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2日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這一天,陳水扁家族海外洗錢案及“國務機要費”案取得重大突破,陳水扁被臺北地方法院裁定羈押。陳水扁由前“總統”淪落到“2630號”嫌犯,此消息震驚世界,登上了全球主要媒體的要聞欄(參見本期相關報道“收押陳水扁”)。不過,兩岸中國人對此案的觀察,不應止于觀賞陳水扁高舉手銬呼口號、絕食、拒絕服藥等一系列鬧劇表演,更應趁此機會,深入思考此案對于兩岸建設法治社會的意義。
自2006年以來,陳水扁及其家人涉嫌不法牟利的案件即在媒體曝光,不僅引致臺島民眾矚目,也在大陸百姓中引發回響。此后,這起在當時僅涉金1480多萬新臺幣(約合44.85萬美元)的事件,并未隨陳水扁下臺而“大事化小”及至“化了”。今年夏季,瑞士聯邦檢察署要求臺灣當局協助調查陳家海外賬戶,一紙公文很快見諸媒體,案件亦一躍為數億元新臺幣的大案。在檢方偵辦過程中,除了綿密復雜的政商勾結讓人眼花繚亂,還衍生出“調查局長泄密瀆職案”“外交機密費案”等案中案,涉面之廣令人驚心。縱使對高官腐敗案并不生疏的大陸觀察者,也為“扁案”惡劣的貪腐情節及其揭開的黑金政治內幕慨嘆不已。
“扁案”可反思之處頗多。眾所周知,所謂民主制度,包括三個關鍵性組成部分——選舉、司法獨立和以制衡為基礎的監督。“扁案”顯示,臺灣的民主制度仍處于較早階段,此案之發生,可謂當年選舉結果及隨之賦予的權力所無法預料的病變;其相當長時間的蔓延,則為臺灣行政與監管機制失靈的警訊;而兩年來此弊案從揭露到偵辦步步突進的過程,當視為司法獨立和權力制衡原則的一次嚴肅實踐和可貴演練。
眼下面對檢方問訊,陳水扁以“政治案件多言無益”虛與委蛇、含沙射影,卻又承諾“待到法院公開審理階段,自會向臺灣人民報告”,隨之竟多以緘默權回應,其言行著實使人深切領教了一個政客的狡黠。隨著案情審理的推進,兩岸乃至全球具有理性思辨力的人士不難判斷:當事人公平辯護的空間是否得到保障,辦案的程序能否經得起公評,檢審分立的角色是否清楚,廣大民眾對案情的知情權可曾被尊重。對于華人社會來說,當一名退職“總統”被押于普通囚室之時,“刑不上大夫”的封建陳規已難尋蹤跡。無人無黨派能夠凌駕于法律之上,正是法治的要義。
“扁案”的進展,還顯示了法治意識在權力運行及制衡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臺灣檢方在偵辦陳家弊案時,既有人指責其受外界“政治干預”,也有人指責其“辦案不力”,但回應質疑聲浪的最好辦法不是讓質疑的人閉嘴,而是讓各種意見在規范的表達渠道里行使聲張和訴求的權利。其中,媒體對公眾了解案情、傳播溝通民意的力量更是不可小視。至于所謂謹防“輿論公審”、民意“未審先判”,其實全在于多元輿論環境中的法治原則如何彰顯,其本身就印證著民主社會自律成熟的進程。
具體到法制建設的技術層面,臺灣朝野出于對陳家海外巨額密賬過去八年竟被“完美掩飾”的反省,已經展開對《公職人員財產申報法》的修訂,并著手“公務人員財產收入來源不明罪”的立法研究,其舉動值得關注。
臺灣《公務人員財產申報法》從1993年開始施行。從最高領導人到鄉鎮領導人的財產,均需定期動態申報并強制公開,現在任何民眾在互聯網上都能檢索。然而,法律設計顯然有欠完善,不僅監督對象偏窄,未要求對相關財產數據說明來源,且漏報的最高罰金不過400萬新臺幣(約合12.5萬美元),顯著偏低。從今年10月起,立法部門對該法作了修訂。其適用范圍有所擴大,在官員之外,還囊括了出任官方投資事業或代表公股出任的法人董事及監察人。此前在9月間,臺灣行政當局還對與之相配套的《貪污治罪條例》提出若干修訂,要求將公務員及親屬財產來源不明的舉證說明責任由檢察官轉到當事人一方;并規定若當事人拒不說明財產來源,最高可處三年以下徒刑等。
應當承認,雖然“徒法不足以自行”,但及時修訂相關法律法規、著手相應立法研究本身就意義重大。公務員申報財產制度是國際公認的最基本的反腐防腐制度安排,據現實教訓及時修訂相關法律,在立法的層面進行有效性研討極有必要。在中國大陸也有由中共和國務院有關部門頒布的《關于黨政機關縣(處)級以上領導干部收入申報的規定》(1995年)、《關于省部級現職領導干部報告家庭財產的規定(試行)》(2001年)等。在今年4月前上海市委書記陳良宇經濟罪案宣判結案后,我們曾主張吸取往昔規章內容與力度不足之教訓,在立法的層面推出有效力的“陽光法案”;此次反思“扁案”教訓,更深感此舉已經是時不我待(參見《財經》2008年第8期本欄“陳良宇案的兩個反思”)。
從“扁案”可以看出,法治意識的培育與發揚、法制規范的制定與落實,再到“人”的改變,是為貫徹依法治國方略時環環相扣的三階段。而一套人人平等的法治體系,正是防止及糾正“人治”弊端的良方。隔岸觀“扁案”,大陸人或難體會臺灣同胞面對前“總統”獲罪而生的恨怨交織之情,但兩岸中國人的內心激蕩與思考可以相通,推動我們共同走向明天的進步。■
(本文刊于11月24日出版的2008年第24期《財經》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