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11月,茅盾先生生前留下來的六大箱檔案資料,由其子韋韜經手,捐贈給了茅公家鄉——浙江省桐鄉市檔案館。韋韜說:“這意味著從1981年父親去世到現在,二十六年來我為父親所做的事情終于可以畫上圓滿的句號了。”作為茅公的獨子,韋韜被父親稱作是“我大半生活動中始終在我身邊的唯一的一個人”。那么,在兒子眼里,這位中國現代文化的先驅、被稱做中國文學史上一座豐碑的父親,又是怎樣的形象呢?2008年早春的一天,筆者在位于京郊的韋韜先生的住所,聆聽了八十五歲高齡的韋老講述對父親的記憶。
在我幼年記憶里,父母親整天是忙忙碌碌的
我是1923年出生的。印象中,我和長我兩歲的姐姐是在奶奶的教養下度過幼年時期的。從我記事到背上書包上學的那四五年,父母好像整天忙忙碌碌。那時我們住在上海,父親卻多次離家,去了廣州、武漢、日本,少則半年,多則兩年。我長大后才知道,去廣州,父親是參加國民黨第二次代表大會;和母親一起去武漢,是參加1927年的大革命;而去日本,則是為了躲避國民黨政府的通緝。
父親的文學成就有目共睹,但許多人卻不知道,他還是中國共產黨最早的黨員之一。1916年,父親從北京大學預科畢業,來到上海,進了商務印書館,后又主編《小說月報》。在那里,父親第一次讀到《新青年》,這激起了他在各種思潮中尋求真理的欲望,并最終選擇了馬克思主義。五四運動后,《新青年》從北京遷到上海出版,父親見到了陳獨秀。因為志趣相投,父親順理成章地擔當了《新青年》的“鐵桿”撰稿人。1920年7月,陳獨秀等人成立了上海共產主義小組,不久父親也加入了,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成立,父親成為第一批黨員之一。
1926年10月,父親在母親陪伴下,來到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原黃埔軍校)任教。不久,又擔任《漢口民國日報》總主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蔣介石屠殺共產黨人、血腥鎮壓起義工人,《漢口民國日報》開始整版刊登討伐蔣介石的文章。1927年7月下旬,父親奉中央之命趕到九江,準備赴南昌參加八一起義,但因交通阻斷滯留,不得不轉道回到上海。當時,父親已被列入南京政府通緝的第一批共產黨員名單,處境十分危險,無奈只得隱匿家中,過起與世隔絕的生活,并開始了文學創作。

我和姐姐很奇怪,父親怎么不出門了?天天關在書房里寫東西。他寫作時,我和姐姐只要聽見雞毛撣子敲桌子的聲音就乖乖閉嘴,不敢再吵鬧。父親從來沒有打過我們,敲桌子只是提醒我們小聲點,別影響他寫作。不過,那一階段我們卻有了與父親難得的親近機會。他對孩子們在學校的情況不聞不問,卻鼓勵多看書,讓我們到書架上找自己喜歡的書看。有一陣子,我對美國房龍著的《人類的故事》看入了迷,父親發現后又悄悄地買了房龍的另一本有關世界地理的書《我們的世界》讓我看。印象最深的是父親一字一句地教我們唱《國際歌》,我和姐姐年齡雖小,但知道這是共產黨的歌,是很神圣的歌,只能在家里秘密唱。那是父親對我和姐姐潛移默化的政治熏陶,在學校游戲時,同學們分兩派“玩打仗”,我總是加入“共產黨”那一派。
長成青年時,父親把我和姐姐送到了延安
1928年夏,為了躲避國民黨的通緝,父親被迫流亡日本,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系,直到1930年4月初他才回到祖國,繼續文學創作。
抗戰期間,許多地區相繼淪陷,父親考慮上海不能久守,就把奶奶送回桐鄉老家,帶著一家四口,開始了戰時的流浪生活。1939年年初,我們全家從香港經昆明、蘭州,飛往新疆。當時新疆是盛世才的天下,這個“土皇帝”利用“進步”外衣作偽裝,暗地里卻實行嚴密的特務統治,使許多不明真相的人受蒙蔽。隨著一些進步人士陸續被捕,父親的處境也日益險惡。1940年4月,奶奶在家鄉去世,父親趁機向盛世才請假奔喪,這才讓我們全家得以離開新疆。一年的經歷,總算有驚無險,6月,全家終于平安抵達延安。
“解放區的天是藍藍的天”,在延安,我們真正感受到抗日的熱情,全家都希望能在這里常住。父母住在魯藝的窯洞里,父親一邊授課,一邊籌劃去華北前線看看。我和姐姐則分別進了陜北公學和女子大學。姐姐在女子大學系統地學習馬列主義理論,并很快加入了共產黨。她本來天賦就高,中學時英語成績已經很好,在新疆的一年,父親還特意請了一位俄羅斯族女教師教她俄語,所以她很快就轉入軍委俄語專訓高級班學習。
在延安才住了半年,周恩來就從重慶發來電報,希望父親利用自己的社會威望,在國統區進行抗日宣傳,并希望父親到那里工作。母親堅決要和父親偕往,她認為,孩子已經大了,又有組織照管,留在延安讓人放心。而父親體弱多病,身邊更需要有人照顧。父母去了國統區,奔波于重慶、香港、桂林等地。夜深人靜時,他們最牽掛的就是遠在“天邊”的兒女。父親曾寫詩寄托思念之情:“……桓桓彼多士,引領向北國。雙雙小兒女,馳書訴契闊。夢晤如生平,歡笑復嗚咽。感此倍愴神,但祝健與碩。中夜起徘徊,寒螀何凄切!”
1944年,姐姐在延安結婚。1945年8月,日本投降。當時延安的干部紛紛被派往新開辟的地區工作,尤其是東北地區,更需要像姐姐這樣精通俄語的干部。姐姐當時已經懷孕,為了去東北,在沒有征求父母意見的情形下倉促地決定做人流手術,卻不幸在醫療事故中去世,年僅二十四歲。父母只有兩個孩子,父親又格外心疼聰明、懂事的姐姐,女兒去世這個打擊,成為父母心中永遠無法熨平的傷痕。不久父親在為蕭紅《呼蘭河傳》作序時,借題發揮,表達了對女兒的深切懷念:“這種太早的死,曾經成為我的感情上的一種沉重的負擔,我愿意忘卻,但又不能且不忍輕易忘卻。”更不幸的是,1949年4月,姐夫在太原前線采訪時又光榮犧牲,年僅三十四歲。
姐姐去世后,為了減輕父母的痛苦,我到重慶在父母身邊陪伴了兩個月。那時父親萌生了讓我繼續上大學深造的想法,而我卻急于要回解放區,想為開創新世界盡一份力。雖然剛剛失去女兒,父母卻并沒有執拗地要讓唯一的兒子留在身邊,最終還是滿足了我的愿望。

解放戰爭中,我一直在東北的新聞戰線上工作,后來又南下到漢口,在《長江日報》擔任記者。新中國成立初期,陰差陽錯,我當上了沒有扛過槍的人民解放軍。那時我已結婚,在南京軍事學院工作,父母在北京,每年我們夫妻只能利用春節的幾天假期到北京探望父母。1958年,我調到位于北京近郊的高等軍事學院,妻子也復員進了人民文學出版社。在以后的歲月中,我們一家一直伴隨在父母的身邊,慰藉著他們寂寞的生活。
我成年階段的大部分時光,是和父親一起度過的
母親年輕時,為了參加革命活動,不愿意多要孩子,還常說“一兒一女一枝花”,不料,姐姐年紀輕輕就離開了我們,給父母留下了永遠無法愈合的創傷。新中國成立后,母親沒有參加工作,而父親擔任文化部長,公務繁忙又常出國,母親不免孤單,便盼望著第三代快點出世。經不住母親的敦促,我們的女兒、兒子相繼出生,家里有了生氣,母親也開始忙碌起來。
1965年元旦,我們照例帶著孩子到父母家過年,母親悄悄對我說,不讓你爸爸當文化部長了。那時,我們已經預感到一場新的政治風暴正向文藝界襲來,父親作為在位十五年之久的文化部長,看來“罪責難逃”。果然沒過幾天,報上就公布了免去父親文化部長職務、改任全國政協副主席的消息。不久,電影《林家鋪子》作為毒草遭到批判,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矛頭是對著作品的原作者茅盾先生的。
不過父親卻很平靜,一切照舊,有時還早起為上學的孫女煮牛奶。在我的感覺里,父親是個沉默的人,一直不太管孩子,我和姐姐都是在“放羊”的狀況下長大的。但父親對孫輩卻百依百順,似乎想在第三代身上,彌補當年未能在兒女身上傾注的愛。那時從外表看,父親對報刊上批判文章的關注程度,遠不如對孫輩的關心。我兒子小寧有一天抱回一只花貓,擔心大人不讓在家里養,父親卻很贊賞,還幫著給貓找窩,訓練貓在簸箕里排便。產小貓時,父親竟張羅著布置“產房”。我女兒小鋼好靜,喜歡看書,父親專門為她制訂了自學計劃,還選了一些古詩文,用毛筆工整地謄抄下來,裝訂成冊,耐心講解。

1966年,“文革”開始,抄家、批斗、掃地出門的事件頻頻發生,這種動亂也波及我家。8月30日早晨,一群紅衛兵闖進家門,說是來清查“四舊”物品的,領頭的還舉著一把日本軍刀。雖然他們沒有打人,只是將翻出來的物品封存起來,但這次抄家卻對母親刺激不小,此后她始終心有余悸,身體也日益虛弱。母親患糖尿病需要經常注射胰島素,父親便自己學會了打針,甚至一夜數次起來照顧她。那段時間家里的不幸接踵而至,我受審查,大女兒未成年就要上山下鄉,妻子不得不撇下出生才四個月的小女兒去干校。1969年國慶,父親沒有像往年那樣接到去天安門參加慶典的通知。時隔不久,警衛員撤走了,專車也取消了,連每天的兩大本《參考資料》也停送了。前文化部長、蜚聲海內外文壇的作家,就此銷聲匿跡。母親為此惴惴不安,生怕哪一天會沖進一伙人把父親抓走。一連串的不幸擊垮了母親,1970年1月29日,母親停止了呼吸。母親的去世,是對父親最沉重的一擊,他心力交瘁,終于病倒了。在我的記憶里,父親這次生病是最危險的一次,好在治療及時,最終轉危為安。我們實在放心不下孤單一人的父親,于是把自己那套單元房交還給公家,一家人搬到父親家,陪伴他度過動蕩的晚年。
父親以前從來不跟我們聊天,“文革”后他過起了賦閑的生活,母親去世,更讓他寂寞孤單,與我們的閑談這才多起來。
我們一直動員父親寫回憶錄,但他一直未答應。父親認為,寫回憶錄不能單憑記憶,需要查閱過去的報刊作為印證和補充,而當時這根本做不到。1976年初,父親突然告訴我們要寫回憶錄了。他說,按現在的政治局面,“文革”不知要拖到何時結束,我怕等不到那一天了,所以考慮現在就把回憶錄寫出來,即使不完整,也好留下一個歷史見證。
父親的回憶錄最初采取的是錄音與筆錄同時進行的方式。父親利用晚上和上午時間構思,午休后開始工作。我負責錄音,妻子和小鋼負責記錄,每天進行兩個小時。1976年清明節前后,天安門廣場出現了群眾自發的對周總理的悼念活動,上級挨家挨戶通知,不準到天安門。接到通知這一天,父親向我們宣布,“放假”三天,讓我們也去參加天安門的活動。父親對群眾自發的悼念活動贊嘆不已,認為這是十分重要的信號。
到5月底,口述錄音終于結束了,整理出來的筆記父親卻并不滿意。他認為,只敘述了經歷,但缺乏文采,錄音作為資料保存可以,用來創作則無法表現作家的風格,于是決定親自動筆,重新撰寫。粉碎“四人幫”后,中央鼓勵健在的老同志寫回憶錄,以搶救文化遺產。父親撰寫工作的大環境得到了極大改善,特別是我和妻子相繼由組織出面,調到父親身邊,專門幫助他收集整理資料,父親的寫作速度才明顯加快。
撰寫回憶錄是父親晚年全身心投入的工作,但畢竟年老體弱,靠著與衰老的頑強拼搏,父親每天平均完成八九百字。1981年,在他住進醫院的最后日子里,回憶錄是他最牽掛的事。他狀態好的時候會告訴我們他的計劃:“如果4月出院的話,到10月正好半年,這樣就可以把回憶錄寫完了。寫完一點,我的精神負擔就減輕一點,全部寫完,就全部解放了,那時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遺憾的是,父親沒有等到那一天,1981年3月27日,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父親終究沒能親自完成自己的回憶錄,只寫到1934年,僅完成了一半。但父親所做的準備工作卻遠遠超出了這個年限,正是父親的充分準備以及1976年留下的口述錄音,給了我們勇氣,使我們在父親去世后,大膽地拿起筆,按照父親的寫作思路,續寫完成了父親的回憶錄,了卻了老人家生前未能實現的心愿。
到了晚年,我愿盡自己的一切力量為父親做事
父親去世后,我們有一個想法,這也是很多關心、愛護父親的同志們的共同心愿,就是要把茅公一生所做的事情發揚光大;把他所寫的東西,比較完整地保存下來留給后人。為此,在這二十多年里,我們為父親做了幾件事:第一件是建立茅盾故居,北京建一個,家鄉桐鄉烏鎮也建了一個;第二件是續寫完成了父親的回憶錄《我走過的道路》;第三件是撰寫出版了回憶父親的幾部書:《父親茅盾的晚年》、《我的父親茅盾》等;第四件是出版《茅盾全集》,這個龐大的工程2006年終于完成,共有五十二卷,其中《茅盾全集》四十二卷,《茅盾譯文全集》十卷;第五件是成立茅盾研究會,對父親的作品和一生的活動進行研究;第六件是為父親生前留下來的檔案資料找到了很好的歸宿,移交給家鄉——桐鄉市檔案館保存。
將父親的檔案捐贈給家鄉,了卻了我一樁心事。我手中一直保存著父親留下來的一些手稿、書籍和文物,這些東西自己保存顯然行不通,我的子女也許還珍視,但到了孫子輩、曾孫輩會不會散失呢?這些東西中國現代文學館保存了一部分,因為它是全國作家的一個“檔案庫”。上海圖書館也保存了一部分,因為父親的主要創作活動是在上海。此外,還有兩個故居也保存了一部分。但剩下的大量資料究竟該存在哪里,我一直在選擇。2007年春節前夕,家鄉檔案館的同志到北京來拜年,提出想把這些東西放到家鄉。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我到桐鄉后發現,這里熱愛茅公的氛圍很濃,連小學生都對茅公有很好的理解。2006年,父親的骨灰運回了家鄉,如果檔案也能回去,讓桐鄉成為研究茅公、關心茅公、保存茅公檔案文物最好的地方,豈不是最好的結果。我整理了兩個月,檔案竟然有六大箱。桐鄉市派一位副市長帶隊,專門開車進京來接這批檔案。聽說他們在回去的路上小心翼翼,住賓館時擔心放在車里出意外,人拉肩扛,都搬進了房間。他們的工作效率也真高,一個星期后,就加班加點整理清點出了目錄。另外還有父親的談話錄音帶、生平及相關活動的照片及研究參考資料,不同時期出版的父親作品等。此外,還有我姐姐沈霞的日記、作文、信件、照片等。時間跨度從1925年至1981年,整整五十六年。不久他們又出版了《茅盾珍檔手跡·游蘇日記》,最近又告訴我,已經整理出了十六個專題,將陸續整理出版。能夠把父親的檔案保存下來、利用起來,這是最讓我感到欣慰的。
常常有人問我,父親在我眼中是怎樣的形象?對我的影響又是什么?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父親一直是信仰共產主義的,他的文學成就更是有目共睹,而我認為,父親的人格魅力主要體現在團結至上、平等待人、遠離特權、勤儉持家幾個方面。
20世紀30年代,中國文壇活躍而又復雜,各種學術觀點紛至沓來,在論爭中,有時就出現超越學術范圍,帶著宗派情緒的諷刺、謾罵。每到這個時候,父親總是掛出“免戰牌”,他一貫主張,個人品德與學術觀點是兩回事,觀點爭論必須徹底,不搞調和折中,但卻不能因觀點不同而貶損以至于否定對方的為人。父親一生結交的朋友可謂多矣,上自社會名流,下至普通百姓,他一律坦誠平等相待。他蔑視阿諛奉承、藏奸耍滑之輩,斥之為小人,而他自己,也總是以此來衡量所結交的朋友。新中國成立之初,父親被任命為文化部長,他內心的感受卻是“不會做官也不想做官”,母親更是希望能在西湖邊買一套房子,讓父親安心寫作。既然做了“官”,父親便有意識地遠離特權。政府規定,給予高級干部特殊服務,但父親卻認為,凡是私人的需求,一律不能沾公家的光。他一般外出都不帶秘書,生活起居由自己料理,公家配備的廚師,他也以“家里人口少”為由謝絕了。父親的日常生活,可用“儉樸”來概括,但這并不是來自生活的長期艱辛和困頓,而是對人世間貧富、貴賤、榮辱等都洞悉后,自覺選擇的一種生活方式,形成的一種思維定式。
父親一生儉樸、不計私利。1980年9月,有一個設立魯迅文學獎的議案送交他征求意見,父親由此得到啟發。他對我說:“新中國成立后我們生活安定,你媽媽又向來節儉,稿費一直存在銀行里,現在有多少了?”我當時掌管全家財政,就告訴父親,大概有二三十萬。父親說,你們都有固定的工資收入,我這筆稿費放在家里也沒有用,不如捐出去設立一個文學獎。1981年3月14日,父親在醫院病危時,口述了給中共中央的信,請求黨在他去世后追認他為中共黨員。同時還口述了一封致作家協會書記處的信,表達了愿意將二十五萬元稿費捐贈給作協,作為長篇小說文藝獎金基金,以獎勵每年最優秀長篇小說的愿望。如今,茅盾文學獎已經評選和頒發了六屆。
父親一生著譯多達一千五百萬余字,但他卻在一份個人登記表上這樣概括自己的主要經歷和文學成就:“1919年參加文學活動,1927年9月起開始寫小說,寫過一些小說、雜文、文藝評論、古典文學研究等。”寥寥數語帶過,人格魅力由此可見一斑。
我的父親茅盾,就是這樣一個人。
(責任編輯/劉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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