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記

印象中，爺爺是個清瘦矍鑠，個子高高，有著學者風度的老人。他總是端著一杯茶，托著一本書，戴著老花鏡，靠在藤椅上，在夕陽中認真專注地讀書。在小時候的我看來，爺爺的任何東西都充滿了誘惑，其中包括他的茶。爺爺并不是個平易近人的老人，相反有幾分嚴厲，他的不茍言笑使大家都有些怕他，我也怕他。但天生的好奇心總是促使我溜進他的書房，偷偷翻弄他的物品，偷偷喝他的茶。

他的杯子非常漂亮，是白底藍花瓷的。掀開蓋子，一股清香撲面而來，引得我深深地狂吸幾口氣。幾片青青的葉子漂浮在水面上，兩三朵小白花顫顫的，這是什么?好吃嗎?我用小舌頭輕輕地舔，不甜；我用小嘴唇去吮，不香。我干脆用小手指夾起一朵塞到嘴里，呀，澀澀的，不好吃，可爺爺為什么喜歡它?這次小小的冒險因為我動作太大而被爺爺逮個正著，看到我的狼狽相，爺爺啞然失笑。他把我放在膝頭，倒了一小杯茶讓我嘗了一口，問道：“好喝嗎?”我搖搖頭，爺爺從抽屜里掏出幾顆奶糖，塞在我的小手上，又在我的小屁股拍了一下，說：“玩去吧!”此后，我再溜進書房時，便對那潔白的茶杯失去的興趣。

爸爸也愛喝茶，他可沒有爺爺那么講究，只要是茶葉他都喜歡，不管什么杯子他都能泡茶。看他大把大把地抓茶葉，用剛燒開的水沖茶葉，然后咕嘟咕嘟地喝茶水。我總覺得不是那么回事。有一次，我消化不良，胃脹得難受，爸爸就說：“喝一口我的茶吧!”打開茶蓋，一股濃濃的茶葉味直沖鼻子，“這是什么呀?”我驚嘆道。勉強喝了一口，便叫出聲來：“哇，這么苦!”再仔細一看。天哪，厚厚一堆茶葉擠在杯子底，茶水又厚又濃，就像一杯苦藥，從此我再也不敢碰他的杯子。可父親喝茶不講究，有時家里幾個杯子都被他泡滿了茶，簡直無孔不入，苦哉苦哉!

嫁入夫家，再沒了爺爺的清香茶，也逃離了爸爸的苦濃茶，可公公的喝茶史更令人匪夷所思。那天，我在他的桌上發現了一個又臟又舊的搪瓷杯，那應該有些年代了，杯子上的搪瓷斑斑駁駁，杯子里從底到上全是厚厚的“污垢”，這是什么呀?我拿著杯子對端著暖水瓶的公公說：“爸爸，這杯子太臟了，扔了吧!”“不……”公公從我手中接過杯子，放在桌上，從茶罐里捏出一小撮茶葉，小心地放入杯底，再沖上熱水，閉上眼滿足地吸上一口，蓋上蓋子，我驚呆了，心想：“這杯子也能泡茶嗎?”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便把他的杯子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凈凈，認認真真地泡了一杯茶，喜滋滋地等他回來，可他一回來四處找不到他的杯子，急得團團轉，當他認出那潔白的杯子是他的“寶物”時，大呼“糟糕”，“哎喲，糟了糟了，精華都洗沒嘍!”事后，婆婆偷偷告訴我，“你知道那杯子多久沒洗了?他這倔老頭，上次我想洗還被他說了一頓，幸好是你，不然指不定又一頓臭罵呢!”我是又吃驚又好笑，這也算是品茶之道嗎?

世上喝茶之人千千萬，有我爺爺式的清淡高雅，有我爸爸式的“囫圇吞棗”，也有我公公式的視茶垢為寶物，人生百態，其中之味只有茶水入口那一刻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