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組詩）

小 傳 陜西眉縣人。1991年畢業于華北石油學校，同年參加工作。1989年開始發表作品。2001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詩集《練習曲》、《聲音》、《書寫者》、《大地書》、《消息》等多部，散文隨筆集《沿途》等。詩集《風中的步伐》獲第二屆中華鐵人文學獎，詩集《人間》獲中國石油文學獎。曾被評為河北省十佳青年作家。

晨光曲

這明月的光，清風吹著它，留不住它的腳步，

像一列火車，到站了，它要開向另一片天空，

經過它身邊的植物，嘴唇微啟，慢慢改變著顏

色——

像一些美好的詞匯，從一首詩里向外走出了幾步，

走進那些植物的葉片里，顏色那樣新，那樣勻，

看上去一點兒也不真。風一吹，還簌簌掉下些人間

的心跳。

這優秀的光，慢一些，只要些微慢一些，就可以坐進

我的畫框了，我不要留住你，只要你能慢慢地離去，

用最慢的速度，讓我完成一件最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愛上這光之后，我就開始老的不像

話了，

我并不渴望永生，只想被這光多照耀一會

兒。

埋 首

一個人要在逼仄的風中埋首，

一個人要在緊張的生活中埋首，

一個人要在廣闊的世界埋首。

一個人，要學會埋首——在善良、寬容、悲憫

中，

在愛情、榮譽、聲名中，盡量把頭再低一些，

低一些，

要學會容納不同的事物，要學會復習歲月樹

枝上的停頓。

一個人的生活中，可以沒有酒，可以不是海

量，但要埋首，

要低下頭來懺悔，熱愛，要滿懷謙卑，敬畏，

一個人可以不關心宇宙時空，但一定要關心

自己的生活——

要埋首——要向一些世俗的小事兒，向一些

日常，

也要向一些錯過的，從來也不稀罕的……

新的一天

請允許我倉促停頓，在一個早晨，

請允許我愛上疲憊，愛上困倦，

像一粒微塵，愛上積雪的白，歲月的白。

請允許一刻不停奔走的時間

回到原地，像一口鐘，停在鐘聲之外，

新的一天，請允許我愛上另一種愛。

請允許一個急于寫出好詩的人

愛上世界的表面，像愛上鏡子中的生活，

請允許他這樣慢慢放松警惕和傲慢。

新的一天，像從一棵大樹上吹下一片葉子，

留下小小的空白，小小的含義……

南 郊

一條柏油路走到頭，一本生活手冊終于翻到

了

封底，我不禁笑出聲音，在南郊多種樹木的

爭吵中，突然覺得世界又充滿了希望——

我住在城北，到南郊要穿過一座城，

要走盡一條寬闊的柏油路，像開頭，結尾，

在南郊不需要熱情，想象和天真，不需要生

活里這些形容術。

在南郊，我看見山是山，水是水，

我看見你當然是你，在南郊的大快樂——

就是有幸窺見了事物的真面目，有幸逸出眾

人的視線。

通往南郊的柏油路上，左邊是陷阱，右邊是

懸崖，中間是

目空一切的一次次饒舌，和生活比拼著耐心。

圖 釘

小鐵帽，被錘子拎著，

細身骨，長進墻里，

像一個心冷的人，打了一個盹。

看起來多么痛，針尖一樣——

這是圖釘，你也可以說是愛情，

這是圖釘，你也可以說是生活。

小圖釘。鐵圖釘。它有帽可擊，

有小身子，尖，細，可深入，

像一個失戀的人，在墻上埋下刑具。

小鐵帽。小腰身——

寂靜貼著寂靜，憐憫貼著憐憫。

我路過這里的時候

野蜂慌亂，我路過這里的時候，

桃花一哄而散，一只鳥在枝頭唱歌，

又來了一只，那些樹枝只是它們的玩具——

它們是私奔而來，在山谷低徊不去，

一只提著碎花裙子，一只戴著錦繡小帽，

混跡這陌生的世間，哭一場歌一場。

我路過這里的時候，南風乍起，

把一只吹出山谷，又把另一只吹出山谷，

兩只鳥，一前一后過了溪水。我路過——

樹棵在月光下分枝，我看到詞語的深淵，

我多么希望我不曾路過這里。

要記住一瞬間的孤獨

比如一只翠鳥閃電而去，比如蟬的薄翅與風

的摩擦，

比如一些枯萎的菊花被秋風送上了山岡，

那一瞬間，是什么隱藏了淚水，以及善良的抖

顫——

要記住！當一個人不再愛著什么人的時候，

當一個悲傷的問題，卻無法悲傷的時候，

要記住那一瞬間的痛，孤零零的痛！

要像一個符號或者詞語，安放在沉寂的夜晚，

或者心的底部，要經常清潔，翻曬，不讓它速

朽，

要像初戀一樣，經常背著現在的妻子想起它。

要記住！要在流失的光陰中，在活蹦亂跳的生

活里，

要在一天結束之前，聽一聽它深深的吐納。

小事物

蜜蜂。蚯蚓。螞蟻。樹葉。霜露和水仙——

它們渺小，我用不了一只手就能遮住，

它們在廣大的世界里停留，同樣會留下身影。

這些小事物！這些一點兒也不著名的小事物，

只占據生活的一角，它們安靜，都在發出聲

音，

讓我們聽一聽這些小事物給心情帶來的影

響。

麻雀。烏鴉。昆蟲。三葉草。屋檐和炊煙——

它們渺小，它們經常出人意料地生動，

要熱愛它們，熱愛它們的小，小中的光亮——

它們甘愿小，在遼闊的生活中，它們甘愿小成

一首詩的心臟，我甘愿獻上我小小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