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泡杯新茶嘗嘗鮮。”周末我回家,父親在灶臺邊說。他整個人都埋在熱氣騰騰的煙霧中,趴伏在灶沿,兩手不停地翻炒。
我湊上前去,禁不住手癢癢,說:“我在學校喝過的,不就是那味道——你歇會兒,讓我替一陣吧。”
“你?毛手毛腳的,別糟蹋茶葉了吧。”父親隨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喜滋滋地說,“今年茶價好著呢,早上八兩茶,賣了二百四——快,我又口渴了,去泡杯茶來。”
“哧——”又是一捧鮮葉下鍋,父親兩手飛快地插入鍋底,忙不迭地翻卷起茶葉,均勻地抖落,大汗淋漓。我沏好一杯新茶端過去,父親掉頭瞟了一眼,眉頭一皺,說:“銀毫我喝不慣的,還是換杯粗茶吧。”看他一臉認真,我只好照辦。
回過頭來,我靜坐客廳一隅,獨自品味著銀毫清香中略帶苦澀的滋味,關于茶的往事像杯中的氤氯熱氣一樣從心底裊裊升起……
在我們皖南山區,幾乎每個成年男子都有抽煙喝茶的嗜好。父親也不例外,只是他抽的全是幾毛錢一包的劣質煙,喝的也一直是疏松粗大、價格低廉的大路茶,還振振有詞地說:“粗茶汁水濃,喝起來才有滋味昵。”,哪有粗茶滋味勝過細茶的道理?分明是細茶值錢,他舍不得喝。前些年我們姐弟仨要讀書,又遭遇火災趕著蓋新房,家里經濟拮據,全家人都知道他的良苦用心,誰也不勸他;近年來家境好轉,一家老小凡事隨大流趕時髦,就勸他也別“拖后腿”,該泡杯本地特產銀毫茶換換口味了。“自家做的,何必在乎幾個錢。”我們都這么勸他。父親卻無動于衷,一如既往喝他的大路茶,惹得左鄰右舍都笑話他太“摳門”。
只有我知道,父親是很慷慨大方的,為了讓我學有所成,跳出“農門”找份好工作,他幾次三番送茶葉給老師的情景,我至今仍歷歷在目,記憶猶新。上世紀80年代末,我考入百里之外的縣城中學。每年春末夏初,父親總擱下繁忙的農活,來城里給老師送茶。他讓我帶著他找到各位科任教師的住處,輕輕敲門送上茶葉,說:“老師上課辛苦了,泡杯新茶潤潤嗓子。”老師要付茶錢,父親連忙推開,訥訥地說:“自家做的,不值幾個錢。”不容分說拉上我奪門而出。
畢業分配,為了將我分在身邊便于照料,父親在那個如火的七月拎著一包包茶東奔西走找關系,才如愿以償把我分配在家鄉小學……
蔥蘢四月,茶事日熾,沉浸在這裊裊茶香中,我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誠摯的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