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風家書》(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4月版)收錄了胡風致梅志的三百余封信,為研究者提供了難得的原始資料。遺憾的是。由于注解稍欠準確,給讀者增添了解讀的難度。
胡風在私人通信中習慣于以“隱語”指代他人,《胡風家書》中尤多,若編者未詳加考辨,注解中就難免產生失誤,使讀者無所適從。“師爺”的誤釋,即突出的一例。
“師爺”之稱謂首見于胡風1952年12月12日家書,信中寫道:
昨晚開了會。林、馮、何三位轟了一陣。早料到如此,果然如此。說是下周再開一次,就結束了。下次是胡、邵二位。下次當然要我發言的。以后呢?那就不知道了。不存幻想,當然好辦。如陷在荊棘林中,現在只求早日結束。結束后,看怎么來罷?師爺昨晚都出了席,可見隆重。
編者曉風注云:“師爺,指胡喬木。”
信中提到的“開會”,指的是1952年下半年中宣部召集的“胡風文藝思想討論會”(下略為“討論會”),于9月6日、11月26日、12月11日和12月16日共舉行過四次會議,該信說的是第三次會議的情況。“林、馮、何三位”指的是林默涵、馮雪峰、何其芳,“胡、邵二位”指的是胡繩和邵荃麟。“師爺”是否指胡喬木,尚有疑問。
根據該家書的描述,“師爺”沒有出席第一次和第二次會議,但出席了第三次會議。這給我們的考證提供了線索。
胡風日記提供了出席第一次會議者名單,計有周揚、丁玲、馮雪峰、何其芳、胡繩、王朝聞、林默涵、嚴文井、袁水拍、陳企霞和胡風共11人,這些人可以排除。
舒蕪日記(舒蕪《參加胡風文藝思想討論座談會日記抄》,載《新文學史料》2007年第2期)提供了出席第二、三次會議者名單。第二次有周揚、胡繩、邵荃麟、馮雪峰、林默涵、嚴文井、王朝聞、艾青、葛琴、王淑明、周立波、蕭殷、陳企霞、胡風、路翎和舒蕪共16人。這些人也可以排除。第三次“除上次的十六個人而外,又加上張天翼,何其芳,田間,楊思仲,陽翰笙,合共二十一人。”何其芳可以排除,疑似“師爺”者還剩下張天翼、田間、楊思仲、陽翰笙等四人。
胡喬木既不在出席第一、二、三次會議者的名單中,也不在疑似者中,肯定不是“師爺”!那么,“師爺”是四人之中的誰呢?
胡風1952年12月17日家書中再次出現“師爺”之稱謂,信中寫道:“最后一次會,晚八時到一時過或二時左右。發言者有胡、邵、艾、田、子周,還有師爺。兩次,師爺都參加了的,可見嚴重程度。”
“師爺”在第四次會議上發了言,這又為我們的繼續考證提供了線索。
查閱胡風12月16日日記,分明記著:“約八時開會。發言者:胡繩、荃麟、田間、艾青、陽翰笙、何其芳、周揚。”在12月17日的家書中,田間既與“師爺”并列,可以排除;楊思仲、張天翼未作發言,也應排除;于是,疑似“師爺”者只剩下陽翰笙一人。
然而,問題又來了。陽翰笙的地位不及周揚,胡風為何視陽翰笙的出席為“隆重”、“嚴重”呢?查陽翰笙簡歷,此君在建國初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委員、副秘書長、中共文化教育委員會機關黨組書記,并兼任中共中央統戰部一處(文化處)處長、對外友好協會副會長、國務院總理辦公室副主任等職。正是這最后一個職務,使得胡風對之有所忌憚。在他看來,陽翰笙是代表周恩來出席“討論會”的。
至此,編者的誤識也可以理解了。“師爺”是“秘書”的舊稱,胡風稱陽翰笙為“師爺”,是由于他時任“副秘書長”。編者將“師爺”標注為胡喬木,是由于他身兼毛澤東的“秘書”。誤識就是這樣發生的。
“師爺”之稱謂的最后一次使用,見于胡風1953年1月5日家書,信中寫道:“明后天或者到師爺處打一轉,不過,沒有什么意思。和這類人談話,好像和影子打交道。”查閱胡風日記,1月6日載有:“訪三花。訪盛家倫,一道聊天,到小館喝酒吃面。訪陽翰笙。”馮雪峰(“三花”)時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兼《文藝報》主編,不是秘書;盛家倫是音樂家,也沒當過秘書;只有陽翰笙在秘書位上,可稱為“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