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報粉刷術

年報季節又來，上市公司業績要打多大折扣？

3月，歷來是A股年報行情季節。今年迎來的卻是一個沒有行情、節節后退的慘綠大盤。

根據銀河證券研究所統計，自1月15日臥龍地產（上海交易所代碼：600173）公布首份年報起，截至3月28日，深滬兩市已有719家公司披露年報，市值占比64.29％，實現主營業務收入增長35.55％，凈利潤增長46.21％。

這是一份相當漂亮的答卷，但市場并不買賬。上證綜指從1月14日的5497.9點一路震蕩下滑至3月28日的3580.15點，跌幅達34.88％，同期深證成份指數也從19141.13點下跌至13692.84跌幅超過28.46％。

原因很多，既有去年行情已提前炒作了未來業績，也有在新宏觀環境下，市場對上市公司盈利的質量及能否持續有了更多的疑慮。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去年是中國上市公司首次采用新會計準則的第一個財年，上市公司有沒有過度粉飾報表？

在2007年年報披露前，有110余家上市公司臨陣更換事務所。一家主動放棄了多家上市公司審計業務的國際會計師事務所合伙人透露，審計風險是其放棄的最大因素。

扭虧法寶

2月初，一則財政部有關負責人對上市公司年報的表態引起了市場的關注。該負責人稱，財政部已注意到已公布的上市公司年報中，營業外收入金額較大，而其中債務重組利得占比接近半數。財政部表示，將對相關公司和會計師事務所進行約談和實地調查，對不符合債務重組準則規定的，采取措施嚴肅處理。

根據3月24日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的調查，已公布的494份上市公司審計報告中有標準審計報告475份，帶強調事項段的無保留意見審計報告18份，無法表示意見審計報告1份。在后兩類非標準審計報告中，債務負擔、持續經營和法律糾紛是審計師出具“非標”報告的主要原因。

根據WIND資訊統計，截至3月28日，上市公司營業外收入金額排名前十位者合計145.89億元，占全部上市公司的44.51％。

營業外收入屬于非經常性損益科目，不可預期性使其對上市公司利潤的影響存在變數。部分公司的營業外收入確實具有一定的穩定性，比如，中興通訊（深圳交易所代碼：000063）去年獲得9.06億元營業外收入，主要來自軟件產品增值稅退稅，在政策改變之前，這類公司可以持續獲取營業外收入，使得營業外收入變成可以預期的項目，也就不會對公司利潤造成大幅波動。

而*ST滄化（上海交易所代碼：600722）的20.39億元營業外收入中有20.36億元為債務重組收益，并使公司當年扭虧為盈，但這類盈利顯然無法持續。正如*ST滄化在年報中所陳述，“公司實際生產經營狀況并未有實質改變，重整計劃執行期內仍面臨流動資金緊張等困難”。不過，這一通過債務重組等方式扭虧的方法，已成為*ST公司的制勝法寶。

截至2007年年末，A股市場尚有105家*ST公司（包括S*ST公司）。根據上海證券交易所和深圳證券交易所的《股票上市規則》，如果*ST公司在2007年再度虧損，將被暫停上市。從業績預告來看，有75家*ST公司預計可實現扭虧，五家預增，占*ST公司總額近八成。

根據WIND資訊統計，在已公布年報的上市公司中，有29家*ST公司成功扭虧，但營業利潤（即營業總收入-營業總成本）為正值的僅占半數，利潤真正來源集中在債務重組和政府補助利得。其中，*ST新天（上海交易所代碼：600084）、*ST北巴（上海交易所代碼：600386）、*ST得亨（上海交易所代碼：600699）、*ST金泰（上海交易所代碼：600385）等15家*ST公司的營業外收入，占利潤總額比例均超過100％，為公司的“摘星”奠定了基礎。

*ST新天的辦法是由母公司免債和行政補貼。到去年9月底，*ST新天還虧損1.83億元，但在四季度中，通過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財務局給予的一次性補貼2.06億元，加上母公司新天國際經濟技術合作（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豁免的1.2億元債務，*ST新天成功扭虧，錄得488.9萬元凈利潤。

“這種集中出現、通過債務重組等方式即可扭虧、摘星的現象，會給市場帶來負面導向?！北本﹪視媽W院一位教授分析認為，由于債務重組并不涉及現金流動，交易本身將不能改變上市公司的營業能力。要真正遏制上市公司，尤其是*ST公司、ST公司的投機沖動，應從修改會計準則和交易所的《股票上市規則》做起。

對于債務重組的會計準則，中國先后經歷了三個版本的反復，最核心的內容是債務重組利得能否計入當期損益。自1999年1月1日起施行的《企業會計準則—債務重組》規定，債務重組利得，通過營業外收支科目，可以計入當期損益。準則發布后，出現了眾多上市公司濫用債務重組粉飾報表的現象。

為此，財政部于2001年修訂了《企業會計準則—債務重組》，規定債務重組利得只能計入資本公積，不得計入當期損益。自2007年1月1日起施行的現行《企業會計準則第12號—債務重組》，遵循了國際通用規定，將債務重組通過營業外收支科目計入當期損益。

不過，一位國際會計師事務所高級經理告訴記者，會計準則的變化不能作為任意債務重組的借口。上市公司不能僅僅以會計準則變更為理由，就把所有的債務重組都計入損益中。審計師應重點核實債務重組的交易方。如果是同一控制下的公司之間進行債務重組，則不應計入當期損益，應該計入資本公積。

另外，在上海證券交易所和深圳證券交易所現行的《股票上市規則》中，包括債務重組在內的非經常性損益對*ST公司和ST公司的影響并不相同。*ST公司在最近一個會計年度經審計的凈利潤扭虧后，即可向交易所申請撤銷退市風險警示；而ST公司則不僅要扭虧，主營業務也必須正常運營，而且要求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后的凈利潤為正值，方可摘帽。

上述國家會計學院教授認為，如果交易所規定，*ST公司也要在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后的凈利潤為正值時方可“摘星”，那么，在年末大做債務重組和補貼收入文章，并不能給公司帶來任何好處，則不會出現如此多的*ST公司在年末集中進行債務重組的現象。

泡沫初現

去年市場行情火熱，投資收益愈來愈成為上市公司的一個重要利潤來源。日漸復雜化的交叉持股現象，無疑正對這一泡沫推波助瀾。

新會計準則規定，股票投資可按公允價值計量，如果上市公司將股票投資劃入交易性金融資產，則持有期間的公允價值變動和處置收益均可計入當期損益。正是基于投資股票可以影響當期利潤的預期，2007年眾多A股上市公司參與到二級市場的洪流中。同時，自2007年中開始解禁的“大小非”和IPO的限售股也在獲得流通權后，改以公允價值計價，也成為投資收益的重要來源。僅張江高科（上海交易所代碼：600895）一家公司即在2007年度買賣了72家上市公司的股票，取得投資收益1.19億元。

根據銀河證券研究所數據，從已發布年報的719家上市公司利潤構成看，剔除投資收益后營業利潤占利潤總額的比重達76.20％，但相比2006年同期的94.56％，貢獻度已明顯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投資收益、營業外利潤等非經常性損益，占利潤總額比例分別為21.34％和2.27％。去年同期，這兩項的比例分別為11.97％和0.24％，意味著已發布年報的719家上市公司投資收益貢獻合計高達1901億元。

長江證券分析師時偉翔分析，上市公司的業績與證券市場的走勢形成了越來越緊密的聯系。上市公司的股價會反映到持股上市公司的投資收益中，投資收益的增長又推高了上市公司股價，并通過交叉持股的形式，傳導至整個市場，形成投資收益的估值圈套。

假設上市公司的投資收益有2000億元來自股市的投資收益，以30倍市盈率計算，這將支撐6萬億元的市值，令A股市場的泡沫化更加嚴重。

香港均富會計師行合伙人丁偉銓向《財經》記者介紹說，香港在2005年開始實行國際會計準則時，公允價值對報表的影響也備受爭議。

此前，香港一直實行市價和成本價孰低的原則，以求更加謹慎地反映資產價值。

部分業內人士認為，將金融資產等的公允價值變動計入報表，會使資產和利潤變得不再可靠，因為公允價值的計量往往要通過測算來確定，那么，上市公司是否能夠公允、透明地反映資產價值值得關注。

同時，這一轉變也一改報表反映公司管理層經營能力的初衷，轉而反映公司財富的變動。比如，上市公司持有的以公允價值計價的金融資產，在兩個會計年度間的價值變動，會作為公司財富的增加反映在當期損益中，而實際上，這與公司管理層經營核心業務的能力并不相關。

目前，中國上市公司的交叉持股權重尚遠不能與日本相比，但對整個市場的影響仍不容低估。中金公司首席經濟學家哈繼銘預測，隨著美國經濟的放緩和出口增速的下降，中國公司主營業務的增長會有下降。由于主營業務不突出而轉向金融資產投資的上市公司，將受到更大的負面影響。因為股價的下降幅度將快于經濟下降幅度。同時，在銀行貸款緊縮的情況下，如果上市公司出現資金困難，將很可能拋售一部分股票投資，以解燃眉之急，因此，這將進一步引發向下的壓力。

濫用的自由？

與以前相比，上市公司在會計估計、資產減值、金融資產的初始確認和計量上，被賦予更多主觀判斷空間。值得關注的是，這樣的自由度是否會被上市公司濫用？

3月12日，哈空調（上海交易所代碼：600202）公布年報，2007年實現主營業務收入12.15億元，同比增長44.61％；凈利潤2.36億元，同比增長118.98％，其中，由于會計估計變更，即對應收賬款壞賬準備的計提方法由賬齡分析法變更為遷移模型法，導致本年凈利潤增加4116.5萬元，占凈利潤的17.47％。

對于這一生僻的計提方法，哈空調在年報中解釋說，對單項金額重大的應收款項，即余額為前十名的，公司單獨進行減值測試；對于單項金額非重大和經單獨測試后未發生減值的單項金額重大的應收賬款，按評估的信用風險劃分為正常、關注、次級、可疑、損失五類，分別計算壞賬損失。哈空調據此對所有應收賬款平均僅以0.95％計提壞賬準備。

這一奇特的應收賬款計提法立即引來市場關注。對此，哈空調年報簽字注冊會計師、利安達信隆會計師事務所合伙人王棟向《財經》記者表示，由于哈空調主要生產工業用大型空調設備，客戶多為國有大型石油化工企業和核電站，對此類客戶來說，空調只是所需成套設備的一部分。只有在全部設備安裝調試完成并運營一段時間后，才能付清尾款，所以，會出現三年以上長賬齡應收賬款。但從歷史記錄來看，長賬齡應收賬款發生壞賬的可能性很小，如果按照賬齡分析法，即賬齡越長，計提比例越高的話，并不能真實反映哈空調的應收賬款質量。

然而，根據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的通行方法，賬齡長于三年的應收賬款，應計提80％-100％的壞賬準備。從實際情況來看，這種5％-10％的尾款也往往難以收回。

變更應收賬款壞賬計提辦法造成利潤增長的，已經不止哈空調一家。德豪潤達（深圳交易所代碼：002005）年報顯示，自2007年1月1日起，對應收款項計提壞賬準備的會計估計進行變更。對單項重大應收賬款進行單獨減值測試，單項不重大應收賬款按“逾期”與“未逾期”的特征劃分資產組合，截至2007年12月31日，公司應收賬款、其他應收賬款兩項合計將減少計提壞賬準備929.97萬元。

令市場擔憂的是，如此隨意的應收賬款計提方法如果被某些上市公司濫用，造成的業績操縱程度將難以想象。

一位證監會內部人士向《財經》記者表示，目前證監會有關部門正在密切關注上市公司年報披露情況，并將在適當時機與財政部進行溝通，討論上市公司在新會計準則的理解和執行上存在的問題。如發現年報數據確實存在重大差錯，證監會將責令上市公司出具更正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