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處理隔壁的鋼琴聲？

曾經有段時間，有個鄰居買了鋼琴，勤于練習。幾乎每個周末，我都要聽上兩個小時，因為覺得彈得不錯，又是免費聽，我感覺自己沾光了；但另一個鄰居卻抗議，說琴聲打擾了他周末睡懶覺，于是周末的琴聲就結束了。

我沒有音樂聽雖覺遺憾，但也理解睡懶覺鄰居的抗議。

今年初，和青年學者趙暉討論春運火車票漲價的問題時，他說，回家過年的人不僅自己享有效用，他家鄉的親人、朋友也從中得到快樂，而這些是交易之外的效用，所以火車票價格不應該由供求關系決定。我當時的回答是：“你因為多吃菠菜，成了辦公室的大力水手，因此收入更高、你父母得到更好的奉養，那你有沒有為父母得到的外部性效用向菜販額外支付？”

這兩個例子，都牽涉到一個經濟學的概念：外部性。所謂外部性，是人的行為對產權之外的人的影響。幾乎任何行為都會產生外部性，有時是正的外部性，有時是負的外部性，有時兩者兼具。比如，趙暉多吃菠菜，他的父母獲得了正的外部效用；練琴的鄰居，對我產生了正的外部性，而對睡懶覺的鄰居卻產生了負的外部性。

因此，有經濟學者聲稱，存在外部性的地方，市場就失靈了，供求關系失靈了，非干預不可。他們舉的一個例子是歐洲的古堡政策：很多歐洲國家為了保存古堡，禁止古堡的主人拆掉古堡改建商業地產，這個政策顯然侵犯了主人的產權。贊成這項政策的人認為，古堡具有歷史價值、藝術價值，拆掉古堡，這些正的外部性就沒有了，所以，古堡主人的產權必須受到限制。

如果根據外部性來處理問題，那么，隔壁的鋼琴聲就完全無法處理了。既然人們可以因為正的外部性禁止拆古堡，我自然也可以因為正的外部性禁止鋼琴練習者停下。但對于睡懶覺的鄰居來說，他難道不可以因為負的外部性而要求停止么？然而，如果鋼琴聲停下來，我失去了正的外部性。

彈鋼琴的鄰居究竟該聽誰的？

在擁護產權理論的學者看來，既然外部性無處不在，那外部性就是個無用的概念——張五常就持這種觀念。外部性不是市場失靈，而是那些主張干預的腦袋失靈。權利的邊界，就是交易的邊界，外部性不須考慮。

看看根據權利法則，應該由誰來處理隔壁的鋼琴聲吧。鋼琴師擁有彈或不彈的權利；睡懶覺的鄰居擁有其住所不被噪音侵入的權利；而我雖然是受益者，卻并不擁有免費聽鋼琴的權利。在鋼琴師無法保證聲音不侵入鄰居住所的情況下，鋼琴聲就應該由睡懶覺的鄰居來處理。如果我想聽鋼琴，只好到音樂廳付費聽。

你上班坐地鐵，增加了他人的擁擠程度，這是對他人的負的外部性，但是，他人有權阻止你嗎？沒有！因為你雖然對他人產生了負的外部性，但卻沒有侵犯任何人的權利，自然就沒人有權阻止你。薛兆豐舉過一個例子：張三有一個鐘，李四也可以看時間。現在張三要把鐘賣給鄰村的王五，李四有權阻止嗎？沒有！因為免費看時間并不是李四的權利。一切均應取決于是否侵權，而不應取決于外部性。

看看不同視角的政策，會得到什么結果吧。

古堡的歷史價值、藝術價值也許很高，但對主人來說，改作它用或者賣掉可能收益更大。對于古堡愛好者來說，本應把古堡買下來自己保護。如果一個人財力不夠，可以聯合其他人成立保護基金。由于政策禁止拆古堡，古堡愛好者認為不必花錢了，反正古堡也不會被拆。主人即使想賣掉古堡，古堡愛好者不會花錢，商業地產商買了沒用，也無法賣得合適的價格。因此，最后古堡會由最想拆掉它的人來“保護”。這會得到什么樣的保護，可想而知。在歐洲，由于種種對古堡產權的限制，很多古堡日趨荒涼衰敗，主人卻置之不理。

反過來，如果不限制古堡主人的產權，古堡愛好者就會自己掏錢來保護古堡，各種保護古堡的基金就會涌現。很多名畫的歷史價值、藝術價值不低于古堡，也沒見什么法律禁止主人撕毀名畫，但他們卻得到了很好的保護。為什么？因為它恰恰落在了最看重它的人手中。

雖然市場機制比禁拆令更有效，但市場機制也不能保護每一座古堡，而只保護那些有人愿意掏錢來保護的古堡。比如：古堡愛好者約翰認為某座古堡特別有價值，但他卻不愿意或沒有錢支付，這座古堡就可能會得不到保護，因為可能掏錢的人看法跟約翰不一樣。你會因為約翰特別看重的古堡沒得到保護，就認為是市場失靈嗎？這僅僅只是約翰的失敗而已。

市場沒有失靈，產權理論沒有失靈，恰恰是外部性干預失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