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應缺位時缺位,在不應越位時越位。鑒往知來,從何做起?
國人尚沉浸在成功舉辦奧運會的喜悅之中,三鹿“毒奶粉事件”不期而至。事件曝光后,政府反應相當迅速,制度層面的調整亦在展開:從對受害嬰幼兒免費治療,到全面檢測乳制品質量并公之于眾;從終止施行八年之久的食品質量免檢制度,到企業負責人刑拘以及地方政府和質檢部門首腦去職,種種舉措可謂堅決而且頗具透明度。
然而,在關注事件進展的同時,我們更關注的還是讓悲劇不再重演的制度建設。應當承認,此次三鹿及眾多乳品企業的問題波及面廣,后果嚴重,直接可見的原因固然是企業未能把好產品質量關,說得更重些,還涉及社會責任的缺失。但顯著的制度原因,則在于政府沒有當好“守夜人”。中國的乳制品行業是改革起步較早、競爭較為充分的開放性行業,但因乳制品的安全直接關乎公眾生命健康,需要通過事前的恰當監管對生產者加以約束,這是政府的基本職責所在。
如今,政府失靈、監管失察引致問題爆發。危機當頭時應急式、運動式的監管風暴實出無奈,更重要的還是以此事件為契機,大步推進體制變革,從根本上分清在市場經濟中政府該做什么和不該做什么。惟有如此,方能建立起行業健康發展的長效機制,讓孩子和大人都喝到“放心奶”;也惟有如此,才能讓這起上萬嬰兒付出了健康甚至生命代價的悲劇事件,成為走向未來的新起點,真正建立起食品業“中國制造”的信譽。
從此次“三鹿事件”分析,政府該做什么和不該做什么呢?
對于前者,輿情已頗有共識:政府該做的是監管,而乳品質量的監管環節“政府缺位”是沉痛教訓。不過,中國已經放棄往昔的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在市場體制中如何建立有效的監管體制,牽涉到一套相當精巧的制度安排。具體而言,這包括監管者在產業鏈中的角色、位置,包括實現責權對稱,堅持信息披露,包括如何監管監管者以防“監管俘獲”和濫權,還包括如何掌握監管分寸防止過度監管等。當然,政府作用的內涵又遠大于狹義的監管,維持市場競爭秩序和保證公正執法自是題中應有之義。
由此,可以看出此次事件中,監管體系“政府缺位”的缺口相當清晰。質檢總局雖在去年5月的寵物食品出口風波中已知三聚氰胺之禍,仍未在國內食品業制定相應的行業檢測標準,更未安排實施相應檢測;此外,免檢制度竟用于嬰兒食品,且長年不作改進,都是嚴重的失職。而失職發生,正與過往責權極不對稱的制度安排直接相關。
質檢總局在去年8月24日即發布《食品召回管理規定》(即98號令),嚴令必須及時召回“對人體健康造成嚴重危害甚至死亡的,或者流通范圍廣、社會影響大的不安全食品”,而三鹿“毒奶粉”至遲在今年7月中旬至8月初間已由甘肅省衛生廳和廠家分別認定并上報,但無人實施召回規定,三鹿亦未按規定“向社會發布食品召回有關信息”,令不行禁不止的現狀令人痛心疾首。
進一步說,恰如前一時期質檢總局一司長“非正常死亡”事件曾引起對腐敗的廣泛質疑,“三鹿事件”進一步把“誰來監管監管者”的問題提到公眾面前,相應的制度修補成為緊迫任務。
三鹿危機事涉“政府缺位”,還容易使人忽視這一事件中“政府越位”的教訓。二者并存,且越位使缺位的后果愈發嚴重。在國家質檢系統,免檢制度與“中國名牌評選”并存,就是缺位與越位并存的典型例證。由政府評選名牌或以國家背景作為市場營銷的手段,其實質仍是用政府信用為企業背書,企業信用破產將嚴重損害政府的信譽,導致信任危機,影響其他職能的正常發揮。
“三鹿事件”中還有一層顯著“政府越位”,就是政府物價部門不應有的價格干預。中國乳品業已經成長為一個年產值超千億元的大產業,但其原奶供應源頭仍是奶農散養模式,價格信號因之更為重要。政府有關部門今年初提出對部分商品臨時限價,奶制品即在其中;此次“三鹿事件”發生后,再次要求企業穩定奶制品價格。這些措施無疑會嚴重打亂價格信號,進而影響產業鏈上各個環節生產者的行為。應當承認,在市場經濟環境中,最終是供求決定價格,而在原料求大于供和成本抬升的市況下,價格抬升本是趨勢,人為壓低價格的“政府越位”之舉,極易導向生產者忽視產品質量或縮減產量,在監管缺位且自律缺失的情況下,則傾向于選擇前者。當然,無論何種結果,最終對產業、對消費者都是更大損害。
值得總結的教訓還有許多。政府在市場經濟中的角色,還應包括維護而不是干擾司法公正,鼓勵而不是限制媒體公開。從這個意義上說,辨析“鹿”死誰手、實現鑒往知來的意義就更為重大。“三鹿事件”發生至今,我們已經從政府的行動中看到許多可喜的進步,顯示著其修正自身角色的努力,也有理由期望更深刻的變化和更具實質性的亡羊補牢之舉即將出現。中國改革30年走到今天,政府該做什么和不該做什么,正是步入改革“深水區”的大課題。■
(本文刊于9月29日出版的2008年第20期《財經》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