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過節放假了就回家一趟。
父親在電話那頭說這話的時候我正站在寢室樓前的電話亭里,剛入春的晚風吹得我有點瑟瑟發抖。
坐到車上的時候就聽見開車的師傅在抱怨:怎么國家突然規定清明節放假,這路上又得堵車了。我想國家若再不下令,這文化怕是要遺失了。車內的擁擠絲毫沒有影響我回家的心情,我默默地看著窗外的風景緩緩劃過,心中泛起絲絲的鄉愁。
車子在駛出M城的時候遭遇堵車,上來的一對裝扮新潮的母子使車內更加擁擠。車內雖是熱鬧非凡,但那對母子的話卻極為清晰,仿佛一道穿透力超強的聲波,在我耳旁縈繞。母親對兒子說,這次回老家好好拜拜你爺爺,讓你考個好一點的高中。兒子用不屑的眼神瞥了母親一眼,然后說,都什么時代了,還信這!信也好,不信也罷,這種祭祀的習俗我們是不應該摒棄的。曾經自己也這樣嘲弄過母親,只是經歷了一段歲月的磨礪之后我開始信命,因而我便常常祈禱著能夠得到先輩們亡靈的庇佑。
車子慢慢向前行駛,夕陽漫過楊樹的樹梢,在夾道里散落著一地的光斑。窗外的風景不斷地變換著,猛然間我聞到了一股花香,那是久違的油菜花香。我仿佛又看到一個童年的身影在花田里撲打蝴蝶,空氣中氤氳著天真的笑。
越靠近故鄉,思緒越是紛亂,一顆游子的心是無法抵制住呼喚的。來自那房屋的異鄉人——楊明說我們都是異鄉人,所謂的故鄉只不過是我們的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腳的最后一站。
回家的第二天吃過早飯,我理了理衣著便隨父親上了山。天空憐惜它的雨滴遲遲不肯下,只給大地裸露著它那灰白色的頭蓋骨。山風吹動著父親枯槁的身體,也打落了我的回憶。
從我八歲那年記憶開始深刻時,母親在我記憶中就一直是一個凡事講求有因必有果的人,所有的善惡在來生都會得到回報。因此母親也常去山廟頌經拜佛,山廟里住著一個身著黃馬褂面容安詳的老人,他會在人多的時候擺起算命的攤兒。
母親在元宵節那天拉著頑劣的我去算了一命,那個不懷好意的老頭說我當年命途不好,母親臉色立即大變,那是記憶中母親病重時才有的臉色。之后的清明節母親硬逼著我隨父親上山去祭拜爺爺,走的時候還千叮萬囑地要我在墳前叩三個響頭。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去墳山,那年我八歲。
那年的天空揚揚灑灑地飄落著雨滴,對于剛學過杜牧《清明》的我來說也不是沒有一點興奮的。我學著父親像牧師念誦悼文一樣在爺爺的墳前許了個小小的愿望:希望期中考試能考第一。現在想來的確可笑,我能想像那個未曾晤面的老人聽到后給我的表情。回到家后我莫名其妙地生了場大病,母親慘淡的表情、“黃馬褂”得意的神情在我腦子里不斷閃過。我不相信的命卻真真切切地發生了,這是我稚嫩的心永遠也無法接受的事實。還沒來得及讓我對他肅然起敬,我就徹底地沒了知覺,奇怪的是第二天我健康得能夠吃下好幾碗飯。
母親說我的病是用先人傳下的巫術治好的,我不信,她便指了指靈堂,我清楚地看到了盛水的盆里立了根纖細的筷子,仿佛一座拔地而起的高樓。沒有接觸過力學的我是無法解釋這種現象的,所以我將其歸結為天神顯靈,對于母親的招魂巫術我卻一直是半信半疑。
九歲那年我便被父母送去外地讀書,在城市的光怪陸離中我草根時代的稚氣也逐漸蛻脫了。一直到現在,很多個年月里我都沒能去離家僅幾里路的墳山。這是一種遺憾,而這種遺憾將不可避免地要持續下去,我不能預知明年的高三抑或是以后的大學自己還能否平靜地站在爺爺的墓前。
那一方蓑草凄迷的墓,那個我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禱的墓中人,即將淹沒在我心的深處。我想我會漂泊,但這里會是我的歸宿。
坐在去學校的公車后座上,透過污跡斑斑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江南的雨,擲地有聲的清脆音韻和著遠處的鞭炮聲構成了我年幼時關于江南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