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研究綜述

摘要：蕭紅的生命有31年，始自1911年辛亥革命發生的那一年，終于建國前戰火紛飛的年月。而她的創作也只有十年。在戰亂、流離、病痛中，她創作了一百萬余字，留給了世人難以忘懷的文字。她短促的創作生涯贏得了研究者們長久的關注。蕭紅創作的評論和研究，在她生前就已經開始，魯迅和胡風分別為《生死場》所作的序和跋，可以說是蕭紅研究的先河。本文即從這里開始，對蕭紅研究進行比較系統地梳理。

關鍵詞：蕭紅；研究；述評

關于蕭紅作品的評論和研究，在她生前就已經開始了。魯迅和胡風分別為《生死場》所作的序和跋，可以說是蕭紅研究的先河。

1942年蕭紅病逝于香港地區，1949年，駱賓基寫出了最早的有關回憶蕭紅的傳記《蕭紅小傳》。這本傳記，文字表述一般，主觀情感濃厚，有很多地方還值得商榷，但它為后來研究者研究蕭紅后期的作品，提供了一定的可貴的資料。

1957年，蕭紅歸葬廣州銀河公墓，報刊上曾發表了有些回憶紀念和研究文章。較有影響的有茅盾《論蕭紅的〈呼蘭河傳〉》、許廣平《憶蕭紅》《追憶蕭紅》、柳亞子《記蕭紅女士》、丁玲《風雨中憶蕭紅》、綠川英子《憶蕭紅》、端木蕻良《紀念蕭紅向黨致敬》等。之后若干年間，蕭紅的名字便很少為人所提及了。

直至1972年，身居美國的學者葛浩文先生撰寫了博士論文《蕭紅評傳》（北方文藝出版社 1985年3月第一版），“發現”她。這部評傳的傳記部分，把蕭紅畢生的史跡，以編年的方式介紹給讀者。由于資料的欠缺，或無法求證造成了一些空白。這些空白，作者添加上了自己對于蕭紅作品的評述。這些評述是以蕭紅的生活及其時代背景，作為研究蕭紅全部作品的根據，作者根據蕭紅文筆的優劣，及其在文學上的重要性一一加以評介，彌補了在傳記方面的缺憾。葛浩文先生在對蕭軍、端木蕻良、舒群、駱賓基、羅鋒、白朗、黃源、周海嬰等人的親自訪問中，獲得了他們與蕭紅的交往資料，資料翔實、可靠。同時，作者重于藝術分析多于社會現實性演繹，評述中，雖滲透著主觀情感，但卻不失公允。這為后來研究者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研究資料和可貴的研究視角。

從1979年起，蕭紅研究才重新引起研究者的矚目，蕭紅研究才形成一定的規模。

蕭紅研究的起始階段，研究者的眼光集中在蕭紅生活道路的研究、身世的論爭，以及其后期作品思想傾向和社會價值的研究。

關于蕭紅生活道路的研究，之初，研究者仍熱衷于女作家愛情生活的細枝末節，斤斤于矛盾過程的孰是孰非，在批判“左”的思潮給蕭紅研究帶來的影響時，不自覺地留有舊的批評模式的痕跡。之后，研究者眼光主要集中在如何看待蕭紅的悲劇，對于蕭紅未去延安，而去了西安、香港，對于她逝世前四年的生活和思想，看法存在分歧。有的研究者指出，蕭紅的不幸不僅在于她的早逝和愛情生活的跌宕，還在于她雖然對人生有理想，并且對黑暗勢力作過堅決的斗爭，卻由于感情上的一再受傷而終于陷于狹小的個人生活圈子，不能自拔。也有論者說，蕭紅選擇了個人主義的道路去了西安，她的悲劇是堅持走個人主義道路的結果。以上看法，基本因襲了上世紀40年代石懷池《論蕭紅》的觀點。另有研究者指出，蕭紅在文學事業上的追求非常執著，而在革命斗爭中顯得軟弱，她對于政治與黨派的認識，也是她未能去延安的原因之一。

此外，國內外為蕭紅立傳的藝術作品已有七十來部，其中已出版傳記約有16部。最早的是駱賓基的《蕭紅小傳》，后有美籍華人葛浩文先生的《蕭紅評傳》和《蕭紅新傳》、日本作家尾坂德司的《蕭紅傳》、中村薰的蕭紅小傳《火燒云》、北京蕭鳳的《蕭紅傳》、范志亭的《蕭紅蕭軍悲歡離合》、四川劉慧心和松鷹的《落紅蕭蕭》、吉林廬湘的《蕭紅蕭軍外傳》、黑龍江陳堤的《蕭紅評傳》、黑龍江鐵峰的《蕭紅文學之路》、《蕭紅傳》、黑龍江李重華的《只有香如故——蕭紅大特寫》、黑龍江鐘汝霖的《蕭紅的創作之路》、上海丁言昭的《愛路跋涉——蕭紅》。

隨著對越來越多蕭紅同時代人的回憶資料的發掘，及實物資料的不斷收集，到目前為止，其生平基本上已經無再挖掘之處。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蕭紅的身世引起了研究者的關注，主要是關于“生女”與“養女”說的論爭。這一疑問的提出，最初是蕭紅的弟弟，他只是在私底下和蕭軍表示過懷疑。直到蕭軍復出時，才披露這一懷疑，后有陳堤對此作過引申。由呼蘭河蕭紅研究會編輯的《蕭紅身世考》，澄清了此疑問。編者走訪了與蕭紅有親密交往的家人、親戚，還有知情的家鄉人翔實的第一手資料，具有無可辯駁的可信性、可靠性和權威性，終止了“養女”說。自此，有關作家生平的研究，告一段落。

80年代末90年代初，蕭紅熱過后，蕭紅研究逐漸趨于成熟。

關于蕭紅作品的思想傾向和社會價值的研究。在1993年的蕭紅學術研討會上，蕭耘（北京作家協會副秘書長）、王建中（《北京工人》主編）提交的《漫談蕭紅——蕭軍、蕭耘父女懇談錄》，提出了一些觀點。這份“懇談錄”著重介紹了蕭軍對蕭紅的人生、理想、氣質、性格及其作品的看法。“懇談錄”認為“蕭紅的基本本性是神經質的，是消極浪漫主義的。客觀上是有革命的作品，至少反映了那個時代；主觀上，她不是革命的，她時時在矛盾之中，兩重性，甚至是幾重性的心理。一種是自驕的心理，一種是自卑的心理。”“她不了解延安，她害怕‘革命’，她把延安想得太苦了，因為她身體太差，必然也就在生理上影響了她的心理。”“蕭紅的作品，最終的結果，是給人一種消極的陰暗的感覺，對人生是失敗主義，就像俄國的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一樣。她的作品缺乏陽剛之氣，缺乏一種斗爭的、積極的生存力量。”

老作家孫犁曾指出，蕭紅是走在魯迅開辟的現實主義道路上的，“她吸取的一直是魯門的乳汁”。這引起研究者的注意，有研究者指出，“魯迅革命家的人格，魯迅的對于中國社會和中國革命的真知灼見，魯迅的美學思想和創作經驗，對蕭紅一生的革命文學實踐，發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自此，人們開始從蕭紅與魯迅之間思想藝術上的相通之處，從蕭紅的創作之源入手，探索和把握蕭紅創作的基本本質。錢理群《改造“民族靈魂”的文學》（載《十月》1982年1期）一文，指出魯迅對蕭紅最根本的影響是“改造民族靈魂”的文學觀，蕭紅的創作屬于“改造民族靈魂”的文學。這種文學觀是二十世紀“亞洲的覺醒”的偉大歷史潮流的產物，它代表了中國以至東方文學的新時代。它不屬于魯迅個人，它影響和包孕了中國的幾代作家。而當年魯迅也正是從“改造民族靈魂”這個角度，肯定了蕭紅創作的思想和文學價值。有研究者進一步指出，蕭紅的作品，其基本特征屬于當時的左翼文學，社會批評、文明批評的自覺意識始終制約著她的創作活動。

關于蕭紅作品的美學追求和藝術風格。茅盾在蕭紅的長篇《呼蘭河傳》的序言里所說的：“要點不在《呼蘭河傳》不像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小說，而在于他這‘不像’之外，還有些別的東西——一些‘像’一部小說更為‘誘人’的東西：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基于此，研究者認為，把小說散文化、抒情化、繪畫化是蕭紅創作的主要藝術特色。散文化主要指小說的情節結構特點。蕭紅的小說不圍繞人物性格組織曲折完整的情節，而以感情的起伏脈絡為主線貫穿事件的片段或生活場景，形成一種自然流動的結構。蕭紅還以畫家的目光去觀照、攝取自然風光和社會人生圖像，這些特點介乎小說與散文之間，形成了清新明麗、細膩沉郁的藝術風格。

另有研究者在風格本身的感知、描述的基礎上，進一步指出，蕭紅小說散文化、詩化的特點，與她是一個主觀型、抒情型作家有關。另有研究者認為，蕭紅創作的風格特色正是女性化在藝術上的體現。這些看法多注重蕭紅的個人氣質、稟賦，忽略了其風格形成的淵源師承關系，未能將蕭紅的作品置于現代文學流變的坐標系中，從縱和橫兩個方面全面考察。而在非專論蕭紅的一些文章中，對蕭紅的藝術風格有著頗為新穎的見解。如一篇綜合研究東北作家群創作的文章概括了這個作家群創作的共同特色，認為其作品多為作家們流亡到關內后，依據對東北往事生活的回憶寫成的，是一種獨特的“回憶文學”，是一種被心靈化、詩化的，甚至更現實化的東北生活。而蕭紅在孩提時期形成的強烈的情緒記憶的特色，是構成其獨特風格的基礎。此文將風格放在特定的時代、歷史氛圍中，結合作者的心態來認識，并從相近的群體中來比較鑒別個體特色。

中國小說的散文化抒情小說自魯迅首創和奠基，經過郁達夫、沈從文等許多作家的實踐豐富，奠定了基本模式，逐漸趨于成熟。蕭紅是上世紀30年代中期抒情小說繁榮時期涌現出來的一位重要作家。抗戰爆發，抒情小說進入相對沉寂時期，蕭紅卻創作出了抒情小說《呼蘭河傳》。前些年，曾出現了一些對于現代散文化抒情小說的審美感知、藝術表現方法及其發展軌跡作理論上的概括和總結的文章。在這些文章里，蕭紅都被列為現代抒情小說發展過程中卓有成就的作家。但研究者的眼光著眼于整體的研究，旨在總結現代抒情小說的歷史發展與藝術共性，因而未就蕭紅的創作個性作具體深入的分析。《論蕭紅小說兼及中國現代小說的散文特征》一文，從散文化抒情小說這一角度，探討了蕭紅創作的獨特形態，對現代散文化抒情小說作了宏觀的研究，作者認為，蕭紅小說并不以“抒情性”為特征，而以“情味”為靈魂。這種“情味”主要不是經由主體的“發抒”，而是經由她特殊的文字組織實現的。與蕭紅以傳達情緒為文字組織原則，相和諧的則是近乎稚拙的無結構的小說結構。蕭紅不以“時序”而用場景結構小說；不以有形的控制，而以“氛圍”“情調”為內在制約，正屬于中國式散文“形散神聚”的結構藝術。

關于蕭紅與其他作家的比較研究。有論者從蕭紅創作與外國文學的聯系中來探索蕭紅創作的獨特風格。有人認為蕭紅受傳統小說的影響不大，主要接受了以魯迅為代表的現實主義文學和外國文學的影響，從魯迅的文學觀到小說藝術，蕭紅都有所繼承和發展，不少研究者都已論及。外國文學的影響似乎并不那么單一、外化，有研究者指出蕭紅關照和反映生活角度的選擇與確立，曾經接受了辛克萊和契訶夫的影響，她的對于民族靈魂的探索自省接近于屠格涅夫、羅曼·羅蘭帶著主觀表現溫情脈脈的現實主義，而出色的自然描寫與屠格涅夫、羅曼·羅蘭等描寫自然的大師們有許多相似之處。另有研究者，將其與現代作家相比較，如與沈從文、丁玲、張愛玲、廬隱等比較，也有將其與當代作家作比較的，如與王安憶、遲子建、三毛等比較。

新時期女性文學的興起，也同樣影響了蕭紅研究。有研究者認為，蕭紅善于從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表現婦女的悲劇命運，寫出男尊女卑的社會里婦女的命運的不幸。與丁玲筆下的小資產階級女性形象迥然不同，蕭紅寫的多為農村婦女，她們不像莎菲那樣有一顆矛盾復雜的心，而只是在沉滯的舊生活中掙扎。也許因為形象本身的單純，對這些女性形象的研究顯得單薄。有研究者仍停留在對形象自身的淺層說明上，以此來肯定蕭紅女性形象的意義在于寫出了婦女的反抗。

尋根文學思潮使人們的固有思維模式發生了動搖，對蕭紅研究也起了新的震動。皇甫曉濤的《蕭紅現象》對蕭紅的主要代表作品《生死場》《呼蘭河傳》《馬伯樂》《小城三月》等的主題作了較綜合的歸納，如“群體、個體與集體”“反帝反封建”“歷史開掘”“沒有死去的阿Q時代”與“春的悲吟愛的呼喚”等等。

黃曉娟的博士論文《雪中芭蕉——蕭紅創作論》，是上世紀80年代蕭紅熱之后，有關蕭紅及其創作的整體研究的、較為詳盡的論著。作者對蕭紅作品作出了冷靜的評價，構思重點緊扣這位“沒有成熟的天才”女作家的個性氣質與精神成長過程，把握了她創作中的潑野、越軌的筆致如何與女性寫作溫柔、多情的描述之間呈現的多面性、復雜性。客觀分析了其優點與弱點，從當時文化背景出發，指出她對魯迅文學道路的承續關系，與丁玲、張愛玲的不同趨向，把她定位在“一個自由知識分子的身份”，視其為在創作中提倡世界開放體系的第一位中國現代女作家。作者采用了當代文論新理論，如現代性理論、女性主義文論、比較文化理論，對蕭紅傳記中若干問題重新闡釋，文筆較為感性。

參考文獻：

[1]孫延林.蕭紅研究[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3.

[2]葛浩文.蕭紅評傳[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85.

[3]王觀泉.懷念蕭紅[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

作者簡介：趙玉菡（1982— ），女，黑龍江阿城人，云南師范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05級碩士研究生，從事現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