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課程改革以來,語文課堂發生了許多可喜的變化,最明顯的是課堂基本脫離了“強按牛頭喝水式的硬灌輸”,課堂活潑生動起來了;最值得高興的是對文本的解讀,基本上打破了“政治的枷鎖”,充分體現了教師解讀的積極性,也充分發揮了學生的主體性。但是,在有些無限開放的課堂上又走進了另一個極端,出現了“脫離文本旁逸斜出的創造性閱讀”、“看似熱鬧實實則盲人摸象、以偏概全的多元解讀”的現象多了起來。比如,有些時候我們進行了“無中生有”式的,強調所謂個性的“創造性閱讀”:《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中的“魯提轄是土匪”,《背影》中的父親“違反交通規則”,《愚公移山》中的愚公“沒有經濟頭腦和效率觀念”,《紅樓夢》宣揚的是近親結婚……
這種情況引來了許多爭論。有的老師高舉新課標大旗,認為“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 雷特”,強調學生個性化創造性解讀文本;有些老師卻有不同的理解,認為文本解讀有其規律性,不能隨意解讀。那么,中學語文文本解讀究竟要不要創造性解讀?如何進行創造性解讀?一直成為爭論的焦點。
文本解讀要不要創造性解讀?這是毋庸置疑的。當代文本解讀理論認為:文本解讀活動是一種對文本意義的建構過程,建構性是解讀文本的一個重要特征。文本的意義只有通過讀者的解讀才得以構建,它的生成與存在離不開讀者的解讀創造。而且“必須由讀者來實現”。伽達默爾就說過:“對一個文本或藝術品真正意義的發現是沒有止境的,這實際上是一個無限的過程,不僅新的誤解被不斷克服,而使真義從遮蔽它的那些事件中敞亮,而且新的理解也不斷涌現。”正因為文本意義的可能性是無限的,文本的真正意義是和讀者一起處于不斷生成之中,所以,有人認為:“不存在沒有創造的閱讀。”
更何況我們的《語文課程標準》強調“培養學生探究性閱讀和創造性閱讀的能力”,“對課文的內容和表達有自己的心得,能提出自己的看法和疑問……”同時,在閱讀課的“教學建議”中指出:“閱讀是學生的個性化行為……要珍視學生獨特的感受、體驗和理解。”可見,新課標強調學生的個性得到充分的張揚,從而“實現有創意的閱讀、創造性閱讀”。
問題的關鍵在于,中學語文教學如何恰當地進行“創造性解讀”?在哪些方面進行創造性解讀?筆者不憚淺陋,想從當代文本解讀的角度談談創造性解讀的辯證關系。
當代文本解讀理論認為:文本解讀既有開放性,同時也有規定性。
當代文本解讀理論認為:文本解讀是一項開放的理論創造活動,讀者所處的時代、所有的心境以及情緒等諸多因素各不相同,因而,不同的讀者對同一文本的解讀就會有較大的差異性。這就是所謂的“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或曰“不同的視界融合”。但是,在文本解讀過程中,讀者對文本進行創造性、個性化的理解、再創和構建的同時,也應當受文本的制約。因為文本具有開放性的同時,它也具有規定性。所謂的規定性就是指文本具有一定的基本面。這個基本面主要包括文本的寫作背景、文本的基本結構、文本的內在邏輯、作者的旨意指向等。它們才是我們解讀文本的基礎。解讀的創造性和文本的規定性是辯證統一的關系。因此,讀者解讀創造的翅膀不可能任意飛越文本所不能及的界域,否則,將導致解讀的謬誤,使其解讀誤入歧途。這就是說,解讀受文本的規定制約——受到文本基本面的制約。比如,《背影》中的“父親違反交通規則”的理解就是沒有受到文本寫作時代背景的制約而產生的謬誤。正如接受美學大師伊塞爾所說:“文本的規定性也嚴格地制約著接受活動,以使其不至于脫離文本的意向和文本的結構,而對文本的意義作隨意的理解和解釋。”余應源教授闡述說:“……必須老老實實、正確理解作者創作的文本,認清文本意圖、主旨、特別是形象的唯一性,讀者解讀文本時頭腦中再造的形象具有差異性、個性,這是必然的,但不能背離文本這個‘唯一’。”即所謂:“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一千個讀者讀出來的都是哈默雷特,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物”。
那么,如何引導學生進行創造性解讀呢?筆者在上述前提下,從中學語文創造性解讀的落腳點的三個方面談談它們的辯證關系。
一、逼近真實的寬與嚴
(德國哲學家、20世紀現象學學派創始人)胡塞爾的“主體間性”理論認為人是主體而文本也是主體。人與文本是一種互為主體、互為融通的關系。文本解讀是以理解、解釋和建構文本的意義為目的,在解讀過程中讀者總是通過文本與隱沒于文本中的作者見面,這就必然使讀者與作者以文本為媒介發生心靈碰撞和靈魂的問答。
正如我們所熟知的,文章是作者思想的外在流露,于是“解讀文本就是理解作者”。而作者是社會的人、時代的人,因此,中國文學批評歷來就主張解讀文本要“知人論世”,強調解讀文本時盡可能詳細了解作者當時的處境,揣摩作者“此時此地”的心思,從而沿此解讀文本,得出接近作者“真實”的解讀,與作者在人性、人生等層面上進行跨時空的交談。越詳盡越真實地了解把握作者及當時的處境,就越能走進文本,得到更為“真實的解讀”。這樣的解讀,我們就得“寬”,越寬越好。我們不但要放手,而且要鼓勵學生了解作者和寫作的時代背景,“盡力走近作者從而走進文本”,挖掘更為真實的解讀就是“創新的文本解讀”。否則,我們就得從“嚴”,不能讓學生離開文本的指向而去胡思亂想。
比如武松打虎傳遞的是勇猛剛強,絕不是不保護動物。施耐庵寫《水滸》,是以贊賞的態度贊美了這些英雄人物嫉惡如仇,剛強勇猛的氣概。我們可以引導學生從寫作的時代背景和《水滸》全書中去真實地解讀。如果說武松不保護動物,那就太荒謬了。不要說宋代沒有這樣的規定,作者也沒有傳達這樣的信息,就是在提倡保護動物的今天,也不可能為了保護動物,而不惜犧牲人的生命!武松在那個特定的環境下,他不打死老虎,老虎就要吃掉他,而且這只老虎已危害一方,吃了不少人,我們怎能不去除掉它,還要保護著讓它繼續吃人!
二、具體補白的松與緊
當代文本解讀理論認為,文本解讀是一種主體能動的參與行為。所謂“能動的參與行為”,就是要求讀者充分調動自己的主觀能動性,積極地參與對文本的解釋和建構——激活自己的想象力、直觀力和感悟力,通過對文本符號的解碼,“不僅要把作者所創造的文本形象中所包含的豐富內容復現出來,加以充分地理解和體悟,而且還要滲入自己的人格、氣質、生命意識,重新創造出各具特色的文本形象,從而使文本的意義更為豐富而且更有厚度、深度和力度。”文本解讀活動中的這種主體能動性的參與行為,實際上是讀者的解讀經驗對文本“空白”結構加以想象性充實、補充和建構的過程,是一種融注了解讀者的感知、想象、理解、感悟等多種心理因素的活動。這是因為任何文本都存在“未定點”,“課文作者的思想不僅可以通過字面來表示,也可以隱蔽于文字的空白處。這種空白有多種形式,如結構上的分節分段換行,是空白;欲言又止,‘話到嘴邊留三分’,是空白;借用修辭手段,象征、影射、雙關、反語是空白;置疑不答、無可奉告,是空白;主次有別,說這不說那,也是空白……這些空白,或者是言外存意,讓讀者猜想;或者言此意彼,讓讀者琢磨;或者是委婉的曲筆。”把握這些空白處,我們就得“松”,擇要地讓學生憑借語境展開想象,進行填補。這既是對課文思想內容的豐富,又是對文本的發展和超越。能做到這一點,就是我們常說的“進入文章了”。
比如《詩經·蒹葭》中的“伊人”,究竟指誰,眾說紛紜難以判斷。這時就需要我們根據自身生活的體驗,以深思飛揚的想象,構筑出“作者的伊人”:她是戀人,因為似乎只有男女青年的愛才會如此濃烈,才會如此執著。于是,我們頭腦中,伊人長裙飄飄,款款而出。她遙遠而美麗,可望而不可即;她或許是一種令人追求不止而又無法企及的思想境界;她或許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伊人宛在,覓之無蹤”這樣一種心態的描摹。多解之地,正需要我們構筑,正需要我們補白。這樣合理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具體化就是我們追求的一種寬松的創新解讀的境界。
在解讀過程中,我們應該具有這種能動性參與行為,通過表層的文本結構,用自己的思維、情感和已有的經驗去參與文本的世界的建構,進而對文本的意義做更深層的開拓、補充,見人之所未見,感人之所未感,這才是創造性解讀的寬松環境。但是,對那些不是空白的隨意想象,我們就得要“緊”起來,漸漸地杜絕。比如,《最后的一課》中的韓麥爾先生下課時的神態描寫,意蘊豐富,我們就可以引導學生對其具體化,加深理解。可是,筆者在上課時,有一位學生卻提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反對意見。他說:“只有我們中國的語言才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他韓麥爾怎可以說他們法國的語言才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這個意見雖然可笑,可這位學生的愛國精神是可嘉的。于是,筆者先肯定了他的愛國精神,然后說:“正因為韓麥爾也愛他們的祖國,所以他就愛屋及烏,就像情人眼中出西施那樣,情人不一定真正美,可在情人的眼中肯定是最美的。”緊接著,就談到了如何創造性解讀課文,扎緊了離開文本解讀的口袋。
三、延伸拓展的放與收
當代文本解讀理論還認為,文本解讀是一種自我解讀的活動,是建構文本的同時,也是自我建構的過程。具體來說,所謂“自我建構”,就是在尋求理解文本的基礎上,使自身體驗與文本的意義同化,進而從文本意義中發現、認識自己。如果說“尋求理解文本”是感悟、體驗“他人的世界”,那么,“自我理解”就是在感悟、體驗“他人世界”的基礎上建構“自己的世界”。這不僅是創造性解讀的落腳點和方法,更是體現了創造性解讀的能力和基本功。因此,在這里必須強調的是:自己感悟、體驗的世界,必須建立在感悟、體驗文本世界的基礎之上。只有這樣的創造性解讀,我們才能“放”,反之,我們就得“收”。
比如《林黛玉進賈府》,林黛玉的處境于當代社會上盛行的“留守子女”的境況作比較,得出他們共同的實質,推出解決的措施。這便是極好的“結合當今,自我建構,從文本中讀出現代人的智慧”。這樣的解讀我們放得越多越快越好。但是,如果把《紅樓夢》說成是宣揚親近結婚,“自己的世界”遠離了“他人的世界”,這樣的解讀我們就得趕緊收,收得越快越緊越好。
作為文本,一旦選入中學語文教科書,就與一般的社會文本有了本質的不同,它被教材編寫者賦予了特定的教育功能,必須承載語文教學的基本任務。無論怎樣的個性化閱讀,也必須遵循教材的教育指向,把文本最核心的價值觀傳達給學生,決不可以“腳踩西瓜皮”。因此,中學語文文本的創造性解讀必須“引導學生理解其共性”。這是一個前提,是創造性、個性化解讀的“規定性”,起著規范、定向的作用。由此可見,從當代文本解讀觀來看,中學文本的創新解讀是帶著腳鐐跳舞:既要創新解讀,又要遵循中學文本的規定性。因為文本具有開放性,同時也具有規定性;解讀文本是主體間性活動,是讀者的主體能動參與的建構行為,是建構在文本基礎之上的“自我理解”。因此,中學文本創造性解讀的辯證法就在于逼近真實的寬與嚴、具體補白的松與緊、延伸拓展的放與收。讓我們學做解讀的強者,用輕盈的心,帶著腳鐐跳出迷人的舞蹈。
(施建林 江蘇省如皋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