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編順口溜。其實,順口溜能編好,也必須有學習寫詩歌的底子。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能背誦許多《詩經》的段子,《伐檀》、《碩鼠》、《關雎》等。但是,只是能背而已,不知道什么意思。不是我有多么的用心和少年文學潛質,那是我爸爸逼我背的,背不下來不讓吃飯,不許睡覺。
久而久之,我喜歡上了漢代的樂府民歌、唐詩、宋詞,尤其是元曲,極其喜歡。記得上世紀六十年代,趙樸初老師的《某公三哭》對我的影響最大,我發誓以后也寫這樣的東西。可能是自己的文化底子太薄,寫來寫去,全寫成相聲了。一心不能二用,相聲和元曲不是一個路數,但是下的功夫也不小,所以沒能寫成元曲,自己也原諒了自己。
順口溜自己一直堅持不斷地寫。拔點高的話,這也是打油詩。
打油詩并不簡單,古代的“江山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以一口井和兩只狗寫雪天的雪,估計也是順口溜出來的,但是遣詞排句和構思亦相當講究,觀察生活極其細膩。
周恩來曾經夸馮玉祥將軍的打油詩:“丘八詩體,為先生所創”,因為馮將軍自稱“丘八詩人”。他帶兵進駐徐州,提倡植樹造林,為民造福,寫了一首護林詩:老馮駐徐州,大樹綠油油,誰砍我的樹,我砍誰的頭。有威嚴,也有幽默。
袁水拍的“踏著茅房去拉屎,忽然忘記帶手紙,袋里掏出百萬鈔,擦擦屁股滿合適”這樣的段子,一定要在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叫罵連天的歲月里哼出才有價值。如果盛世里寫此文,定收入“低俗”之列。寫什么不好,非寫拉屎、擦屁股,不雅!
魯迅的打油詩雅,但是能傳世的是口語化的那些,比如“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秋冬”一類,讓人百讀不厭,百用不煩,什么時候想起來都挺有意思。而他諷刺“蹩腳”翻譯譯出牛奶路的那首:“可憐織女星,化為馬郎婦。烏鵲疑不來,迢迢牛奶路。”多少是有一點費解了。(主張“順譯”的趙景深曾經誤譯milky way為“牛奶路”,參看魯迅《二心集,風馬牛》)
方成先生的打油詩好,好在他喜歡研究相聲,懂口語,掌握和了解語言藝術的魅力。他曾經在一個斗方上寫自己的座右銘“學而長思”,然后在邊上寫上打油詩“平時喜讀書,讀了記不住,學而不長思,惘然沒用處,活了幾十年,沒少犯糊涂,寫個座右銘,或許有幫助。”寫得非常精彩。精彩在于,一是絕對上口,大白話,極其合情合理,讓人有共鳴;二是壓了“險韻”——“姑蘇轍”,讀來韻味十足。我多少次讀,多少次品味,多少次都感到舌口生津,沁人肺腑,滋潤心田,舒服極了!
我寫打油詩,抽冷子也出好詞句。
比如寫在兵團,早上進山砍柴伐木的情景,撞出“伐木坎坎蕩山谷”的句子。“坎坎”二字出于《詩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是形容伐木的聲音的;又如寫坐火車赴北大荒離開北京的場景,“燕山的弓,列車的箭,離弦飛奔山海關”等等。但是,真正能讓我自己多少感到一點欣慰的,不是排詞造句的精巧,而絕對是真情所激發出來的實感。生活一旦真觸動了你想要說話的那根神經,你不說都不行,當看到自己有感而發產生和流露出的那些小火花、小智慧,顯示出自己那點“小聰明”,美,美不夠!
聲明一點,我可絕對不是不想當詩人,不想寫正兒八經的詩,說老實話,我做夢都想。但是我知道,絕臨峰頂,是每一個對于自己人生,差不多都曾擁有過的夢想。取決于成功的標準,不單單是那高聳的峰頂,有時候可能是攀登心靈中目標的那股動力,只要永遠有這股動力,你就永遠有希望。
你們說我有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