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精審的審美眼光打量張愛玲,她決計算不上傾國傾城。黑黛描畫過的雙眉遽然挑起陡峭的角度后又斜斜地向下墜去,纖長而濃麗,帶著一分精明幾許疏離;微微下垂的三角眼和少許傾斜的眼仁少了些顧盼間的風采,總是在眼神中流露出默然的神情;鼻梁是西化了的,少了些許柔美;緊抿的嘴角和堅毅的下巴又多少帶著點孤芳自賞韻自傲;高高的旗袍領(lǐng)斜削過臉頰,勾勒出一張尖尖的瓜子臉,配上精致的“愛司”頭,倒是十足的十里洋場新女性的風范。她的兩幀流傳不止的舊照倒是真漂亮,攝影鏡頭將她的氣質(zhì)纖毫畢現(xiàn)地展露出來,一張是微微揚起頭的模樣,疏離隔膜的眼神,有一種鄙睨天下的姿態(tài),一襲旗袍裹起瘦削的身材,絕世而獨立。另一張卻是低著頭,眉目收斂,流露出嬌羞的神情,詩里說“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倒真是不錯。
張愛玲的入生是一部基調(diào)蕭索的傳奇,沒有翻到最后一頁便永遠無法猜中結(jié)局。她命運多舛的人生似乎從出生起就埋下了伏筆。無論是祖父的顯赫官職還是祖母的門庭家世,書香門第的文采斐然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流淌在了她的血液中。1920年9月30日,嬰兒嘹亮的啼哭震徹了張氏老宅,昭示著新生命的誕生。哭過之后的她卻變得極其安靜,用圓溜溜的大眼睛打量周圍的一切,加上粉雕玉啄的臉龐和微微嘟起的小嘴,可愛的模樣激起了父母的舔犢之情。家里人給她起了乳名叫“小瑛”,希望她像平凡的女孩子一樣快樂成長。小瑛的童年確實充滿著歡樂,那座巍峨的老宅和錦衣玉食的生活使她聰穎異常,3歲便能誦詩書。似乎杰出文人的童年都是聰慧而早熟,童年的積淀使得曹雪芹完成了曠古的名著,也是幼年的根基讓張愛玲有了日后對文字過人的駕馭能力。然而張愛玲的生命永遠不是一潭靜水,而更像是波濤洶涌的大海。父母間日漸升級的戰(zhàn)火讓她幼小的心靈有了第一絲的陰影,母親的遠走異鄉(xiāng)又令她喪失了最寶貴的母愛。從此,她變得內(nèi)向、冷漠,開始用一種疏離的眼光去打量世事,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冷靜地講述森然的故事。張愛玲筆下的親情和友情總是冷漠而功利的。她用得最流暢的詞是“敷衍”。每個人都帶著蒼白的假面具,偽善地笑,客套地應(yīng)承,等到地位發(fā)生了改變,很自然地這條看似溫情脈脈的紐帶便割裂了。年幼的愛玲在監(jiān)禁她的陋室里整整躺了一年,缺醫(yī)少藥,無人問津。抬頭仰望星空的時候,她的心底也同月色一般悲涼蕭索。她也曾哭過、吶喊過,無疾而終的申訴徹底耗盡了她的感情。所以,逃出家門的時候她沒有回頭,甚至連眼淚都沒有流,經(jīng)歷了生死的輪回,親情就此不再,從此特立獨行,無所畏懼。張愛玲筆下的親情是市儈而畸形的,父母疼愛孩子,就如同喜歡的洋囡囡,只有責任卻沒有深摯的付出。孩子長大了又有了洋囡囡般的孩子,就這樣一代代的輪回,以至于放眼皆是偏平的臉和面目模糊的五官。
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愛情如同夏至午后的一場雨,滾滾驚雷、萬注雨線加上時而降下的冰雹,來得迅猛,收勢也無比迅捷,待到雨過天晴,便連漣漪都不留下。女人的愛情中的地位是需要居高臨下的,展現(xiàn)出斯佳麗般的手段來,張愛玲在這場愛情中的姿態(tài)卻是極低的,一開始已露了怯,現(xiàn)出頹勢來。即使是深知胡蘭成的花心,卻仍然飛蛾撲火般地付出了全部的金錢和感情。有一張她送給胡蘭成的自題小像上這樣寫道:見到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喜歡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然而,這朵花卻開不長久,待到秋風起,卻已殘了。從此,她筆下的愛情總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離不開交易與欺騙,錯誤的時間遇上錯誤的人,愛情的結(jié)果總是苦的。小說中悲哀的女子被套上無情的枷鎖,成了一個時代的犧牲者。犧牲者卻又反過來成為劊子手,生生扼殺了別人的幸福。即使是大團圓結(jié)局的《傾城之戀》,結(jié)局也是昏暗的,深愛的那個人將俏皮話都留給了旁人,愛情也成了風干的紅葉。
張愛玲小說的底色是荒涼的,她細心地描繪一個真實的世界,又冷不防地拋出一個注定無望的結(jié)局,叫人心生哀嘆。有人說:30年代的上海隨著張愛玲的離世也就落幕了。但幸好,愛恨情仇,風花雪月被她寫進了書里,閱讀之余,掩卷沉思,還能穿越時空感受那個時代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