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將此次美國在非常時期的救助舉措誤釋為常規之舉,動搖自由市場信念,則可能拖累中國朝向市場經濟的改革進程
幾經波折之后,美國財政部提出的7000億美元拯救計劃,終于10月3日在美國國會通過。此后一周,美國財政部忙于籌備啟動該方案,美聯儲則扮起救援行動的主角,從一而再、再而三地擴大臨時性流動性融資工具金額,到史無前例地直接購買企業商業票據,再到主導全球六大央行同時降息,美國政府為挽救市場信心可謂費盡心機。
筆者此間正在美國旅行,不時可以感受到普通民眾對此番政府救助的無奈與憤懣,聽到他們對經濟形勢的擔憂和嘆息。美國國會在通過救援計劃的同時,開始就危機本身廣泛聽證,處于禍端焦點的雷曼總裁和美國國際集團(AIG)兩任總裁均被召去作證。雷曼總裁過去八年逾3億美元的巨額收入,AIG在接受國會巨資救助后不到一周即在高檔度假地招待頂級銷售人員的奢糜之舉,一一進入輿論聚光燈。身為納稅人,美國民眾將救助行動視為被綁架式的不得已,更強烈地感受到不公平。
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次成本極為高昂的救助之舉。無論救援方案如何實施,最終能在多大程度上緩解危機、減輕痛苦,金融危機造成的傷害都已經深刻地而且將持續地存在。金融危局如此緊迫,以至救援等不及到今年11月大選之后再行實施,也使處于執政地位的共和黨人告別白宮幾成定局。
美國次貸危機演進至今,教訓深刻,已有共識。監管當局不恰當地放松管制,特別是放松對衍生產品的監管,信貸過度擴張,引發了房市的泡沫,并觸發金融體系內大量壞賬和流動性危機。如今,形勢危殆,政府當然有責任維護金融市場運行。從迄今事態來看,美國政府的救助是有選擇的:從對象而言,選擇救助有外部性的商業銀行和保險公司,而對影響面較小的獨立投資銀行相對放手;從時機而言,大規模的救助選擇在被救助機構股價已經“跳水”之后實施,投資者承擔了相應的損失,政府承擔的市場風險得以適當降低。以廣義論,此番救助亦可稱為“救市”,但并非旨在抬高股指的托市之舉。而救援的實際效果仍有待觀察。
政府的基本邏輯是假設政府出手或可穩定金融市場,而如果不救助,市場就有可能對經濟造成更大的損害。更樂觀的假設是,如果救助時收購的不良資產在形勢穩定后有升值空間,則政府還可以獲得回報,似乎納稅人的錢花得“物有所值”。不過,說到底,這是一次“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行動,而且從上周股市暴跌之勢而看,市場對政府救助的反應也相當冷淡。
事實上,此次救助最大的負面影響,是美國奉行的自由市場原則受到重創,有如“國本”動搖。政府干預最顯而易見的問題是道德風險。政府兜底的做法將鼓勵更多的冒險行為,金融市場的風險不但沒有釋放,反而有可能積聚到政府手中。這次危機禍起華爾街(Wall Street),有可能殃及代表普羅大眾的主街(Main Street),而為了穩定金融市場和保護經濟的基本面,很有可能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國家街”(State Street)。推而言之,如果美國政府在救助金融機構的同時獲得對被救助機構的控制權,“國家街”將有可能接管華爾街,美國政府將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控股公司。
更為嚴重的是,如果巨額救助仍然不能穩定金融市場,美國政府進一步救助的能力將非常有限。按照目前的救助規模,如果美國政府不能有效阻止資產價格的下跌,納稅人的錢就可能付諸東流,美國財政赤字有可能接近其GDP的10%,美國可能步日本之后塵,踏入漫長的景氣調整期。
目前,全面評判美國政府此番市場救助的效果和影響為時尚早。如果將救助僅限于非常時期的非常措施,政府能夠適時退身,并堅決回到自由市場經濟的軌道上來,則此次救助的不良影響尚是可控的;如果非常救助措施長期化,則這次危機將成為美國經濟大轉折的開始。當然,從美國應對經濟危機的歷史來看,后者仍只是“極小概率事件”。
對中國而言,美國救助行動的含義十分明顯。救助本身不姓“社”也不姓“資”,只是一個政府基于管理經濟事務的責任而采取的不得已措施。倘將此次美國在非常時期的救助舉措誤釋為常規之舉,動搖自由市場信念,則可能拖累中國朝向市場經濟的改革進程。
此外,無論美國此次“救市”行動的后果如何,全球經濟變冷趨勢已成,中國面臨的挑戰極為嚴峻。當前,借壓力順潮流,中國更需要的是大幅推進改革,全方位啟動內需,推進經濟增長方式實現從外向型向內需型轉變。于中國經濟之長遠,于中國資本市場之本,這才是著力的重心所在。
時近深秋,中國改革開放30周年的紀念日即將來臨。30年來的改革路程也曾蜿蜒曲折,但自由市場的經濟改革取向卻越來越清晰。當前的危機是對國人思維的再次洗禮。能不能毫不動搖地堅持改革方向,是不是繼續明辨政府與市場邊界,將決定中國的未來。■
(本文刊于10月13日出版的2008年第21期《財經》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