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渡尋渡
文獻記載表明,西津渡形成于東吳時期,時稱蒜山渡。蒜山渡不僅有停靠船舶的碼頭,還有接待官員、行旅的需亭。蒜山渡應在超岸寺的西側,蒜山余脈玉山的北麓,與江中的金山遙遙相望。到了唐代,蒜山渡被稱為金陵渡。晚唐以后,因在北固山下新建了甘露渡,金陵渡在甘露渡之西,又位于潤州城西郊,故稱為西津渡,此名一直沿用至今。
西津渡在歷史上是長江下游重要的港口之一,六朝時期該渡口主要用作軍事,隋代京杭大運河開通后,西津渡便成為貿易交通樞紐,歷代王朝的漕運咽喉。南宋乾道年間,鎮江郡守蔡洸在西津渡創設救生會。自宋至清末,西津渡又曾是我國歷史上創設最早、規模最大的水上安全救助機構所在地。
西津渡俗稱玉山大碼頭,在其東側還有一個碼頭,俗稱小碼頭,該碼頭位于今待渡亭石階下的小碼頭街北端。小碼頭又稱義渡碼頭。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浙江余姚商紳魏昌壽等五君子共創義渡局,打造大號航船,航行瓜洲、西津渡之間,運載南來北往的渡客,為方便渡客候船,還在小碼頭東側建造了待渡亭。
據鎮江地方志記載,小碼頭大約興建于清代康熙年間,小碼頭的興建與西津渡沿江碼頭泊位淤淺有關。考古發掘資料表明,從三國時期到元代,西津渡附近江岸一直比較穩定,玉山北麓的山坡就是當時的江岸。明代以后,由長江上游帶來的大量泥沙,經日積月累的沉積,江底不斷淤漲,吃水漸淺。清代道光年間著名的京江畫家周鎬的畫作《京江二十四景》中,《西津曉渡》就是西津渡風景寫生,而《江上救生》所畫的則是小碼頭的山水風情。從這兩幅寫生畫上,可以看到,由于江邊河床淤積,西津渡碼頭己須修筑長長的棧橋,方能進入深水區泊位。
清代咸豐以后,金山至蒜山之間江底泥沙淤漲不止,征潤洲暗沙不斷東擴。光緒年間,金山與兩岸陸地開始相連。宣統以后,西津渡渡口枯水季節船舶已不能寄碇。上世紀20年代,玉山大碼頭和小碼頭因泥沙陡漲而被迫廢棄。至此,整個西津渡作為千年古渡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消失在無情的泥沙中。
泥沙淹沒了西津渡,也保護了千年古渡的歷史遺存。保護與開發西津渡歷史文化街區,一項重要的工作應是探尋和發掘西津古渡遺址。如前所述,蒜山渡(又稱大碼頭)的方位應在玉山北側。2004年夏,筆者應西津渡建設發展公司之邀,曾帶領考古工作者在小蒜山附近及小碼頭街做過考古調查與勘探,發現了有關古渡的歷史文化遺存,特別是在小蒜山上發現用來固定船舶纜繩的“牛鼻子石孔”。同類遺跡在長江三峽考古中亦有發現,它是古渡停靠船舶的物質標志。小蒜山上“牛鼻子石孔”的存在,直接表明該地原先就是西津古渡重要的泊位區。歷史上,四面環水的小蒜山既是天然的躉船,又是理想的避風屏障。
西津渡是西津渡街的根,沒有西津渡,西津渡古街終將是殘缺的。因此,在當前西津渡歷史文化街區保護與開發工作中,對西津渡歷史文化遺存開展考古調查與發掘,將是一項重要的課題。已有的考古成果亦為揭示這座古渡的真實面貌,提供了有利條件。
吹盡沙塵始見金,沉睡在地下的西津渡,終將被喚醒。
走出來的西津渡街
西津渡街是由鎮江市區通往渡口的一條山間小街,它東起五十三坡,西至超岸寺,順沿蒜山北側,蜿蜒曲折,起伏跌宕。這條寬不過四五米,長僅四百余米的小街,這里店鋪林立,梵宇相望,還有那錯落有致、鱗次櫛比的民居,無不昭示著小街昔日的興盛與輝煌。
古街的發端,肇始于三國時代的東吳。東漢末年,東吳統治者為了開疆拓土,成就霸業,開始在京口筑城,名曰“京城”。“丘絕高曰京”,該城就建在今北固山的前峰上。到了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孫權便“始自吳遷于京口而鎮之”。京城周長不過數百米,山勢險峻,城墻用磚石砌成,勢若鐵甕,十分堅固,故名為“鐵甕城”。吳國素以水軍稱雄,西津渡連岡三面,北橫大江,為天然良港,孫權便擇此良港操練水師,停泊艦船。從京城通往西津渡,必經蒜山。當年該地還是一座荒山,并無路可行。為了軍事交通的需要,便在蒜山至玉山北側山坡上開鑿出一條棧道來。早期的棧道比較狹窄,巖石路面不甚平整。這時的西津渡以及為渡口而開鑿的棧道,主要是服務于軍事的。據文獻記載,整個六朝360年,這里曾是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經受了一次又一次血與火的洗禮。
隋唐時期是西津渡的重要發展時期。隋煬帝大業六年(公元610年)開鑿江南運河,自京口至余杭,長達八百余里。著名的京杭大運河的浚拓,奠定了京口在江河水運中的樞紐地位。自此京口真正成為十字黃金水道的交會點,西津渡則成為漕糧北運南輸的咽喉。大運河的開通不僅大大方便了國家漕糧的運輸,同時也促進了其它貨物的貿易與流通。從隋朝開始,西津渡的港口功能發生了重大轉變,它的軍事功能逐漸弱化,商貿運輸功能明顯地增強了。隨著西津渡商貿交通的發展,西津渡街日漸繁華起來,原先的棧道進行了擴建,高低不平的巖石上墊上了一層黃土與碎石,路面經碾壓,平整而堅實。道路兩側先后建起了為商旅服務的客棧、倉儲、待渡亭,以及供游客朝拜祈禱的觀音寺、真武殿,自此西津渡街開始成形。
宋代商業經濟、海內外貿易得到很大發展。江南經濟水平開始超過北方。進入南宋時期,江浙地區成為全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鎮江作為南北交通的樞紐,西津渡在全國交通貿易領域的重要地位更為突出了。西津渡的興盛促進了西津渡街的繁榮。宋代的西津渡街店鋪林立,寺觀相望,商賈輻輳,百業興旺。這一時期的西津渡街在隋唐時期的路面基礎上墊上了一層厚約30厘米的三合土,這種三合土用黃土、黃沙和石灰羼合而成,并經層層夯打,堅實異常。
明清兩代,西津渡是中央王朝漕糧中轉的重要港口,漕糧之外,客貨運輸也得到進一步發展,連接渡口的西津渡街人流、物流更為繁忙。明代的西津渡街路面開始硬化,鋪設以特制的條磚。條磚長16厘米,寬5厘米,厚4厘米,橫向鋪設,甚為規整,路兩側用縱向立磚,砌出路牙。
清代道光、咸豐年間先后發生了鴉片戰爭和太平軍戰亂,西津渡街上諸多建筑被焚毀,街道也遭到了嚴重破壞。光緒年間,對被毀壞的路面進行了改造,中間鋪以行車的條石,兩側砌以碎石。此石板路一百余年來雖經數次維修,然其整體原貌無大改變。
歷史老人從上古時代一路走來,西津渡街從一條山間小道,走成了巖石棧道,再走成了黃土碎石路、三合土路、磚砌路,最后走成了石板路。
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就成為路。西津渡街不就是一千多年來千千萬萬的先民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嗎?他們當中既有官宦、商賈、文人墨客,更多的還是販夫走卒、船工挑夫。今天我們來到西津渡街,看到的是美輪美奐的建筑,古樸神韻的景觀,曲徑通幽的江南小巷,在感嘆、驚異中油然生起對這條古街的創造者崇敬之情。因為是他們走出了永駐歷史的西津渡街,是他們締造了豐富多彩的西津渡文化。
西津渡街上的昭關
伍子胥過昭關,是民間耳熟能詳的歷史故事。鎮江西津渡街上有一個過街石塔,塔座上刻有昭關二字,于是人們就想當然地把它與伍子胥過昭關聯系起來,認為二千五百年前伍子胥奔吳的路上所走過的昭關就是鎮江西津渡街上這一個昭關。歷史真實表明,這乃是一個善意的誤會,此昭關非彼昭關也。
要搞清歷史上伍子胥所經過的昭關的確切地理位置,還需還原當時的歷史真實。據《史記·伍子胥列傳》《吳越春秋·王僚傳》等史書記載,伍子胥出生在楚國一個貴族家庭。他父親伍奢時任楚平王的太子太傅,當時楚王室發生了殘酷的宮廷斗爭,伍子胥的父、兄均遭楚王殺害。伍子胥與太子建逃亡到鄭國。由于太子建卷入了晉鄭兩諸候國之間的斗爭,因而慘遭鄭定公的殺害,伍子胥被迫重新走上逃亡之路。伍子胥深知吳國是楚國的宿敵,長期以來,兩國交戰無數,積怨甚深。如能輔助吳王富國強兵,打敗楚國,就可報殺父兄之仇,于是伍子胥決定逃亡吳國。伍子胥為了實施他的復仇計劃,便從鄭國出發,經過陳國,來到楚國的邊境昭關。昭關為吳楚邊境,地勢險要,楚王在此有重兵把守。伍子胥心驚膽顫,徒步間行,終于擺脫了楚兵的追捕,出昭關,渡大江,到達了吳國。
如上所述,伍子胥過昭關這一歷史事件發生在楚平王七年,即公元前522年。可以推斷,作為楚國的邊關——昭關,在此以前就己存在,而西津渡街石塔約建成于元至大四年(公元1311年),石塔上昭關二字為明萬歷十年(公元1583年)所刻。二者相距二千余年,從時間上看后者與前者不符。
再者,伍子胥所過之昭關乃楚國邊疆,為軍事險要之地,設有關卡,駐有重兵。而西津渡街所在地云臺山,春秋時期乃是江邊的一片荒山。三國東吳時期,由于孫權在附近江面操練水軍,才開始有了碼頭。為了方便行走,東晉以后才在這里開鑿出一條棧道。歷古以來,這里是行旅往來渡口的通道,并否軍事要塞,亦無士卒把守。因此,從地理形勢來觀察,這里并否是伍子胥所過之昭關。
其三,從歷史地理來考證,伍子胥所過之昭關不在鎮江。《史記·伍子胥列傳》昭關條下唐司馬貞索隱云:“其關在江西,乃吳楚之境。”古代常把安徽以下的長江下游地區稱為江東,安徽以上的長江中游地區稱為江西。推而言之,司馬貞認為昭關的地望在今天的安徽境內。文獻記載和考古發掘資料表明,楚平王時期的楚吳邊境在今天的安徽省六安至淮南一線,其西為楚所占,其東為吳所有。而此時的鎮江,史稱朱方,為吳國的中心地區。當年伍子胥過昭關,渡大江后,“遂行至于吳,疾于中道,乞食灤陽”。可知,伍子胥奔吳行途,是由北向南,先經昭關,再渡大江。楚之昭關當在江之北,而西津渡街之昭關則在江之南。伍子胥乞食溧陽,即今日之溧陽縣境內,對此前人多有考證,此不贅述。
至此,我們便可把伍子胥奔吳的整個行程路線勾畫出來,伍子胥從鄭國的首都新鄭出逃,穿越河南省東南部(包括陳國),進入安徽的六安地區,從楚邊境昭關出關,經過安徽東部,在含山、和縣附近渡江(有學者認為昭關在安徽含山縣北20里),到達江蘇的溧陽,再從溧陽東行至吳國的都城今日之蘇州。
西津渡過街石塔聳立在云臺上的崗顛上,莊重古樸,氣勢雄偉,塔下東西二門朝向日出、日落之方。每當清晨,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整個石塔在金黃色的陽光照耀下,更顯得神圣與瑞麗。“昭明日月,旦復旦兮”,這座神圣的白塔,象征著光明,象征著吉祥。人們走過這座石塔,就將會得到佛祖神靈的福佑。我想這大概是先人當日在這座石塔上題寫昭關二字的本意吧。武漢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朱雷教授則認為該關應是明初始設的“鈔關”,即鎮江府對西津渡來往貨物征稅之關口。至于那些明清文人在詩文中將它視為伍子胥所過之昭關,那不過是一種附會,在那些附會的詩文中,卻也蘊含著一種善良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