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孫道臨在《早春二月》中一襲士林藍長衫,迎著盛放的桃花,很隨意地將圍巾向后肩一甩,透射出這一個上海知識分子的英氣,這一個動作曾經風靡全國,很多年之后,看到陳逸飛在水鄉周莊的寫生照片,實在是無獨有偶,陳逸飛也是圍了條圍巾,其神態和孫道臨何其相似。
有些人雖然人不在上海,卻分明和上海男人毫無二致,比如作家金庸,比如歌星費玉清,說明上海男人的符號性有一個基本輪廓。
羅列另外一個名單,或許我們說不清楚他們是哪里人,但是一定說得清楚,他們不是上海男人:姜文、易中天、郎朗、劉歡、馮小剛、聶衛平、崔健、臧天朔、趙本山、郭德綱、李幼斌、陳寶國、刀郎、陳佩斯、王朔、王寶強……也有少數的例外,唐國強因為背負了“奶油小生”的罪名,而被誤認為是上海人,蔡國慶因為長相英而不酷,也被誤認為上海人,指向明確單——說明上海男人具有獨特而唯一的模糊定義。
除去少數的例外,其他人不是上海男人,也可以這么說,上海男人不像他們。上海男人像來像去,就是像上海男人。其實上海作為一個移民城市,匯聚了最紛雜的地域以及地域人口的外貌特征,以至于上海的人與人之間應該是最缺少相像性的,它完全不像北京,地域人口外貌特征極其明顯極其濃郁,高顴骨、細長的單眼皮——北京人的五官基本如此——劉歡和郎平,除去性別不同,五官屬于同一個特征;上海缺少如此明顯的五官“公約數”,但是上海男人驚人的相似,而與其他地域明顯的錯位。
2005年,趙本山、余秋雨和曹景行等一些文化界名流在上海出席了《解放日報》的文化論壇造勢活動,見面會一開始,趙本山幽默大師的本色就凸現無遺,他首先站起來,向在場的所有人深鞠躬說:“余秋雨在我心目中是比父親還值得尊重的人,跟他站在一起講話,讓我很有犯罪感。”余秋雨大概不會當著幾百人說,巴金是比我父親還值得尊敬的人,陳逸飛也不會說劉海粟是比自己的父親還值得尊敬的人。要一個上海人在公共場合稱一個令自己敬佩、而年齡差不多的人比自己的父親還值得尊敬,即使心里想說,嘴巴里也說不出來;如果真有人這么說了,背后難聽話就不絕于耳了。
上海男人相似在他的氣質上、精神上,這才是上海男人的最大公約數。
對于上海女人來說,上海是一所終身制的學校,對于上海男人來說,上海是一個大染缸。不管你是從哪里來上海,經過上海這一個染缸的浸染,便成為同一系列的男人,甚至連色彩都極其相似。
現在回想起來陳逸飛邀請姜文主演《理發師》,實在是一個特大的錯誤,錯就錯在了陳逸飛只是認為藝術是相通的,低估了長江文化和黃河文化這一對江河文化的難以兼容,或者可以說是陳逸飛高估了自己的文化滲透能力。解放軍足以跨過長江,陳逸飛無法飛越黃河。在陳逸飛和姜文的諸多爭執中,有一項是有關香煙的報銷,在賬目上,有一筆不小的中華牌香煙的費用支出。陳逸飛以為拍電影時所有的費用都是為了拍電影的,姜文的香煙當然不在可報銷之列;但是姜文以為,為了拍電影所花費的錢都在報銷之列,盒飯是可以報銷的,香煙也應該是可以報銷的。看來余秋雨在這一方面要比陳逸飛高明,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和姜文有什么合作,也沒有看到過他和崔健、臧天朔有什么合作,當然和王朔是更不可能合作的。
上海男人更加在意游戲規則,似乎與德國人更加相像。在游戲規則之外的事情,上海男人是膽小的,但是在游戲規則之內的事情,可能是膽大的,甚至還是勇敢的,耿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