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講童年的《長江7號》與前一晚睡覺時想起童年的家,是“如有雷同,純屬巧合”的一件事情。但童年與童年的相似,卻是“如有巧合,純屬雷同”。
曾經,我也是個沒出息的小孩。考試考得不好,雖然不至于零分,但也干過改分數的事情,還偽造過家長的簽名。看《長江7號》里小狄把那0改成100,我笑啊。我也被人欺負過,還不敢還手,那些欺負我的大小孩的樣子,大概也就在腦子里被放大成《長江7號》里那個大胖子的模樣,也常常像電影里那樣,欺負完了,大家做朋友,小孩跟小孩,哪有那么多解不開的結。我的小學里,也有一個好老師,雖然遠沒有那么年輕漂亮,但那股子像媽媽的慈祥勁兒,和《長江7號》里一個樣。高興的時候,也像小狄那樣開了錄音機,瞎跳舞。班里的男女小朋友,也是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我也要過玩具,賴在商店不愿意走,比《長江7號》里的小狄還過分,終究大人也是沒給買,賴了一會,乖乖抹抹鼻涕,跟在大人后面回家。好在小孩兒忘性大,過幾天就不記得,不愿去記得,強迫自己不記得了。
我們做小孩,以“懂事”為最高標準,大人愛夸別人家孩子:你們家孩子真懂事。大人訓自己家孩子:別人家孩子都懂事,就你不懂事。星爺演的父親,他不說你要懂事啊,他坦白說“你知道我沒有錢啊”,他說“等我下個月發了錢再給你買”,他曉得呢,“懂事”是大人的責任,不是小孩的義務。
怕是這些事情,好多人小時候都經歷過,也像小狄和那個有錢小孩一樣,“小孩的事情,才不和大人說!”但小孩變成了大人,小時候這些保守起來的秘密忘得干凈,滿腦子大人的事情,無非汽車房子,前途后路,勾心斗角,都變成《麻將》,都變成《獨立時代》,都變成《一一》。
我的童年有而電影里沒有的,是挨打。中國的小孩大多免不了這一課的,家門關起來,《未成年人保護法》連擺設都算不上。星爺在電影里裝作要打小狄,先拿起木板,再拿起衣服架,然后是布片,最后用報紙卷了個稀松的“棍子”,哪里舍得打。我的童年里沒有而電影里有的,是父子倆那種輕松融洽的關系,于是小時候在看到一些外國電影里小孩可以和爸爸打成一片,覺得好假。但心底里,又特別想這樣的假。
那個小狗一樣的長江7號,就是這美好然而并不強大的“假”的夢想。小狄以為7仔是李小龍,可以打敗大狼狗,以為7仔是機器貓,可以做出各種工具幫自己考試拿滿分,搞定欺負自己的同學,可是沒有啊,成長的挫折要自己去經歷的,星爺懂,也要我們明白人生不是順暢的。所以7仔被大狼狗打敗,也不能幫自己考試拿滿分,只對小狄的這種幻想拉出一坨屎,要小狄踏踏實實,先做好一坨屎。
星爺知道小孩子最需要的是什么,對于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所以7仔的那一點神力全用在這最重要最需要的事情上面,7仔修好了那架爸爸買回來的二手壞電風扇,電風扇在夏天給小狄吹風,讓小狄睡個好覺。睡個好覺是什么呢?是爸爸對小狄無微不至的關懷,7仔修好了這關懷。7仔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施展神力,是救回了小狄在事故中死去的爸爸。爸爸是什么呢,爸爸是擎天柱。
星爺缺少父愛,他造出一個夢溫暖自己,在代溝深得沒有底的時代,多少人希望有這樣的溫暖。既然希望,就接過星爺的夢,溫暖自己吧。
電影院里的小孩們,跟成為大人沒多久的我一起樂著、笑著、哭著,一起共鳴著。我知道,現在的小孩子在學校里,也還在經歷著我曾經經歷的,經歷星爺曾經經歷的,經歷著我們上一輩曾經經歷的。
我們以前看什么呢,嘎子哥和潘冬子啊。可嘎子哥和冬子哥教我們什么呢?鬧得歡與拉清單,木頭槍換成真槍,有仇必報,紅星一定要閃閃,革命革命再革命。革什么命呢,小孩子一個,我們的命還沒長齊呢,“革”字還寫得歪歪扭扭。這些年了,小孩也要在電影里斗爭來斗爭去,誰像星爺那樣認認真真、反反復復地告訴過我們:“我們雖然窮,但我們不打架,不撒謊,不拿人家東西。”
看星爺以前的電影,我無論如何不會愿意去想到我沒出息的童年。看過《長江7號》,我愿意去想一想,我還愿意和星爺一起做夢,讓童年美好一點。
看到有人在博客里說,他看哭了,又有人給他留言說,自己的朋友也哭了。怎么不哭呢?是在哭我們自己啊。
想起來看《媽媽再愛我一次》,電影院里小孩子們都哭得稀里嘩啦,哭什么呢?自己,或者童年。
《長江7號》,對于我來說,要分析什么呢,特技啊、劇作啊、鏡頭啊,有什么好分析的?愛它就夠了。愛它就是愛自己的童年,愛那個到處都是缺憾的童年,愛那個沒有神力來幫助、自己幻想神力的童年。
(張茂森摘自《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