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從本期起,本刊推出新專欄《千年西津》。西津渡歷史文化街區因渡而生,依江而興,厚載起自唐以來1300多年的歷史,積淀有以濟渡救生、平安和諧為核心價值的津渡文化,匯聚著眾多的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是鎮江山水城市發展歷史的縮影。我們將運用散文、隨筆、詩歌、攝影、書畫等文學藝術樣式,與讀者一起走進西津渡街區,領略它的人文風情、山水風光、街區風貌、建筑風格。
西津渡值得一游。
渡為古渡,今已廢棄,只剩下沿碼頭而興的老街,因此,所謂一游,只是逛街,而非觀渡。
《唐詩三百首》有詩曰:“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作者記杜秋娘。杜秋娘何人?其祖籍潤州,即今江蘇鎮江,唐代才女,善歌《金縷衣》曲。鄉山為紀念她,特地雕像勒銘,具體地址,就在西津渡。今年10月過訪鎮江,前往西津渡。果然在一座小石山下,方亭側,池水畔,邂逅杜秋娘的塑像。鄉人緬懷她,是因為她傳世的詩。一首《金縷衣》,區區28字,居然擔當了《唐詩三百首》的壓卷之作。正如左側方亭上那副楹聯所撰:“唐室無辜遺才女,京江千載念斯人”。凡是溫暖文化的大才,老百姓是輕易不會忘記的。
秋娘背靠的小石山,古名蒜山,因其名,可以想見其形,今名云臺山。蒜山本臨長江,與東西兩側鎮屏、北固、寶蓋、五洲諸山銜接,形成岸線穩定的天然港灣。相傳三國時,東吳大將周瑜曾在這里駐扎水師,于破山棧道之上興建渡口碼頭。蜀主劉備來鎮江,正是從蒜山渡,即今西津渡登岸。又據說周瑜曾與諸葛亮在蒜山議事,制訂火燒赤壁的計謀,因此,蒜山又名算山。
然而,由于一代又一代的泥沙淤積,江流改道,如今,蒜山已偏離江岸數百米之遙。渡口的功能喪失,老街的魅力猶存。是晚,從杜秋娘的塑像前出發,繞過一條深巷,未幾,便來到一處倚山而建的街區。燈月交輝中,腳底是轍痕斑駁的青石板,道旁是飛閣流丹的古民居,頭頂是層巒聳翠的山景。若是在白天,且與三兩好友同游,定會挨個地品味那些唐代的渡口客棧、宋代的觀音洞、元代的昭關石塔、明代的鐵柱宮遺址、清代的英國領事館,以及救生博物館、五卅演講廳等。所謂“唐宋元明清,一路看到今”。而街頭那個名為“一眼看千年”的景點,隔著一層薄玻璃板,確切地展示出原始棧道及唐宋元明清不同階段的路面遺存。
千年勝跡,必有與之相隨的千年吟詠。站在街區盡頭的半山腰,遠眺北方燈火閃爍的江堤,腦海里油然浮起唐人張祜的《題金陵渡》:“金陵津渡小山樓,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兩三星火是瓜洲。”金陵渡是古名,即今西津渡。堪與張祜此詩媲美的,還有宋人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江之南,流之北,樓之外,舟之中,吟的誦的都是月色迷離的西津渡。月迷津渡,濤聲撩撥鄉愁。如今我騁目遠眺,月色依舊,但濤聲不再,畢竟“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復識矣”。俄然想起日本15世紀大藝術家雪舟的《大唐揚子江心金山龍游禪寺之圖》,此畫現藏于京都國立博物館,上個世紀80年代,我在日本見過的。其實,此畫的主體正是一處深水良港,只是當時懵懂,沒能和西津渡掛起鉤。再往上推,13世紀,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也曾由此港口登岸。哦,我們的西津渡還是蠻有國際知名度的哩!
一本《西津渡詩詞選》拿來隨便翻翻。孟浩然的“江風白浪起,愁殺渡頭人”,又是愁,不喜。許渾以“山雨欲來風滿樓”名世,但他的“水接三湘暮,山通五嶺春。傷離與懷舊,明日白頭人。潮平仍倚棹,月上更登樓。他日滄浪水,漁歌對白頭”,仍脫不了愁思一路,讓人提不起精神。蘇軾豪放,筆下“一笑江山發醉紅”,“蛺蝶人天身外夢,芙蓉星斗閣中書”,多少有點氣勢。趙翼詠西津渡卻是“白雪滿頭花滿眼,一年兩度到揚州”,差強人意。倒是無名氏有曲云:“風云西津渡,江山北固樓,先得海門秋。手掌里金山寺,腳跟下鐵甕州。翻滾滾水東流,一線系三江夏口。”把眾多名家都蓋過去了。我為無名氏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