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量子化學之父”、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第一任主任,2008年7月15日病逝,享年93歲
或許是對于一生四海奔波的一種變相補償,在唐敖慶生命的最后十年,高血壓引發的中風,使他不得不接受身體被禁錮的歲月。
再漫長的征途也總有終點。7月15日11時15分,在北京的一家醫院中,唐敖慶平靜地走完了最后的時光。1936年,他曾經以北京大學化學系學生的身份,在這個城市短暫淹留,直至因抗戰需要被迫南遷;1950年,當他從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獲得物理化學博士學位后,也曾重回北京大學短暫任教。
再一次回到這里,唐敖慶已年逾七旬。1986年初,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方毅提名,他受命擔任新成立的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第一任主任。這在當時并不是一件輕松的差事:新的委員會,整合了中國科學院、原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原國家教育委員會的有關力量。要在仍然十分濃厚的計劃以及行政化色彩之下,建立起以科學家群體為依托、頗具國際化色彩的科學基金制,從內到外的困難可想而知。
但唐敖慶不為所動,嚴格堅守自己制定的16字原則,即“依靠專家,發揚民主,擇優支持,公正合理”。在他看來,只有把權力從行政機關轉交到專家手中,并建立起制衡機制,中國的科研才有希望。學術意義和科學價值永遠是第一位的,這樣才能保證基礎研究的連續性。
他在基金委主任的位置上只待了短短四年,1991年退而擔任名譽主任。但在萬事維艱的初創時期,唐敖慶定下的基調以及表現出來的學者風骨,卻是彌足珍貴的財富。
1915年11月18日,唐敖慶出生于江蘇省宜興縣一個清貧家庭。經過頗為坎坷的半工半讀求學之路,他終于得以進入燕園就讀。只可惜國運日艱,在進入大學的第二個年頭,就被迫南遷,先長沙而后昆明,才找到一張還算平靜的書桌。
在西南聯大畢業并任教六年之后,他的人生迎來了新的機緣。1946年,唐敖慶有幸與李政道、朱光亞等人,以助手身份,隨同物理學家吳大猷、數學家華羅庚、化學家曾紹掄赴美考察,并被推薦進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化學博士。
在這里,唐面臨著新的挑戰和人生選擇。由于幼年經常在油燈下挑燈夜讀,他的視力受到嚴重影響,眼鏡度數曾高達2000度。唐敖慶的對策不是部分放棄閱讀學術資料和文獻的樂趣,而是強化記憶。他過目不忘、博聞強記的本領,幾乎給所有認識他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作為新成立的“哥倫比亞大學中國同學會”的第一任主席,他的住處常常成為縱論國是的據點;在1949年11月獲得博士學位之后,唐敖慶于次年初決意返回了祖國。
1952年,考慮到中國的重工業基地東北地區還沒有一所文理綜合大學,上級決定派唐敖慶前往東北人民大學(現吉林大學)設立理科。是年夏天,他偕夫人從北京來到位于長春市中南部的青蔥校園中,一直待到1986年;其中自1978年7月始,擔任吉林大學校長。
上個世紀60年代初,唐敖慶與由八位副教授、講師(后來俗稱“八大員”或“八大弟子”)組成的研究集體,開始瞄準配位場理論進行攻關。配位場理論作為近代無機化學的理論基礎,創建于二三十年代,其后長期處于停滯狀態;50年代后,隨著光譜、磁共振以及激光技術的發展,人們重新關注這一領域。他們成功地在統一配位場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新的方案,由此為化學工業催化劑和受激輻射技術的發展提供了寶貴的理論支撐。1982年,這一成果獲得國家在科研領域的最高獎項——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
70年代初期,隨著分子軌道圖形理論在國際上成為關注的熱點,唐敖慶等又投入這一領域。1987年,“分子軌道圖形理論方法及其應用”為他贏得了第二個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而80年代和90年代,他又把注意力轉向當時國際上的一個重要研究領域——原子簇化學。
作為中國理論化學領域的奠基人之一,唐敖慶可謂桃李遍天下。自50年代開始,他就通過進修班、學術討論班等形式,致力于培養高水準的學術帶頭人。孫家鐘、江元生、沈家聰等中國科學院院士,都出自他開辦的學習討論班。
唐敖慶是一個極為堅持原則的人。在基金委期間,他收到過不少私人的求助信,希望能幫助申請經費;但他不發一言,不批一字,不以個人來影響專家們的集體民主評審和決策。
他把“公”“私”兩字分得很清楚,據說連給吉林大學不少人寫信,都不肯用基金委的信封和信紙。但另一方面,唐敖慶又是非常謙和、熱情的人。他總是給大家充分自由的表達空間,一旦集體決定的事情就不折不扣地執行。
2008年7月18日,唐敖慶生前一直擔任名譽校長的吉林大學宣布:設立唐敖慶基金會,將無機超分子實驗樓命名為“唐敖慶樓”,并在適當時候豎立塑像。其實,大師已去,他留下的那些無形的遺產,已經足夠人們緬懷的了。■
作者為《財經》雜志環境與科技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