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過期的魚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什么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就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電影《重慶森林》對白

我的家在海濱城市煙臺，臨近海邊，吃起新鮮魚來也就方便得多。記得我在外地讀書的那幾年，每年放完暑假要返校時，也正是新鮮小鲅魚上市的時候。那時，母親總要為我買上幾斤，然后做成易保存的熏魚讓我帶回學校吃。同宿舍的幾個姐妹都來自內陸城市，熏魚她們平日里很難吃到。不常吃并不代表不愛吃，往往不用兩頓飯的工夫，那幾斤熏魚就被我們吃了個精光。她們一個勁兒地夸我母親做的熏魚香，口感好，而且還不腥。原來她們平日里吃自家做的魚，由于做法不得當，總有一股腥氣，有了腥氣，自然也就沒有了胃口。她們向我討要秘方，我也樂于傳授——給魚去腥除了要加料酒、蒜末、姜絲外，還要加一些白糖。當然，這些都是母親告訴我的。

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八年就過去了，當年的那些女孩子們如今也長大了，各奔東西。她們工作的工作，成家的成家，我們偶爾也打電話聯系，但都因工作和家事的牽絆，無法脫身。而在這八年里，我也收獲了自己的那份愛情，擁有了一個甜蜜幸福的家，在職場的艱難打拼，也小有成績。

前段時間，公司里人事調動，一個平日里善耍小伎倆的同事一躍升為我們的主管，盡管我心里不服氣，但也只能聽命行事。正好那幾天，身體也不舒服，我就借機請假在家休養了幾天。從前上班時整天如機器般地運轉，而今休假在家，突然閑了下來，不知怎么的，我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

一窗秋雨淅淅瀝瀝，滿懷傷感惆悵，剪不斷，理還亂。記憶里熏魚的味道也就在那一刻趁虛而入，這種味道一旦有了，便一秒不停地折磨著我的胃。

我打電話回家，當話筒那端響起母親熟悉的聲音時，我就感覺眼睛潮濕了，在叫了一聲“媽”后，我的聲音便有些哽咽。母親好像聽出了什么，她一個勁地問我“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這時，我才發覺有些失態。因為怕母親擔心，我趕緊說道：“不知怎么了，就是特想吃您做的熏魚。”電話那端，母親說：“好，好，正好現在有新鮮的鲅魚。我明天就給你送去。”

第二天早上，我還沒醒，迷迷糊糊中聽見老公在客廳里說：“媽，您來了怎么也不早告訴一聲，我好去接您。”我馬上醒了過來，趕緊下床。原來老公出去買早點，一推門，就看見母親正坐在防盜門外的樓梯上打盹，旁邊還放著一個籃子。我心疼母親，埋怨道：“您來了怎么也不敲門?要是在外面凍壞了可怎么辦?”母親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是坐第一班進城批發菜的車來的，凌晨三點多才到。我尋思著你們還沒睡醒，怕吵著你們，就坐在門外打了個盹。沒關系的，媽的身子骨硬著呢。”母親邊說邊從籃子里拿出一個毛巾包，一層層揭開來，里面是一個大碗，碗中盛著一些熏好的鲅魚。“還熱乎呢。趕路時，我還擔心涼了，一直把它放在胸口。”母親說著把碗遞了過來。老公接了碗，我急忙去臥室給母親找衣服，到臥室里，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等我擦干淚出來時，看見老公的眼睛也紅了。

那天，我一個勁兒地勸母親在這住幾天，可母親怕我們破費，執意要坐當天的車回去。母親說，她看見我沒什么事，她就放心了。后來從父親口中得知，母親接了我的電話后，就一直擔心我。本來她打算趕第二天早晨的車，可她實在不放心，就連夜坐了一輛農用車來。母親那么大的歲數，是怎么忍受在農用車上那五六個小時的顛簸的?我不敢想，因為一想起母親那在寒風中抱著毛巾包的樣子，我就忍不住流下淚水，我感到身體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動。就這樣，我含著淚吃完了那些熏魚。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是不會過期?”相較于王家衛的疑惑，我慶幸自己很幸運，因為在這塵世中，有愛我的母親，父親，老公，這濃濃的情，像發了酵的女兒紅，愈是久遠，就愈醇厚；愈是久遠，就愈百轉千回，蕩氣回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