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投資系列之三十四
呼吁政府營救的人越多,我的信心就越少。政府在市場中的作用應該是“治市”,而不是“救市”
9月與10月對基金經理來說通常是兩個重要的月份。如果他們在上半年虧損,通常會在下半年爭取更多交易,以求更好的業績。未來市場的走勢常常在這兩個月里成型。如果投資者看多,今年剩下的時間可能還有一波行情;如果投資者看空,所有人估計都要虧損過年了。1929年的大股災就發生在可怕的10月。80年后,歷史又會再演嗎?
當前,要對次貸危機作正確分析相當困難,評估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的適當性尤為艱難。盡管這樣,迄今為止,仍可就以下問題達成共識。
首先,過去五六年里,流動性過剩是由極低的利率造成的,后者導致過度地使用杠桿,推動資產價格高企,最終形成通貨膨脹。
其次,讓決策者感覺最為棘手的是世界的聯系已如此緊密,是各個市場間的互動共同決定了市場價格。雖然有一些國家的政策制定者依舊認為,全球化只是單向的國際影響國內,國內的措施不會影響其他國家。但是,真實的情況是,對于像中國這樣的大國,全球化已然是雙向的了。
一個最明顯的例子是,中國提高國內能源價格后,國際油價就開始下跌。對大宗商品尤其是礦產品的投機,很大一部分也是由于預期中國經濟將會繼續快速增長。不過,對原材料的最終需求并非來自中國,而是其他國家,特別是美國和歐洲。美歐經濟放緩,將會導致中國對大宗商品的需求放緩。
目前,關于如何應對金融市場動蕩的政策爭論,讓我想起貨幣主義者與凱恩斯主義者的長期論戰。爭論的焦點在于,政府應在多大程度上干預市場。直到最近,主流觀點仍然是支持自由市場,認為過度監管和政府干預會扭曲市場,誘發道德風險。自亞洲金融危機以來,自由化、市場化和放松管制的呼聲一直很高。短期來看,這種政策導向似乎對鼓勵金融創新和經濟增長有一定效果。
不幸的是,過度自由化造成了市場泡沫的繁榮與最終破裂。西方國家正在對金融市場實施明確的干預,起先是英國北巖銀行的國有化,隨后是美國房利美和房地美的接管。目前,美聯儲和美國財政部幾乎每天都要和銀行家討論應對市場動蕩之策。
太平洋投資管理公司(Pimco)的明星基金經理比爾格羅斯(Bill Gross)在2008年9月的一篇評論中指出,當今世界正經歷一波去杠桿化(deleveraging)過程。表面上看,似乎問題的關鍵是解決金融市場流動性,而真正需要解決的是金融機構資本金不足的問題。去杠桿化導致了風險溢價和期限溢價的上升,流動性差的資產價格急劇下跌,又導致流動性和資本金的進一步短缺。只有在不良資產價格下跌到足夠吸引新的買家時,資產價格才能觸底,去杠桿化過程也才能停止或減緩。
換句話說,這是個信心問題。主張自由市場的人認為,價格將會跌至某種水平——在此水平上,市場中會出現新的買家,最終價格會觸底。這種觀點的問題是,沒人知道什么時候是谷底。贊同政府干預的人認為,政府能讓市場好轉。很明顯,如果兩家政府支持企業(GSE)房地美和房利美沒有獲得營救,將會對美國金融市場造成災難性后果。
美國信貸危機和十年前的亞洲金融危機有顯著不同。亞洲危機中,政府不能印發外幣支付債務,而此次危機中的美國則可以。美元貶值會將損失轉嫁給美元證券的持有者。美國有難,其他國家同樣受罪。
在此情況下,美國政府意識到,他們的首要議題是確保國內的金融體系不再發生意外。同時,金融機構的高杠桿狀態能夠逐步化解。他們試圖區分好銀行和壞銀行,以使好銀行能夠存活,壞銀行則被清理。值得注意的是,美國政府干預的目的并非拯救市場價格,而是確保金融市場體系的穩健,以抵御進一步沖擊。
這可以說是一種合理的救市方法。惟一的問題是,如果去杠桿化需要的資金規模如此之大,以至于金融體系的很大一部分機構必須國有化,政府是否應該介入?如果市場大部分被國有化,自由市場還能夠存在嗎?這一切意味著,沒有絕對的自由市場,也沒有完全的政府控制。從中找到平衡點確實很難,如何把握“中庸之道”的分寸,才是最高水平的藝術。
大多數投資者偏好預測市場走勢,因為這對所有人來說都較為公平,而不是預測政府行為,因為任何政府的舉措都夾雜著主觀判斷。政府干預帶來的新問題是,一旦干預,可能會被迫再次干預,何處是盡頭?全球金融市場正處于去杠桿化的大勢之中,任何個人或政府是否能阻止這一趨勢,并不明了。
呼吁政府營救的人越多,我的信心就越少。政府在市場中的作用應該是“治市”,而不是“救市”。■
作者為《財經》雜志特約經濟學家,香港證監會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