連說:“哎呀!你看你,比以前瘦多了,臉也黑了!”

他輕蔑地笑了笑:“和你之間進行較量,我身體能不瘦嗎?臉能不黑嗎?”

龐家鈺松開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胳膊:“你我今天不提以前那些不愉快、不友好的事情,我們哥兒倆只談感情!”

他臉色一沉:“你我之間有什么感情可談的?”

龐家鈺將手擺了擺:“哎!兄弟,話可不能這樣講!不打不相識嘛!從今天開始你我就成為好朋友了!”

他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你今天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么好心吧?”

龐家鈺拉著他的手,示意他坐下:“我今天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是真誠地化解過去你我不愉快的矛盾,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那就請你高談闊論吧!我一介草民在此洗耳恭聽!”

龐家鈺隨手遞給他一個橘子,然后,自己也拿起一個,一邊剝著皮,一邊說:“我呢,馬上就要離開寶雞市,到省里擔任省政協副主席去了!”

他撲哧笑了:“我得恭喜你呀!又官升一級!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你在寶雞市干了那么多的壞事,竟能步步高升!這也太不正常了!”

龐家鈺忍著心中的怒火,硬著頭皮說:“今天,你也不要把話說得那么難聽!好歹我在寶雞市辛辛苦苦干了十幾年,不說功勞也有苦勞,不說苦勞也有疲勞吧?”

他用手指了指:“你還談什么‘功勞’、‘苦勞’?這些字眼根本不應該從你的嘴里說出來!”

“那你說,我應該說什么?”

“就是兩個字!”他怒目圓睜:“罪———惡!”

龐家鈺連連擺著手:“好啦!好啦!至于我功不功勞、罪不罪惡的,你我什么都不要說了!我今天向你承認錯誤,以前我免掉你的副局長職務,的確在工作方法上有些粗糙。這是我今天特意找你談話的主要目的。我覺得在這一問題上,對不起你了!”

“龐書記,這可真是‘公雞下蛋,母雞打鳴’的奇跡呀!你能承認自己的錯誤,真是一大進步!你就直說吧!你今天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龐家鈺笑瞇瞇地說:“你可真是個明白人!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實話對你說,今天把你請來,最最重要的是,勸你不要再實名舉報我了。從今天開始,你我做好朋友、好兄弟,你看怎么樣?我知道你這些年的辛苦和痛苦。不過,憑我的實力,只要動一動手,張一張嘴,就夠你和你的家庭痛痛快快地活上一輩子!”

他眨動著眼睛:“你說什么?你想用金錢和權力收買我?”

龐家鈺驚異地望著他:“你不要金錢,也不要權力,那你要什么?”

他斬釘截鐵地說:“我要的是正———義!”

龐家鈺臉色變了,肌肉不停地抖動:“這么說,你是鐵了心和我斗爭到底?”

路是彎的,理是直的。他說:“我明確地告訴你,在我們黨內還是有人敢和邪惡斗爭的。自從我實名舉報你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作出了犧牲自己的準備,我就已經作出了誓死扳倒你的準備!”

龐家鈺再也忍耐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是瘋子!你是精神病!你是中國最大的精神病患者!你就不怕我置你于死地么?”

“我什么都不怕!我告訴你!你派你的‘哥們兒’和‘死黨’抓到我的小辮子了么?你各種恐嚇手段嚇倒我了么?沒有吧?!你知道這是什么?這是正義在支撐著我!”

龐家鈺暴跳如雷:“你要知道,我現在可是副省級領導,我的權力大得很!”

他譏笑了一聲:“我知道你有一個巨大的‘保護傘’,可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么?你今天不是向我‘示好’,而是在向我示威!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不管你走到哪里,不管你官位高升到何處,我和你的斗爭,都是鐵打的事實,鋼鑄的事實。只要我活一天,就和你斗一天。即使我死在你的前頭,我也要讓我的女兒繼續與你斗爭下去!”

說完,他扭頭走出了市委常委會議室。

此時的他,內心覺得格外舒暢,仿佛路邊的花草在向他致敬,仿佛耳邊的微風在向他歡笑祝賀。

面對著大貪官的“招安”,和其背后巨大的“保護傘”,他身上表現出來的是一派浩然正氣,是一位共產黨員真正的風度!

人間正道終得助

龐家鈺雖然離開了寶雞市,可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霾,卻遲遲不散。龐家鈺官升副省級,以及臨走時的“示好”,都是極其險惡的信號,他與龐家鈺的斗爭,已經進入到了最危險、最關鍵、最艱難的階段。

光憑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必須擴充自己的實力,聯合那些在職的、有正義感的、與龐家鈺有過交鋒的干部,還要團結知情的、作風正派的老干部,和他們一起戰斗,一起沖鋒!

他到市紀檢委、組織部、宣傳部、經委等機關,與自己平時比較熟悉、有過交往的同事、同志、朋友進行接觸。萬萬沒有想到,他的行動立時在這些人中間引爆了一顆不大不小的原子彈。

平常他這個人并不出奇,經過這些人的“口傳”,反倒成了寶雞市第一號“新聞人物”。一時間謠言四起———

有的說:“他就是一個瘋子!別說龐家鈺沒有錯誤,就是有天大的罪行,他還能把人家怎樣?”

有的說:“他純粹是吹牛皮、說大話,自己給自己打氣撐腰罷了!”

還有的說:“他是一個政治上的投機分子,利用實名舉報想要抬高自己,那不是飛蛾投火,自取滅亡嘛!”

一位紀檢委干部竟當著他的面,嘲笑說:“你太年輕啊,太不自量啊!你不好好地瞧一瞧,自己是什么身板!”

他不但沒有發怒,反倒用入黨誓詞將了人家一軍。說得這位紀檢干部啞口無言。

在市委某一部委有一位朋友,他認為人家與自己最要好。他將自己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和盤托出,這位朋友表示特別同情,并表示要支持他。當時,他內心特別激動。一個星期以后,他又將自己聯合的名單,向這位朋友亮了底,朋友一口贊同。

可是,就在龐家鈺官升陜西省政協副主席,并頻頻出現在寶雞市電視臺熒屏上時,這位朋友膽怯了,而且來了個180度大轉彎。

有一天下午,他打電話到這位朋友那里,約好在晚上8時到朋友家見面。在電話里,這位朋友什么也沒有說,就放下了電話。晚上8時左右,他手拎著公文包,叩開了朋友的家門。

一陣寒暄過后,他單刀直入:“我今天來的目的,是想請你在實名舉報信上簽字。你我都已經說好了,聯合七至八名有正義感的干部,把舉報信直接寄到中紀委那里去!”

這位朋友假裝沒有聽見他的說話,故意吩咐妻子端上水果。他心里著急啊!哪有什么心思去品嘗水果和“閑聊”!依然請朋友簽字。

“什么?”這位朋友故作驚訝地問:“你說什么?你讓我簽字?你讓我簽什么字?我怎么不明白啊!”

朋友的“故意”不解,使他大為震驚,他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真的,真不明白?”

這位朋友反倒欣然地點著頭:“是啊!我真的不明白!”

他手指著舉報信,氣得渾身哆嗦起來:“不是你親口答應我,和我上刀山、下火海么?怎么,就在關鍵時刻你打退堂鼓了?你這樣做,不覺得有些不妥嗎?”

這位朋友帶著尷尬和推卸責任的復雜心情,說:“‘上刀山、下火海’的話我是說過,可也沒有說在舉報信上簽字啊!”

他真的沒有想到,在關鍵時刻,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竟會臨陣脫逃,這簡直是拿刀向自己的傷口上捅!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最相信的人的背叛!

他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將桌子上的舉報信收了起來。在反腐道路上終于認清了一個人!

他憤憤地留給朋友一句話:“你讓我認識和了解了什么是21世紀的王連舉!”

離開了這位“朋友”家,他又來到一位老干部那里。當他說明了來意以后,老干部高興地在舉報信上端端正正地簽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穩穩實實地用食指按上了自己的手印。老干部感慨地說:“你的舉動,完全是為了寶雞市的人民啊!如果像龐家鈺這樣的貪官,人們不去揭發,不去檢舉,那可真是黨無寧日,國無寧日,人無寧日!你放心吧!我決不能讓你一個人孤軍作戰,我還要把我的老同事、老朋友、老戰友聯合起來,一同將大貪官龐家鈺扳倒!”

話,鏗鏘有力。

音,擲地有聲。

這位老干部說到做到。不到5天的時間,他聯合了14人參加舉報隊伍。為了穩妥起見,他和老干部們共同商議,從中選擇7人簽名。還有幾個人想要簽名,他十分誠懇地告訴大家,還要看事態發展如何,必要時再讓他們簽名。

雖然有諸多阻力,但一想到有這么多富有正義感的人們在支持和幫助他,立時就增添了勇氣和信心。對他來說,舉報道路雖然灑滿了艱辛和汗水,但更多的是陽光和希望。事后,他用手指著這7人簽名的舉報信對筆者說:“我們這7個人,都是在職的處級干部。這樣做的目的,一是必須選擇作風正派的人;二是便于相互聯絡。只有這樣,才能使這一實名舉報信更具有真實性。”

2003年至2005年,馮家山引水工程又是三次爆裂。尤其是2005年7月17日第六次爆裂以后,更加堅定了他和那些有正義感人們的決心。2005年8月25日,與第一次實名舉報信相同,他將省紀委一辦案人員的復印材料、新華社陜西分社9次《內參》、《華商報》以“寶雞引水管道五年爆六次”為題的報道,以及馮家山豆腐渣工程和寶證公司腐敗案件的證明材料,連同寶雞市七位處級干部,包括兩位在司法局工作過的老領導,與他一同在舉報信上簽了字,按了手印,用特快專遞寄給了中紀委。

這一實名舉報信,像錐子一樣一針見血,引起了中紀委的注意;又像一股春風,吹開了寶雞市人民心頭的迷霧;還像號令,又一次吹響了向腐敗進攻的號角。2005年10月,中紀委打來電話,告訴他:你們的實名舉報信,已經得到了中紀委的高度重視。不久,將要派專人徹底調查龐家鈺。2006年2月,中紀委工作組秘密來到寶雞市,他把寫好的8000字證明材料交給了中紀委。為了不打草驚蛇,中紀委沒有驚動陜西省紀委。3月份,中紀委工作組趕到蘭州市,查找了當初為馮家山引水工程提供劣質管道的蘭州宏建水泥制品廠,取得了龐家鈺嚴重失職瀆職的重要證據。隨即,龐家鈺一手提拔起來的寶雞市公安局原局長和寶雞市城建局原局長,先后交代了向龐家鈺行賄的事實。2006年9月15日下午,中紀委工作組人員從陜西省政協辦公大樓龐家鈺的辦公室內將其帶走,并連夜帶到北京,接受中紀委的集中談話,隨后將其“雙規”。

所有貪婪得來的虛假繁華已經褪去,所有的美夢都成了一枕黃粱。透支了多少享受,就要受到多少懲罰。2007年2月5日,陜西省委通報了省政協副主席龐家鈺嚴重違法違紀的情況,這標志著中紀委對龐家鈺案件長達9個多月的調查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通報指出,龐家鈺任職期間涉及四項指控:其一,1997年至1999年間,利用職務之便收受他人賄賂48萬元;其二,違規批準設立寶雞市財政證券公司,導致該公司累計損失達3.16億元;其三,在負責寶雞市馮家山引水工程建設中,嚴重失職瀆職,造成經濟損失1008余萬元;其四,道德敗壞,與有夫之婦保持不正當兩性關系。對于有著40年黨齡和37年工齡的龐家鈺,陜西省委的通報對其定性是:“以權謀私,收受賄賂;玩忽職守,失職瀆職;道德敗壞,與有夫之婦私通,性質惡劣,給國家造成了重大經濟損失和極壞社會影響。”

寶雞市腐敗的“蓋子”雖然揭開了,但繼續調查的任務依然艱巨。龐家鈺“雙規”期間頑固抵抗、拒不合作的態度令人失望,這也間接地促使司法機關立即全面介入。在龐家鈺案件移交檢察機關后,中紀委的工作組并未撤出,雙方依然密切配合,爭取徹查到底。

隨后,中紀委重新組織了人馬,對龐家鈺案件進行了徹查。2008年6月,龐家鈺分別以受賄罪和玩忽職守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沒收個人財產20萬元。正義終于戰勝了邪惡。

一聽到這個消息,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場與黑暗的斗爭終將迎來曙光。他想要說些什么,可是,他的聲音為什么有些發顫?此時此刻,他想起了十年來的步步坎坷,想起了與妻子離婚時悲壯的心情,想起了與龐家鈺死黨生死周旋的驚悚時刻,想起了姥姥臨終前的囑咐,以及那些許許多多無法言傳的苦衷,困擾,羈絆……

他的喉嚨里有一團棉絮堵塞著,什么也說不下去了。千種思緒,萬般感慨,摻雜著反腐的艱辛和成功的喜悅,兩顆碩大的淚珠,從眼眶里滾落出來,滴落在了手心。

他,眼睛模糊了。

是飲泣?

是痛苦?

是欣慰?

是剛強?

這可是堂堂男子漢的眼淚呀!

這是一種來自高度責任感的眼淚,是一種比金屬還重的眼淚。也許有的眼淚中會有虛偽和矯飾,有的眼淚充滿了個人恩怨,而這種眼淚,卻浸透著無限忠誠,正義。他使善良正直的人震撼,使腐敗分子聞風喪膽。這種眼淚,是黨期盼的眼淚,是深得民心的眼淚。它超出了世俗的情感和普通的意義。

當寶雞市一些知名人士捎話,要他注意安全,甚至告訴他“可千萬不要一個人走路”時,面對著浩瀚的大地和藍得讓人落淚的天空,他突然高聲吶喊:我不在乎個人安危!我多么希望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早一些出臺保護舉報人的法律、法規!千萬別讓孟克非、呂凈一、李文娟等反腐英雄們再流血流淚啊!黨呵,善待這些舉報人吧!

他,就是陜西省寶雞市司法局干部曹長征。

(注:本文腐敗分子除龐家鈺和其妻子潘玉芝系真實姓名外,其他人屬于化名。)

作者簡介:

澤津,男,曾用筆名江海河、秦風。1956年10月15日生于黑龍江省望奎縣衛星鎮。自1980年到現在,在中央、省、市各大報刊發表五百多篇作品,獲省級文學大獎一等獎兩次、二等獎一次、三等獎一次。現為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2007年曾在本刊發表報告文學《田鳳山:一個省部級高官的畸形人生》和《千萬里,母親的呼喚石破天驚》。

責任編輯 師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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