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回來后會怎樣？

摘要 韓國偶像劇中塑造了一種為了追求自我價值而離開男人的“娜拉”式的女性形象，這類女性形象揭示了現代女性的生存困境，即在與男性的妥協中或喪失了自我的愛情，或在對男性的反抗、獨立中走向愛情的絕望。

關鍵詞 韓國偶像劇 “娜拉”式的女性 “天使型”女性

1923年魯迅先生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的文藝會上作了《娜拉走后怎樣》的講演，他針對挪威劇作家易卜生于1879年創作的《玩偶之家》表達了自己對婦女解放問題的看法。劇中的主人公娜拉，在經歷了一場家庭變故之后，終于看清了丈夫的真實面目和自己在家中所扮演的“玩偶”角色，于是，在莊嚴的聲稱“我是一個人”之后，毅然走出了家門。這部戲劇在五四時期傳人中國以后，引起了極大的社會反響。處于封建婚姻包辦制度下的中國青年把娜拉作為自己仿效的對象，紛紛走出家門去追求新的生活。這些走出家門的女性結果會怎么樣呢?魯迅先生在講演中指出：“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這是因為當時的社會環境并沒有為女性的獨立生存提供可行性條件，就業機會的缺失、謀生手段的匱乏很容易使這些女性淪落風塵，或者不得以重新回到男性主宰的牢籠之中。隨著時代的發展，今天的女性已經部分地獲得了經濟上的獨立、與男性平等的社會地位，越來越多的女性應該可以擺脫對男性的依附，在更為廣闊的社會環境中施展自己的才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追求夢想中的生活。但是，在今天很為流行的韓國青春偶像劇中，這些背離男性、為了追求自我的價值而離家出走的“娜拉”們卻被安排了“回來”的命運。

我之所以把她們稱之為“娜拉”式的女性是因為她們跟“娜拉”的性格有相似之處，她們都有著鮮明的自我意識，不愿依附于男性，為了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而離開了曾經的戀人。韓劇中的這類女性擁有很高的學歷，工作能力非常強，在事業上跟男性不相上下。例如《新娘十八歲》中的閔可瑩律師，她是韓國大學法學系的畢業生，大學畢業后為了謀求事業的發展，離開相戀多時的戀人權赫俊孤身一人去了美國，回國后在漢城開創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打官司的能力就連她的學長也不敢小瞧。再如《葡萄園里的男人》中的農技師姜秀珍，她在一所大學研究所里當農業研究員，葡萄園里的男人張澤基昔日的戀人，當時因看不慣男友不思進取、跑到鄉下當農民，所以選擇了分手。當葡萄園里發生了病蟲害時，姜秀珍經過多方面的采證和研究最終解決了這一難題。除此以外，《我的名字叫金三順》中的醫科大學的學生金熙珍，《我的野蠻王妃》中的舞蹈員閩孝琳等都具有相類似的精神品格，做出了一致的選擇——離開。

但是，韓國青春偶像劇畢竟不能與易卜生的“社會問題劇”相提并論，它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探討深刻的社會問題，而是以一種溫馨、浪漫的風格給我們營造了一個又一個的現代版的“灰姑娘”式的童話故事。所以在韓國青春偶像劇中并沒有細致刻畫這些女性選擇離開男性的真正原因及其復雜的心理過程，僅僅是通過回憶性的對話一帶而過，對于這一行動所具有的婦女解放、婦女追求自由與平等的積極意義等不僅沒有加以體現，反而重點強調了這些女性在后來的日子里對自己所做出的離開這一決定的無比后悔。《新娘十八歲》中的閔可瑩律師，在美國的五年里，時常想起往日的戀人，不惜扔下美國的事業，回到韓國希望能夠挽回與權赫俊之間的愛情《葡萄園里的男人》中的農技師姜秀珍，也一直忘不了以前的男友張澤基，希望能夠重新開始。《我的名字叫金三順》中的醫科大學的學生金熙珍不顧自己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就匆忙地從美國回來，興高采烈地希望與戀人玄振賢再續前緣。這種情節的設置從表面上來看嘲諷了女性的盲目樂觀和極端的自信。她們認為，這些男人曾經熱烈地愛過自己，所以即使自己離開了，他們也會留在原地等待，敞開胸懷迎接她們的歸來。但是，從女性主義的立場上來看，這種情節設置的背后卻潛藏了男性的自大情懷。當女性離開以后，她們進入的是一個更加廣闊、更加平等而自由的空間，對于這些具有獨立意識、主動精神的女性而言尋找一個情投意合、德才兼備的戀人應該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而這些女性不但沒有積極去尋找，反而沉溺于過去的回憶中不可自拔，這明顯不符合社會的現實情況和這些女性的性格特征。所以我認為這種歪曲常理的情節設置表面上來看是為了引起情感上的糾葛，但從深層次上來講卻也暗示了男性自我意識的極度膨脹。

當這些女性回來以后，曾經的戀人對她們是什么態度呢?《新娘十八歲》中的權赫俊采取的是躲避的態度，私底下拒絕見面，公事上不愿接受同一個案件。對女友的離開這件事并沒有怨恨，也不存在有原諒，僅僅是避而不談、退避三舍罷了。《葡萄園里的男人》中的張澤基則態度非常明確，拒絕了女友重新開始的要求。即使是女友用幫助解決葡萄園里的病蟲害為要挾，他也不愿接受。《我的名字叫金三順》中的玄振賢對前女友冷言相向，《我的野蠻王妃》中的皇太子李信則是漠然而視。這些男性為什么會對曾經深愛過的女人如此冷淡呢?原因就在于女友的離開這件事對他們的打擊太大了。男性一直以來在社會上所扮演的角色是強者、支配者、決定者，而女性則是弱者、被支配者和被決定者。這種社會角色的特點已經深入到男性的骨子里了，所以他們不會允許女性背叛他們、甚至于用一種強者、獨立自主的姿態來挑戰他們的權威。所以一旦男性看透了“娜拉”式女友的本質，他們就會表現出抗拒的姿態。

面對男性的拒絕，“娜拉”式的前女友們當然不會立刻退縮，而是表現出了充沛的精力與腦力，對男性的現女友、準女友或者妻子發動了進攻，充當了不光彩的第三者的角色。這一角色的定位一方面來講是這些女性自身性格發展的必然趨勢。聰明能干的她們對自己想要的東西具有很明確的意識，同時又具有較強的行動力，能夠積極主動地去爭取。所以，當她們意識到以前的男友所具有的重要性時便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地想要奪回他。在這個過程中，現代女性自私、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缺陷也表現得非常明顯。另一方面來講是出于情節發展的需要。“娜拉”式的前女友在故事中的作用就類似于古老童話故事中的邪惡的老女人——繼母的作用。在過去，對青年男女的婚姻愛情造成最大阻力是雙方的父母，所以古老的童話設置了邪惡的老女人——繼母這樣一種形象。但是，對于今天的青年人來說他們愛情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父母尊重青年男女的自由選擇在我們今天的社會里已經達成了一個共識，所以愛情路上的阻礙不再是父母，而是愛情的參與者、或者以前愛情的參與者。在韓國青春偶像劇中就體現為為了事業或者自我的理想離開男人卻又因為思念愛情而回來的“娜拉”們。這一角色上的變化體現了不同時代意識形態的變化，同時也迎合了廣大家庭婦女的審美趣味，圓了“草根”階層女性打敗對手、順利嫁得“金龜婿”的夢想和追求。而從“娜拉”式女性的塑造這一角度來看，她們在劇中的生活經歷部分地反映了現代女性在追求事業與愛情的過程中所遇到的問題，而在情節設置的背后卻又隱藏了傳統男權文化的一些陋習，分析這類女性形象的性格遭遇及情節安排對我們研究當代女性的生存境遇具有積極的意義。

對于女性來說，愛情是她們繞不過去的一個坎兒。拜倫曾經講過：“男人的愛情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是女人生命整個的存在。”“娜拉”式的女性們雖然在事業上有了很大的成功，自我價值得到了充分的顯現。但是，沒有了男人愛情的她們心里卻倍感失落。這些女性為了能夠戰勝對手，重新獲得昔日戀人的心，做出了種種努力，但是她們努力的越多，戀人的心離她們就越遠。《新娘十八歲》中的閔可瑩，為了獲得權赫俊的好感，不惜以身犯險，通過做黑社會的辯護律師來獲得情報，但是這一行為非但沒有感動權赫俊，反而讓他覺得有很大的心理負擔。而把真相埋在心底默默相信他、支持他的尹貞淑卻獲得了他的憐惜與真情。《我的名字叫金三順》中的金熙珍，不愿男友承擔兄嫂去世、愛人身患疾病的雙重打擊，獨自去美國就醫，默默承受死亡的威脅。當她回國后，明了真相的男友雖然再次接受了她，但是他的心卻在不知不覺中留在了三順的身邊。在這場愛情的爭斗中，明明具有優勢的“娜拉”式的前女友卻輸給了家境普通、能力一般的“灰姑娘”。很明顯，這些女性咄咄逼人的進攻手法、急于求成的急躁心態是僅僅她們失敗的一個次要原因，在這場愛情的較量中決定勝負的關鍵是男性對于女性的要求。

韓劇中的這些男性角色都是一些具有明顯大男子主義傾向的人。《新娘十八歲》中的權赫俊檢察官在尹貞淑的面前，完全是一副主宰者、指導者的形象。當尹貞淑在閔可瑩的啟示下，尋找自我的夢想時，她想象了多種職業，賣場解說員、保鏢、酒店服務員、生活設計師、漫畫家等，但都被權赫俊以裙子太短、太危險、太荒唐等借口表示反對，其實質是權赫俊只希望尹貞淑呆在家里，一輩子圍繞他而活著。《葡萄園里的男人》中的張澤基的表現更明顯。他對葡萄園主的孫女李智賢則完全是一種調教的做法，指導她做農田里的活兒，糾正她的生活方式，改變她對人生的看法等。很明顯，這完全是一種男尊女卑、男強女弱的兩性關系。所以，對于這些男性而言“娜拉”式的前女友并不符合他們對于女性的要求。他們認為的理想女性應該是“天使型”的。美國學者吉爾伯特和格芭在《閣樓上的瘋女人》中指出，在男性文學中，女人被描寫成為“溫柔、美麗、順從、貞節、無私的‘天使’形象，她們是一切，是女兒，是妻子，是母親，但唯獨不是她們自己，她們成為男性奉獻品或犧牲品”。要懂得順從、犧牲和奉獻，能力、學識和才智等并不是女性所必須具有的美德。《新娘十八歲》中的尹貞淑，剛剛高中畢業，因一次偶遇而迷戀上了“出師表青年”——權赫俊，從此她人生的目標就是嫁給權赫俊為他洗衣做飯、侍奉他的日常生活。為了滿足爺爺的意愿，權赫俊娶了小他十歲的小新娘。婚后尹貞淑完全就是一個全職家庭主婦，除了日常生活要圍繞著丈夫轉之外，精神意識也要聽從丈夫的指揮。因為答應過丈夫不讓他擔心，所以即使遭到爺爺和宗親長輩的誤解也不對自己的行為辯解：因為相信自己的丈夫。明明知道了他與別的女人之間的關系也只能壓在心里不去詢問：因為體貼丈夫，明明是丈夫在生日那天陪著別的女人而無法送出自己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卻只能說是自己忘記了送。正是這些日常生活中很小卻又很多的貼心之舉，使她贏得了權赫俊的愛情。《我的名字叫金三順》中的玄振賢喜歡三順是因為三順傻傻的可笑言行可以讓他開心，《葡萄園里的男人》中的張澤基喜歡李智賢是因為李智賢在他的指導下變成了一心只為葡萄園的地道農婦、《我的野蠻王妃》中的皇太子李信喜歡申彩靜是因為申彩靜面對他的冷言冷語仍然堅持默默地付出真愛。

這些男人舍棄舊愛——“娜拉”式的前女友們，喜歡上“天使型”女人的原因從表面上來看是因為后者具有體貼而善解人意、付出而不求回報的精神品質，背后卻隱藏著男權制文化對女性的壓抑與扭曲。韓劇中把女性神圣化為天使的做法，“實際上一邊將男性的審美理想寄托在女性形象上，一邊卻剝奪了女性形象的生命，把她們降低為男性的犧牲品”。通過男性愛這種女性的情節設置對現實生活中女性進行意識形態上的麻痹與蒙蔽，此舉實在不利于廣大女性認識自我、發展自我。同時，舍棄舊愛的做法也表明了男性對不肯順從、不肯放棄自我追求的女人的厭惡與恐懼，此舉則在一定程度上壓制了女性的自我覺醒。所以，在收看韓國青春偶像劇時，廣大觀眾不能僅僅陶醉在夢幻、溫馨的浪漫故事中，同時也應該看到劇中所反映的當下女性生存面臨的困境——在與男性的妥協中獲得喪失了自我的愛情，或在對男性的反抗、獨立中走向愛情的絕望。只要男性意識不變，那么在愛情的戰斗中失敗的永遠是女人。一部分女人擁有了男人的愛，卻失去了自我：另一部分女人維護了女性的獨立追求，卻永遠地失去了被男人愛的機會。面對這一困境，廣大女性應該積極維護自己的權益，破除男性的自我中心意識，爭取男女和諧共存時代的盡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