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文本多元解讀理論在語文課堂教學中大行其道,其間有些解讀結果令人莫名驚詫。例如《語文教學通訊》(初中刊)2007年第3期王錫權《先生為何不與白丁往來》一文說,上課時有學生問:既然劉禹錫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那又為何不與平民往來呢?經過老師的引導分析使學生明確:其一,劉禹錫是“不可能過得悠閑自在的”;其二,劉禹錫的“群眾基礎還是很深厚的”;最后得出結論:“作者并不是有意疏遠老百姓,真正疏遠的是黑暗的官場。”
聶傳安撰文(見《有關〈陋室銘〉的幾個問題》,載《語文教學之友》2007年第9期)以為,這節課得出的結論是“想當然耳”,原因就是老師沒有注意“劉禹錫與‘德馨’”、“劉禹錫與‘白丁’”、“劉禹錫與官場”等三個問題。聶文分析得出的結論是:從相關史書記載及歷史對劉禹錫的評價看,劉的人格并不高尚,他所說的“德馨”與“品德高尚”完全是兩回事,是一種“自戀”行為;劉禹錫一生雖曾三起三落,但從未離開過官場,是一個熱衷于官場、一直都在其中浮沉的人,“怎么可能真正疏遠黑暗的官場呢”?
筆者贊同王文是出于“想當然”的誤讀的看法,但以為聶文的觀點同樣有值得商榷之處。先看人教版課文的相關解釋:“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這是簡陋的屋子,只是我(住屋的人)的品德好(就不感到簡陋了)。”這里對“陋室”的解釋就有問題。“陋室”作“簡陋的屋子”講是通行的解釋,如《辭源》《辭海》和錢仲聯《古文經典》(472頁)。但從“陋”字古義看,也有“偏僻”、“隱蔽”的意思,古籍用例不少。如《尚書·堯典》:“明明揚側陋。”唐代孔穎達疏:“舉其明德之人于僻隱鄙陋之處。”《左傳·成公八年》:“莒子曰:‘僻陋在夷,其孰以我為虞?’”楊伯峻注:“無人覬覦此偏僻夷蠻之地。”
再從相關文句看。“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突出的也是遠離了市廛歌聲,不見了公文往返,反映了其所處的環境少有人來。且“諸葛廬”、“子云亭”在文人心目中本來就是“隱士居處”的代名詞。所以,所居之處“簡陋”與否,實非關乎本文宏旨,只有作“偏遠”、“隱蔽”講才符合劉禹錫本意。
再從本文立意看。文末“孔子云:何陋之有”,用的是《論語》中的典故。“何陋之有”語出《論語·子罕》,原文是:“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宋代邢昺疏及清代劉寶楠《論語正義》皆曰:“陋,隱僻也。”“九夷”指古代東方少數民族地區,就是遠離中原都市的偏僻、荒遠之地。孔子的意思是說:只要有德性、有才學的君子居住在那里,又哪里會覺得偏遠呢?劉禹錫取室名為“陋”,顯然與孔子是一脈相承的。
又“惟吾德馨”,課本譯“馨”字為“品德高尚”有欠確切。因為文章開頭的“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是用“比”的手法,意思是,山由于仙人的存在而成了名山,水由于蛟龍的存在而顯得靈異,這個偏僻隱蔽的居室也是由于我的居住而變得遠近聞名。“馨”的對象是“室”而不是“人”,這里的“德”不能作“品德”講,而是“得”字的通假。課本將“吾德馨”解釋為“我的品德好”,是曲解了文意。試問,誰會在文章中自我吹噓“我的品德高尚”?從文末“孔子云:何陋之有”的引文也可看出,作者之所以把“何陋之有”前的“君子居之”四個字隱去,也表明了他不敢以“君子”自居,只是暗寓愿以此自勵,讓陋室由于主人的好品德而名聲遠播。
至于“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誠如聶文所言,“完全是他所處的那個階層人物純天然的表現,我們沒必要把他粉飾成為熱愛勞動人民、厭惡黑暗官場的‘無產階級革命者’。”
行文至此,筆者不禁為當今中學語文教育風行的多元解讀捏一把汗,經典文章自有其相對穩定的文化意蘊,若強不知以為知,隨心所欲地胡亂解讀,豈不害人非淺?
(作者單位:溫州市甌海區
教師發展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