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喬治·愛略特生活在十九世紀以男權話語為主導的時代。從小說《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可以看出愛略特對維多利亞時代男權話語的反叛態度,但與此同時,她的反叛對大多數讀者來說夾雜著矛盾的態度,帶有尊崇和妥協的成份。不管怎么說,愛略特的這種態度決不是她折衷性的表現,相反正好折射出她看問題的復雜性。
[關鍵詞]《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男權話語 反叛與尊崇
19世紀的英國女性文壇,群星璀璨。英才輩出,而喬治·愛略特無疑是其中一顆閃亮的星。弗吉尼亞伍爾夫盛贊她是“女性的驕傲和典范”。赫伯斯·斯賓塞指出,艾略特是“智力上最讓人羨慕的女性”。其作品中獨特的現實主義手法,深邃犀利的哲學視角以及對人性和社會的深切關注為其贏得“莎婆”的美譽?!陡ヂ逅购由系哪シ弧繁还J為愛略特早期最優秀的代表作之一。在這部作品中,一方面,愛略特以女性特有的細膩道出了婦女長期以來被壓抑被忽視的聲音,向男權話語提出質疑和挑戰:另一方面,由于來自于男權社會的傳統和壓力,她似乎不主張男女地位的絕對平等,最終向男權社會歸順妥協。
一、愛略特對男權話語的反叛
維多利亞時代,在父權制文化統帥的家庭內部。男性家長總是從自我的角度來審視、限制女性,她們在婚姻方面或受教育方面均受到男性的督導與約束。她們不是具有自我意義和獨立人格的個體存在,而是被視為男性的附屬品。當男人們紛紛在蓬勃興起的機器大工業中大展宏圖時,女性的活動范圍卻僅局限于家庭的狹小圈子。即使有機會進入社會謀取職位也不外乎是家庭教師、工廠或農場女工、護理等地位低下。薪水微薄的工作。經濟地位的懸殊迫使女性不得不依附于男性。正如簡·奧斯丁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主題:女人如果不結婚。結果會比婚姻不幸更悲慘。而這種依附性更對男性固有的沙文主義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進一步鞏固了男性在家庭中的霸權地位。
首先,男性的擇偶標準充分體現了這種霸權關系。麥琪的父親塔利弗先生在說到他年輕時的婚娶時,坦承他在她姐妹里特意挑中他的妻子,是因為她好像有點兒軟弱。我們可以稍作總結:智力方面,不甚聰明,從而易于駕馭:相貌方面,應該貌美體端,使丈夫賞心悅目:性格方面,柔弱為好,進而更加依附于、歸順于她的丈夫。這就是維多利亞時代男人挑選妻子的標準。如果娶一個冰雪聰明的女人。那將來的家庭生活將會危機重重。多年后,兒子湯姆繼承著父親的女性觀,而女兒麥琪似乎也重復著母親的命運。
與此同時,麥琪的愛情也同樣受到男權話語的壓制和干涉。小說中麥琪先后與菲利普和斯蒂芬產生感情糾葛,但其兄對于妹妹施予他人的“愛”完全不理解,橫加阻撓,使麥琪在愛情抉擇上陷入兩難困境,無法遵循自己的真實感受,最后只得放棄那份本應屬于她的愛情。后來湯姆發現麥琪背著他與菲利普來往時。盛怒不已,要求麥琪手放在《圣經》上。發下重誓。少男少女純潔的情感交流就這樣被男權文化殘酷地扼殺了。由于長期身處男權家長制的家庭氛圍中,周圍的習俗、世俗的規范都深深植根于麥琪的心中。進而左右著她的行動。在與斯蒂芬的出游中,麥琪一方面陷在難以駕馭的情感漩渦中:另一方面有承受著傳統的沉重壓迫,兩難的選擇再一次使她備受煎熬。最終她還是告訴斯蒂芬:“如果我能清醒過來,回到昨天以前的時候,我一定選擇忠于比較平靜的感情,過著沒有歡樂的愛情生活?!痹谀袡嘣捳Z的總體壓制下,女性別無選擇只能臣服于這種壓迫。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當麥琪終于按照社會道德的規定而“懸崖勒馬”回到磨坊哀求兄長:“我回到你身邊來了:我回家來了一一來找一個安身的地方一一來告訴你一切?!比欢丝趟玫叫珠L的回答卻是:“在我這兒你找不到家。”“你玷辱了我們全家。你玷辱了父親的名望……我和你一刀兩斷?!丙滅鞅蛔類鄣男珠L趕出了家門,從另一個意義上說,也是被男權話語放逐家門。
教育是啟人心智的活動。一個人接受的教育越多,心靈越明朗,對于自我存在的思考也越多,越成熟。在傳統的男權制社會中。婦女無一例外地是教育制度放逐的對象,她們始終處于受教育的邊緣地帶。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家庭,尤其是中產階級以上的家庭內部,男性與女性的社會角色有明確分工。男人的職責是公共性質的,而女人的職責是私人性質的(主要是家庭責任)。對此喬治·愛略特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里曾作過表述:“自從赫卡柏和馴馬者赫克拖耳的那個時代起,一直就是這樣:在城門里面,女人們披著頭發,舉起雙手祈禱。遠遠地望著世界上的戰斗,用回憶和恐懼填滿她們漫長、空虛的日子。”女人在現世里所處的位置永遠是在城門之內,在家庭之中,有條不紊地安排家庭事務,使家成為令人神往的殿堂,這才是女性天賦的責任和義務所在。
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盡管塔利弗先生視女兒為掌上明珠。盡管他心知肚明,麥琪智力上優于湯姆,但是作為妹妹的麥琪還是沒有機會像哥哥那樣接受數學、拉丁文方面的教育。這種教育權利的不平等反過來又可以成為被男性壓制的工具。湯姆明知道妹妹沒有學過歐幾里德幾何,卻常常利用妹妹的弱點來嘲笑她。對于湯姆來說,他需要在妹妹的更多難堪處境中展現自己的男性權威。麥琪的出丑正是提升他自信的機會:“你該明白了吧。你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聰明。”當他一聽到麥琪的發音中有一處錯誤時,就緊緊揪住這個失誤,毫不留情地譏笑她是個小傻瓜。追溯這些不良心機的動因時,我們只能歸根于特定時代的性別文化。我們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里可以看到。占據湯姆心靈的是以一種頑固的自我中心主義,他在妹妹麥琪面前總是居高臨下,咄咄逼人,以一種男性主義的家長式身份來約束麥琪,一切事物都由他來決定。沒有商量的余地,他要求妹妹的是絕對服從。
維多利亞時代,經濟地位、受教育權利、階級地位、傳統習俗等社會因素形成的強有力的男權社會把女性層層圍住,作為女性,要想將自己解放出來需要極為罕見的勇氣。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兒時的麥琪聰明。如饑似渴的閱讀小說傳奇故事,并且處處希望得到來自周圍人特別是哥哥湯姆的關注和肯定。事與愿違的是,她做出的種種努力與嘗試仿佛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被母親及各位姨媽視為“怪物”。對湯姆的愛占據了她的感情世界,處處以取悅他為其行為的準則。但當激情與沖動一次次遭遇湯姆的刻板與冷漠時。善感而不甘受壓迫的天性促使她敢于逃到吉普賽人的駐地,那是她的“理想王國”。她認為吉普賽人會歡迎她。非常尊敬她,因為她有高超的學識。這次出走以父親的迎接和袒護其不受母親及哥哥責備而告終。同時。這次遠足與麥琪成年后隨斯蒂芬“順流而下”相呼應,反映了她的反叛品質。但這種尋求自由和解放的天性一直被壓抑著。直到湯姆干涉她與費利普的交往并用惡言侮辱費利普時才得到片刻宣泄:“你沒有憐憫心:你對自己的缺陷和罪惡一點都沒有感覺??量淌且环N罪惡:對人一一對基督徒說來都是不對的。你只不過是一個偽君子……你連感情的影子都沒有,可是在這種感情旁邊。你那些輝煌的優點只不過是黑暗罷了!”喬治·愛略特用女主人公的話說出了自己身為一個女人,一個有思想有感情的知識女性對男權社會的憤然之辭。喬治·愛略特筆下的世界是定格在19世紀的寧靜的英國鄉村,里面沒有血腥的戰爭,沒有殘酷的剝削,但那群誠實耿直的男人。如湯姆和他的父親,對情感置若罔聞。將同情、寬容、愛情讓位于那一套生硬的男性價值體系。
二、愛略特對男權話語的尊祟
盡管愛略特在小說中對男權話語做出了種種的反抗,但她在小說中也滲透著對男權話語的尊崇和妥協,正如巴巴拉·哈代所說:“盡管她對維多利來時代的女權主義運動持同情態度,但她并不積極參加女權主義運動”。她一方面在小說中對維多利亞時代女性面臨的很多問題給予了無情的揭露,另一方面,她又認為女權主義運動是一種過于激進的女性運動,因為相對于普通的女權主義者,愛略特從一個更高、更復雜的角度看待女性所面臨的問題。
首先,麥琪承認男性更有力,可以做任何事情。從能力上高于女人。從孩提時代。她就已經接受了劣勢的地位,并習慣于受到父兄兩個男人的呵護。在這部小說中,麥琪與父兄的關系成為主線。麥琪是如此地依賴于她的父兄,以至于家庭陷于危機后,兩個男人無暇顧及和關心她,而麥琪因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撐而痛苦不堪。
在感情問題上。麥琪也處處以父兄的意志來作為自己行為的準則,她甚至為了不傷害父兄的感情,忍痛割斷了與仇人兒子費利普的真摯友誼。拒絕表妹的未婚夫斯蒂芬的愛情體現了麥琪對父權話語的最終認同。麥琪渴望愛、知識、音樂及一切美好事物,而生活的暴風雨卻折斷了她追求陽光與夢想的翅膀。為了父兄的利益,她否定個人權利,機械地按照克己原則辦事。斯蒂芬的出現激起了她內心情感的狂瀾,在最后一次與斯蒂芬劃船出游時,麥琪因一時恍惚,耽誤了回程的時間,然而麥琪最終找到了控制自己情感的道德力量,即她記憶中對“那些以信任和摯愛將自己的生命和她的生命結合在一起的人”的愛與責任,她自知“不應該。不能夠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而犧牲別人?!薄澳切┤恕薄皠e人”正是她的父親和兄長。因此她堅決抵制住與斯蒂芬私奔的誘惑,明知回去面對的將是全鎮人的猜疑甚至詆毀。她仍然選擇勇敢承擔后果。這一舉動無疑是男權話語在麥琪身上的體現。
小說結束時安排的是兄妹二人的諒解。或許正是作家本人對男權話語的尊崇和傷感。一場洪水突如其來,“她被沖到洪水的水面上來了一一這是她父親以前常常講的上帝的可怕懲罰一一也是她幼年做夢夢到的。”短暫驚恐之后。她“腦子里救浮現出她的老家。湯姆。她的母親……”她不顧一切劃船返回家中,因為“她意識到老家的那些她懷念已久的人們會遭到危險和可能遇救,也意識到可能和哥哥重歸于好?!闭沁@種渴望和解與融合的驅使下,她戰勝對死亡的恐懼奮力劃船穿越激流。漂進茫茫水面……“麥琪隱約感到對哥哥的愛又強烈的涌現起來,這種愛把后來的那一切冷酷、殘忍的侮辱和誤解的印象都消除了。遺下的只是深刻的、根深蒂固的、不可動搖的早年在一起時的記憶?!?/p>
克服重重困難。麥琪終于回到了磨坊。“湯姆,你在哪兒?媽媽,你在哪兒?麥琪來了!”兄妹見面的剎那,所有的不快、分歧與決裂都煙消云散,當兩人重新劃船到水面時,湯姆更加意識到麥琪所做一切的意義,“這意義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涌上他的心頭,是他對人生奧秘得到了新的啟示,這是他那銳利、明晰的想象力所料不到的……”隨著船身沉下又浮上?!靶置脗z已經在永不分離的擁抱中沉下去了:在最后的一剎那,他們又重溫兒時親密的拉著小手在野菊叢中田野里漫游的日子?!毙置脗z在歷經分歧與決裂后,最后在死亡中和解,實現了親情的統一。
三、結語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真實再現了在男權為主導的社會和文化秩序中女性所面臨的生存和發展困境,訴說著女性傳統角色回歸的無奈與凄涼,同時深刻探討了女性超越社會與自身局限,實現個人與社會價值的可能性。從這部小說中可以看出愛略特對維多利亞時代男權話語的反叛態度,但與此同時。她的反叛對大多數讀者來說夾雜著矛盾的態度,帶有尊崇和妥協的成份。不管怎么說,愛略特的這種態度決不是她折衷性的表現,相反正好折射出她看問題的復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