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藝術作品需要想象,但是不能丟失藝術的真實性,否則,這種想象只能是藝術作品失敗的表現。藝術作品的想象和幻想都要遵循邏輯的規則,符合事理的邏輯,無緣無故“想當然”的表現就會使藝術作品缺乏真實性。導演的考慮和想法全表現在文本中,沒必要再去琢磨導演,一切向文本說話。
關鍵詞 創作 幻想邏輯 同化 文本
藝術創作需要想象。沒有想象就沒有藝術作品的產生。但是,無論我們怎樣夸大藝術的想象,也不能丟失藝術的真實性,否則,不管作者自己如何陶醉,失去藝術真實的想象在藝術作品中就只能是扭曲或失敗的表現。
電影《太陽照常升起》中有兩個情節之所以引發笑聲,使人驚詫,其原因就是藝術真實的丟失,或者說,從邏輯上違反了觀眾的欣賞。
電影的第一部分(1976年春)中,周韻扮演的“瘋媽媽”來到河邊,跳到岸邊的草叢中,腳下的那塊草地即刻與土地分離向河中心飄去,然后又穩穩當當地復原回來,如同八仙過海般神奇。
電影的第四部分(1958年冬)中,懷孕的女主角挺著大肚子在火車的車廂里奔走,忽然間演員一摸自己的肚子,癟了,驚恐之余,發現車廂下有一圓孔,原來孩子生在了鐵路上。
這兩個情節的設定,導演肯定有導演的想法,或者說,導演發揮了他的想象力。但從實際情況來看,又不能不說是導演的失敗,是導演自己沉浸在想象或幻想中而沒有遵循邏輯的規則。這不成功的想象也就成了電影中的敗筆。何謂邏輯?(中國大百科全書——哲學卷)定義邏輯“是一門以推理形式為主要研究對象的科學。”實際上邏輯就是推理形式,就是對形式正確的推理關系進行系統推演,使人能夠正確地認識事物,不至于造成思維混亂。文學藝術需要想象的翅膀,上天入地,穿越時空,與花鳥草蟲對話,與妖魔鬼怪周旋,只要你的想象足夠豐富,超越生活是很自然的,但是,想象也好,聯想也好,幻想也罷,總要遵循一定的事理邏輯,即有原因有道理,無緣無故地讓腳下的土地與大地分離而飄向河中只能引人發笑:無緣無故地讓火車地板出現一個規則的圓洞,懷孕的女人突然癟了肚子,孩子在不知覺中躺在了鐵軌中間,這樣突兀的情節,沒有合理的變化形式,自然也就失掉了藝術的真實性。不是說這兩個情節就注定沒有藝術真實性的可能,要使之具有藝術真實性,必須要有假定性前提,即給出藝術真實的理由??墒恰短栒粘I稹访坎糠值那疤釛l件很清楚,1976年春,夏,秋和1958年冬,而且是對現實生活的演繹。所以這兩個情節的前提就無法讓人們相信它們的藝術真實性。
我們不妨借鑒童話理論來進一步說明這個問題。因為童話的想象和幻想較之其他文學樣式更為鮮明,或者說,想象和幻想是童話文學的本質特點。
楊實誠在《兒童文學美學》一書中指出:“展示合情合理,能夠激發欣賞者真實感的生活現象是一切文學樣式也是童話獲得藝術真實的首要條件?!睍杏诌M一步指出:“我們所指的生活現象是一般環境,藝術形象的形貌素質,行為舉止,生活細節?!币簿褪钦f,極度夸張表現出來的那些超自然的生活現象,也可能在環境和形貌,也可能在人物的行為舉止上符合生活中某些方面的運動規律。如果都不符合,但也一定要“符合人的內心感受的規律,符合人們在特定的情緒,心境,感情支配下,對外界事物的感知。”(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只有這樣,無論多么夸張,多么超自然的現象在欣賞者欣賞的過程中才是真實可信的,才會具有藝術的感染力。電影《太陽照常升起》的這兩個情節顯然沒有考慮這些。藝術作品在進行想象和幻想的同時,不能無視邏輯的存在,不能脫離人對事物的感受規律。藝術作品可以改變或顛覆人們審美的價值取向,但是決不可以顛覆人們對外界事物的感受規律。
在童話理論中,有一個基本概念叫:“幻想邏輯”?;孟胧莾和膶W魅力的核心,但是“幻想邏輯”也是邏輯,兒童文學中的幻想也離不開邏輯,否則兒童文學就是胡思亂想,胡編亂造,絕不會受到兒童的歡迎。洪汛濤在談到創作經驗時指出:“貓頭鷹的特點是晚上出現,睜著一對大眼睛,目力特別好,要是反過來說貓頭鷹白天是這樣,自然不行:除非你說明貓頭鷹為什么白天能出現的原因,想象得很有趣,很有情節也可以?!一ū緛硎谴禾扉_的,如果你沒有說明原因,就寫冬天開桃花,結桃子,那別人會說你連桃花在春天開也不懂得?!边@里談的雖然是兒童文學創作,但是藝術創作的道理卻具有普遍性。符合事理邏輯,并不是說,在創作中把什么事情都說得一清二楚,來龍去脈表現得一絲不茍,那樣就會變成原始記錄,而并非藝術作品。藝術供人鑒賞,當然要給人留下再創造的空間,讓欣賞者面對藝術作品去完成他自己的想象。在生活中,任何人的聯想和想象都離不開自身的經驗和教養,藝術創作和藝術欣賞也是如此。皮亞杰在《發生認識論原理》中認為,同化才是引起反映的根源。也就是說,人們對外界的刺激或對外界事物做出反映,其根源在于把這種刺激同化到已有的認識結構之中。通俗地說,你講了一個非常幽默的笑話,可是聽的人瞪著大眼睛呆呆地望著你,沒有反映,或沒有出現你預期的效果,這可能說明你的笑話沒有被聽者同化到已有的認識結構之中。這當然是藝術家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況。但是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也許作品脫離了欣賞者的感受規律。藝術創作需要個性鮮明,但決不靠“想當然”。藝術家的“想當然”往往就是造成藝術作品缺乏藝術真實性的重要原因。
有人說,要理解《太陽照常升起》這樣的電影,離開導演本人是不可能的。這種觀點顯然有失偏頗。
崔衛平在中國同里電影論壇及中國電影家協會“理論評論工作委員會”成立大會上的發言中有一段話我頗有同感,轉述如下,并作為本篇文章的結尾:“寫作這一部電影的評論,與導演下一部影片的產生完全無關。至于導演本人他是如何想的,這個我們只有通過他的影片本身才能知道,他所拍出來的,就是他所想的與如何想的。我只能根據目前呈現在觀眾眼前的這部影片本身說話,而用不著去琢磨原先導演是怎么考慮的?!?/p>
一個導演從他開始準備拍攝到拍攝完畢,他自己頭腦中也已經走過許多路,發生了許多變化,何況還有屬于導演本人并不清楚的“無意識領域”,他們既是個人的無意識,也是社會的無意識,作為批評者的任務之一,就是要揭露這些“無意識的工作”,而不是把自己的頭腦置換成導演本人的頭腦,想他所想,急他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