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場經濟中幸存的大公司大部分躲過了官僚化和僵化的災難。正是這些弊端注定了前蘇聯經濟的命運
也許關于市場經濟的最大疑問是,它們究竟效率如何,以及它們在多大程度上不是市場經濟。20世紀的歷史無情地告訴我們,自上而下、俱攬無遺的中央計劃經濟是無效的。今天,我們信奉市場經濟。但我們的市場經濟是一種混合體,政府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在生產方面,大部分商品交換和服務供給都是在企業內部發生的。在亞當斯密時代,一家雇傭200人以上的企業就稱得上規模龐大。今天,大企業的規模驚人。以豐田為例,它的員工超過百萬,全球只有17個國家的GDP超過豐田的銷售額。在豐田和其他更大的經濟組織內部,有供應商、經銷商和其他商業伙伴,其商品生產不是由市場供需決定的,而是由指揮與控制決定的。實際上,與斯大林和毛澤東比起來,豐田CEO在其組織內對經濟過程擁有更多的控制權。
當然,這種由大公司形成的指令性經濟體根植于市場經濟體系中。它們購買原材料和銷售商品的價格,很大程度上是由供需力量決定的;而且,如經濟學教科書所說,那些價格是在生產最后一單位產品的成本等于消費者邊際效用時得出的。
但這不是答案的全部。大公司持續存在和在經濟中的統治地位,是由許多不同因素決定的——因為它對政府有利,受到政府青睞;因為我們有一系列制度對企業進行監管,從而大大限制了那些摧毀了蘇聯計劃經濟的因素對企業的不利影響;因為科學技術要求生產過程的各個方面更加協調;因為企業深植于市場經濟之中,承受著巨大的競爭壓力,在效率上即便存在很小的過失,作為營利性組織的企業也可能土崩瓦解,而不逐利的企業更是無法存活。
讓我們先來考察第一個可能的答案:產業演化。大約50年前,經濟學家羅納德科斯以這一答案,回答了那些對大公司仍然相對有效率感到不解的人。他指出,通過產業演化,市場經濟可以產生有效率的組織。因此,由市場經濟選擇的大公司是有效率的。假設一家公司規模如此之小,以至于它在該行業中不能成為一個有效率的廠商,那么,這個公司就應該被淘汰。它要么一直缺乏效率,持續虧損直到破產;要么遲早被并購,從而實現規模效應。因此,科斯指出,在我們這種包含大公司的市場經濟中,其中的大公司一定是有效率的,否則,他們早就被市場上的競爭力量淘汰了。
科斯的說法有點像是同義反復。但產業演化論確實給出了一種答案。他實際上告訴我們的是,在市場經濟中幸存的大公司大部分都躲過了官僚化和僵化的災難,正是這些弊端注定了前蘇聯經濟的命運。
斯大林去世后,前蘇聯那些依舊缺乏效率的行業和低效能的工廠,并沒有交上什么惡運。相比之下,現代市場經濟中,一旦大企業——不是作為生產組織,而是作為創造利潤的機構——明顯出現低效率,它就會被淘汰。不能創造利潤的公司是不可能幸存的。它們很少正式破產和清算,而是非正式地破產和部分清算。它們經常會被其他公司吞并,一部分生產被停止,剩下的并入另一家公司。
在任何形式的經濟組織中,都會有一些好企業和一些糟糕的企業。在中央計劃經濟體制下,關閉一家糟糕的企業是個巨大的工程。那會引起一場嚴重的政治斗爭,并帶來許多潛在的敵人,因此,那些慘淡經營的企業仍會安然無事。產業演變論的核心在于,正常運行的市場經濟會強制無生產力的企業自己“日落西山”。
第二個答案是規模經濟。在有些時候和有些地方,在引導分工方面,市場比起官僚等級制是更佳的社會計算機制;而有些時候和有些地方,計劃性的分工會更好。例如,經濟學家認為,若產量稍有偏差成本就會變得很高時,中央計劃和行政配置的生產組織很可能最有效率。如果要制造22個V-8發動機,那么你就必須訂購22個轉向裝置。如果你在市場上只能買到20個轉向裝置,那么第21個和第22個V-8發動機的生產就成了無用功。但是,現實中往往不需要如此精確的匹配。大多數情況下,商品普遍都存在替代品,并且讓最后一單位商品的價值等于它的成本,就實現了最優的效率。但是,當最后一單位商品的成本非常高,或者價值接近零時,以命令來協調生產就變得有意義了。
第三個答案是,現代公司有效率,因為它們基本上得到了良好的治理;第四個答案是,政府認為大公司對實現它的行政目標很有價值。不過,分析后兩個可能答案,以及對這四種答案做出評估和權衡,就需要等到下一篇專欄了。■
作者布拉德福德·德龍(Bradford DeLong)為美國伯克利加州大學經濟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