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西方世界生產的恐怖影片,作為其霸權文化的一部分,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影像娛樂。在意識形態層面上,它有著濃厚的“東方主義”色彩——它以影像的方式,建構了一個個想象的異邦,使得西方的普通民眾得以經由這些想象的異邦,完成了對“東方”他者的意識形態重構,并經由這些異端的“他者”形象,完成了對自我身份的確認,從而獲得極大的文化自豪感和心理優越感。這是西方恐怖片能夠在西方世界大行其道的原因。
關鍵詞 西方恐怖片 想象的異邦 東方主義
2003年,中國南方出版社出版了一部《世界恐怖電影精品鑒賞》,收錄點評了世界電影史上堪稱經典的41部恐怖影片,其中美國生產的就有29部,如果再加上其他西方國家生產的,西方世界生產的恐怖片差不多占到了總量的85%以上。這基本上是西方世界與其他欠發達國家在電影生產力上的對比。
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每年生產量的恐怖影片,吸引了全世界觀眾的眼球。尤其在西方世界內部,恐怖片往往大受觀眾的追捧,取得極高的票房成績,成為最賺錢的類型電影。反觀西方經典恐怖片在世界其他地方,尤其在東方,反響就遠不如在西方世界那么強烈——東方觀眾走進影院看西方恐怖片多數是為其宣傳廣告所誘惑,或者為其炫目的拍攝技術所俘獲,實際上很少有人真正喜歡西方恐怖片。為什么恐怖片如此令西方觀眾欲罷不能?
首先,我們必須承認,恐怖片的盛行,源于人類普遍存在的恐懼情緒。這種情緒多指向未知的、威脅人類安全的因素——它既令人恐懼,又令人好奇。而西方恐怖片強調感觀刺激,常以血腥殺戮、暴力格斗來震撼人的心理,以奇形怪狀、惡心猙獰的形象來沖擊人的視覺,大大滿足了人們探險獵奇、宣泄暴力的潛意識欲望。因此。每一次觀賞恐怖片都是一次恐怖的心理旅行,讓人從恐怖深處體驗到了另一種生存方式和生存境界的快感。同時,西方恐怖片中的恐怖角色多是雄性強悍、孔武猙獰、血腥而殘暴的。但不管他如何強大,最終都必定被正義的力量所征服。這符合西方國家宗教信仰對神所代表的正義的絕對信任,符合西方人樂觀自信的個性氣質,也符合普通民眾向往和平、憎惡暴力與邪惡的道德感。這是西方式的恐怖片在西方社會盛行的重大原因,但并非全部。
電影,伴隨著宏大的場面和震撼人心的音響效果。給受眾無與倫比的沖擊力和還原現實的真實感。而且,作為一種適合在全球廣泛傳播的媒體。它在誕生之初就承載了太多的符號意義和文化假想。憑借現代光電技術和特技手段制作的恐怖影片尤其如此。
細數西方恐怖片,如果以題材來分類,可以有多種類型。實際上,從結構模式來看,只有兩個基本類型11、外物入侵型——巨型怪物、不明生物、外星人或者人類自制的生化危險擴散,入侵文明世界,制造巨大破壞,危害人類安全。但更加強大的力量最終戰勝了入侵者,拯救了世界:如《金剛》、《星艦戰將》、《星際爭霸》、《異形》系列。2、外出探險型——來自文明世界的西方人,去到某個邊境城市、某個國外城市、某個無名小鎮、某個偏僻鄉村、某個無名的山野旅行或探險,遭遇意想不到的怪物、不明生化危險、變態殺人狂、或者黑幫邪教組織危害,歷盡艱險、甚至死傷慘重,終于戰勝異己力量逃離天生,重返文明世界。如《邊陲》、《恐怖蠟像館》、《伐頭嶺》、《極度深寒》、《黑暗侵襲》等等。
西方恐怖片的這兩種基本類型,都是按照“文明/野蠻”、“正義/邪惡”、“光明/黑暗”、“和平/危險”等二元對立模式來構建的:
入侵文明世界的外物,都具有恐怖猙獰的形貌,血腥暴力的傾向,不可思議的孔武有力,或者看不見摸不著,卻帶著致命的危險。它們來自未知的世界,對文明世界來說,它是一個無法理解、無法溝通、無法馴服的“他者”,與文明世界格格不入。這對立的二者一開始就無可避免地尖銳對立。入侵者在文明世界制造巨大的恐慌與破壞,直接威脅文明人類的生命與財產安全。它們的到來,是文明世界的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金剛》、《異型》系列、《生化危機》系列,是這種模式的代表作。
外出探險的人基本上都是來自高度文明的城市青年、學者、科學家或旅行者,他們外出度假、科研、探險,為的是尋找快樂、真理或者寶藏,卻無意中進入了恐怖地帶。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處處潛藏著未知的危險,文明人陷入了野蠻、黑暗、邪惡力量的包圍,沒有法律與秩序的保護,沒有地方可以申訴正義或尋求援助,他們別無選擇地與異己力量戰斗、與自己抗爭。在與野蠻力量抗爭的過程中,不僅他們的肉體受到摧殘與傷害,他們的精神也遭到嚴重創傷,甚至他們的人格也發生了扭曲,他們的團隊也在戰斗中被瓦解,同志的信任在巨大的恐怖面前崩潰……盡管他們最終戰勝了異己力量或者逃離天生,重返光明溫暖的文明世界,但他們依然是失敗者。這是野蠻對文明的另一種摧殘。遠者如《侏羅紀公園》,近者如《極度深寒》、《黑暗侵襲》,都是按這種模式制作出來的。
西方恐怖片就按照這種二元對立的模式,以震撼視覺的影像和炫目的現代光電技術為媒介,建構起了一個個“想象的異邦”。讓西方觀眾在這想象的異邦世界里,盡情地享受著血腥、暴力與恐怖的視覺盛宴,也“近距離”目睹了異邦的野蠻與黑暗,感受了異邦的愚昧與恐怖。它們除了滿足人們一般的探險獵奇、尋求感觀刺激的心理需要之外,在意識形態層面上,有著濃厚的“東方主義”色彩——這些想象的異邦偏僻、封閉,遠離文明世界,沒有法律與秩序,沒有正義與人性,有的是黑暗、愚昧與變態,到處充斥著野蠻、暴力、血腥與殺戮。西方文明人對這樣的環境完全陌生,無法理解,無法與之溝通或妥協,唯一的選擇是以暴易暴,戰斗到底。直至毀滅對手,也傷害自己。這決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影像娛樂,而是西方對以它自己為中心的所謂文明世界之外的異邦的妖魔化的想象,是西方文明對異己的文明典型的“東方主義”歧視在影像藝術上的表現。在這個意義上,這些想象異邦可以是以西方為中心的“文明世界”之外的任何異己的文明所在地——亞洲、非洲或拉美的任何地方。那些恐怖猙獰的形象,那些莫名的危險生物、病毒,可以是讓西方世界感到不安的任何外部政治、軍事力量——或者是古巴、或者是哥倫比亞、或者是伊拉克、或者是伊朗、或者是中國、或者是朝鮮,也或者是某些極端宗教組織。
這些想象的異邦和想象的異型,一方面表達了西方對“東方”的傲慢與偏見,另一方面也表現了西方對“東方”的無知與恐懼。這正是西方長久以來對待“異邦”的態度。雖然它有失公允,甚至完全偏離了現實,純屬對東方的意識形態假想與臆斷,但它卻迎合了對真實的東方缺乏了解的普通西方民眾對東方異邦的想象,使得西方的普通民眾得以經由這些想象的異邦,完成了對東方異邦的“他者”的意識形態重構,并經由這些臆造的異端的“他者”形象,完成了對自我身份的確認,加深了對其文化母體——西方文明——的認同,從而獲得極大的文化自豪感和心理優越感。這是西方恐怖片能夠在西方世界大行其道的根本原因。
其實,西方恐怖片中的這種“東方主義”色彩,在西方拍攝的有關東方故事片、風情片中表現得更加直接,更加明顯。縱觀西方電影,這么多年來,它們所包含的如功夫、倫理、俠客、中醫、玄學等比較典型的東方元素不勝枚舉。但在西方導演的鏡頭下,都被描繪成一個個陌生的奇觀、遙遠的童話和離奇的故事——神秘、玄妙,讓西方觀眾覺得充滿了異域風情,又不可思議,不可理喻。盡管它與真實的東方距離遙遠,但卻滿足了西方對東方的傲慢的想象與固執的偏見,滿足了西方以自我為中心來觀看東方、定義東方的自大心理。這正是“東方主義”的典型表現。比如早期的《黃色威脅》、《閻將軍的苦茶》、《傅滿洲博士歸來》系列影片,近期的《真實的謊言》、《緊急動員》、《古墓麗影》對東方習俗、東方生活、東方人民的描述。
薩義德在其《東方學》一書中,早就對西方這種“東方主義”的文化歧視和霸權主義姿態提出了尖銳批評。他深刻地指出:東方主義是建立在對‘東方’與‘西方’作本體論與認識論區分基礎上的一種思維方式。它與帝國主義強權有著特殊的歷史關聯。它不是表達了對一個與自己顯然不同的、或新異的、替代性的世界進行理解的愿望或意圖——在某些情況下它所表達的是控制、操縱甚至吞并意圖。它通過對東方的陳述,對有關東方的觀點進行權威的裁判,用對東方進行描述、教授、殖民、統治等方式來處理東方。簡而言之,它是西方用以控制、重建和君臨東方的一種方式。他認為,對于西方大多數媒體和普通民眾來說,無論是在歷史上還是在現在,西方基本是都是通過對東方的虛構和想象,使得東方與西方具有了本體論上的差異,并且使西方得以用獵奇、偏見和頗具文化優越感的眼光去看東方。從而創造了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民族,并最終控制和把握這個異己的他者。
盡管薩義德在其《東方學》書中沒有涉及西方恐怖片,但他無疑為我們解讀西方恐怖片提供了最好的理論注腳。
事實上,在西方世界,這種“東方主義”傳統由來已久。《圣經》、《希臘神話》里就有大量與西方現代恐怖片中類似的異域傳奇與東方故事——《圣經》里約瑟下埃及、摩西率領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故事,《希臘神話》里赫剌克勒斯冒險的故事,阿爾戈斯英雄們遠征的故事里所描繪的東方國度,都明顯是“東方主義”思維方式支配下虛構的“想象的異邦”。至于近、現代西方的文學藝術作品和政治社會理論對“東方”的表述,正如薩義德所說,更是以赤裸裸的霸權主義姿態君臨東方,以其強勢話語來壓制東方,企圖使東方成為了一個被觀看與被表述的沉默的他者,并企圖以此來控制和統治東方……也正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和當代語境下,我們說當代西方恐怖片所建構的一個個想象的異邦,只不過是西方文化固執的“東方主義”傳統的當代表達,是西方世界由來已久的“東方主義”歧視的又一次盛大的化妝表演罷了。它所表現出來的“東方主義”的傲慢與偏見已經昭然若揭。
2008年4月9日,美國主流媒體CNN主持人Jack Cafferty在報導三藩市奧運火炬傳遞的時事脫口秀節目中稱:中國在過去50年中一直一樣,基本上是一幫暴民和匪徒。還指中國產品是垃圾。這不是一個孤立的事件。其實西方媒體——包括影視劇作、新聞媒體、文藝作品、甚至平常的娛樂節目——對中國、對“東方”的宣傳一直就是這樣:懷著固執的偏見、深刻的無知與主觀的臆斷。西方的普通民眾也是按照主流媒體的誘導,這樣來看待“東方”的。這再次為西方的“東方主義”傲慢與偏見提供了現實的注腳。
然而,遺憾的是,絕大多數“東方”的觀眾在欣賞西方恐怖片的時候,只注意到它們離奇的故事與眩目的技術,被它們撼人心魄的場面或恐怖的形象所震懾,完全沒有覺察到它們背后的“東方主義”歧視與偏見。更加讓我們難以接受的是,我們大陸本土的一些導演,為了爭取西方觀眾,為了在國際電影節上拿獎,在拍攝我們本土民俗風情影片時,也在自覺或不自覺地迎合西方的“東方主義”思維,竭力地把大陸描繪得遙遠、偏僻、貧窮、落后、愚昧、野蠻——遠離現代文明,充滿了離奇色彩與頹廢情調。這種傾向值得我們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