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09年5月14日5:17,克魯格曼時隔九天更新了他的博客,給大家道歉說“去了亞洲旅行。到過中國的北京、上海、廣州和臺北。”19:26,他又發新的博文說:“如果中國能變得更快一些就好了,比如說減少我演講的時間。一天兩次,每次2,5小時的演講、回答問題;每天安排和商界人士、政府官員的會議、宴席……還有,別再用“預言家”這個令人尷尬的稱呼了”。
事實上。為了“物超所值”,克魯格曼的日程被安排的密不透風。本刊記者見到他時,他就笑言:“從下飛機到現在,我見了很多學者和記者,還沒好好看看這里(中國)”。這個大胡子老頭兒被稱作是自由經濟學派的新生代,在國際貿易、國際金融、貨幣政策等領域的研究頗豐,去年瑞典皇家科學院授予他的頒獎詞是“因為其在貿易模式上所做的分析工作和對經濟活動的定位”。
在克魯格曼之前,國際貿易理論還是李嘉圖的比較優勢理論。稱差異性帶來了貿易行為。論理,中國的紡織品、美國的汽車應該是單純的出口品。但事實上,20世紀60年代后人們觀察到的現象卻是,國際貿易更多地發生在經濟發展程度相仿的國家之間,甚至直到今天。發達國家彼此之間仍是最大貿易伙伴。“美國的福特出口給德國,德國的奔馳同樣也有很多美國人喜歡”——克魯格曼看到了規模效應對于產業布局和貿易的影響,用簡單模型向人們展示了在具有規模效應的情況下,即便完全相同的國家間也有動力進行貿易。貿易使得每個國家可以大量的生產某些商品,充分的利用規模效應,從而將成本降得更低。
讓克魯格曼聞名于世的并不是貿易理論,而是對經濟趨勢準確的判斷:1994年,預言亞洲金融危機的到來;2001年,認為油價將進入飆漲;2006年。呼吁關注美國房價潛在的風險。他還以直言、敢于批判政府著稱:他在《紐約時報》的專欄中。指責布什政府的財政預算不過是數字游戲。這次來中國,人們似乎也期望能聽到他對中國經濟未來的預言,更希望他能站在“正義”的~方,對美國政府解決危機的方式進行批判。
其實,這個“自由主義者”的邏輯,似乎從來都與眾不同。
貨幣政策已經用到頭了
“危機的急性期已經過去,在疾病發生的急性期的時候我們會擔心病人因為急劇的惡化而死亡,現在他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病是很重的。轉到了慢性。還需要很久才能恢復,經濟也是如此。”
克魯格曼認為,整個世界看起來有點像日本“失落的十年”——如果我們很幸運很聰明。可能不到十年就會獲得全球經濟的復蘇,但經濟弱勢要保持很長時間。對于一些經濟學家所希望的經濟趨勢呈現“U”型或者“V”型恢復,他認真地說:“我覺得我們可能碰到一個L底,很長時間都沒有辦法復蘇。”
他認為,從歷史看來,衰退要想結束的話,只要中央銀行采用一些降息政策就可以解決問題,這在格林斯潘時代非常見效,以至于美聯儲和財長一度宣稱“我們已經克服了商業周期”。同樣,這次各國央行都快速行動來大幅度降低利率,但問題是美國國債利率現在大概是0.1%,已經無法再降了。嚴重的經濟衰退可能帶來通貨緊縮,貨幣政策只可能越來越放松,美聯儲的經濟學家做出了預測,基于正常的政策法則。短期的利率是負5%,可以做到這一點——也就是說我們的貨幣政策已經用到頭了。
因為很難通過降息推動需求、購買更多的產品。所以,央行就開始購買私營機構的商業債券、按揭抵押債券、長期的政府債券。所有這一切都有利于緩解現在的危機。“我們采用了一些財政方面的激勵措施:政府不同程度的擴張公共設施項目;通過減稅方案,政府把錢注入到那些資本不充足的銀行。”
克魯格曼還指出,雖然看到了衰退的情況發生了改變,但整個經濟還在萎縮,只是下降的速度有所放緩——就美國而言。上個月美國的失業新增數字是50萬,再之前一個月是70萬;再比如制造業的指標,開工率不足50%,說明整個行業還在不斷的萎縮——萎縮處于比較低的水平,并不意味著恢復的開始。他認為,從根本上恢復經濟是比較困難的。從1991年開始,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日本的人均GDP幾乎沒有怎么增長,雖然技術不斷的進行創新和發明、高質量的產品不斷的開發出來,但是從經濟的角度看,一直到2003年開始,日本的經濟才復蘇。而他所擔心的,正是全球都將陷入這種漫長的、“不知為什么”的停滯之中。他研究了日本如何真正實現經濟的恢復——出口。可是,如果衰退是世界級的,那恢復世界經濟就需要整個世界都有貿易盈余。
克魯格曼打趣道:“也許我們需要再發現一個星球,讓他們來買東西,不然我們沒有地方可以出口產品。”
整個世界都缺乏了復蘇機制,即使是聲名大哚的諾獎獲得者也雙手一攤。說:“現在看不到解決的辦法”,他說“我想將來總會有方法,比如可能出現新的技術,或者是環境政策引入,各國投入巨資建設綠色基礎設施,可能這是一條路。”
中國的問題為什么要美國來負責
“在現在經濟形勢下。中國無法靠增加出口實現經濟增長。因為無論亞洲金融危機還是網絡泡沫破滅時,都只是局部經濟出現問題,這一次則是全球經濟體系都出了問題,大家都深陷其中。中國需要立刻調整經濟結構,未來三年將是中國經濟轉型或過渡的關鍵時期。”
克魯格曼認為,中國應該更多依賴提高內需,而不是出口。過去在國際化浪潮推動下,日本、香港、新加坡和韓國都依靠出口勞動密集型產品,實現了飛速發展,但這一模式無法繼續,因為勞動力密集型產品的全球消費量有限,如果全球其它國家和地區都效仿進行出口,那么市場終究會飽和。另外,全球最大的消費市場是美國,隨著美國步入危機,消費能力大大降低。
同樣屬于“解決不了”問題的,還有中國持有大量美國國債而美國卻放開了機器印美元,加劇經濟的不平衡。與克魯格曼對話的一眾中國學者立場鮮明:美國貨幣政策太松,由此導致中國不得不購買美國的國債,也就是把貿易盈余再放到美國。而克魯格曼認為,以美元作為外匯儲備的決定是各經濟體自己確定的,而由美元貶值造成的損失也應由制定“盯緊美元”的貨幣政策的經濟體自己來承擔。而不是“讓美國負責”。
克魯格曼說:“美國寬松的貨幣政策并不要求中國產生很大的貿易盈余,從根本上我們可以看到中國政府的決定,或者是做了這樣的決策,人民幣緊盯著美元。盡管中國出口量很大,盡管外資和私有資本流入中國的時候還是保持人民幣緊盯著美元的政策,而且在導致大量的貿易順差以及外國的私有資本進入中國之后還在維持這種狀況。像這樣的一種政策,必然會導致中國政府會有大量的外匯,然后就要處理它。在美國曾經有過一系列的經濟繁榮,比如房地產也需要很多的借款,有這樣的需求。但是,現在這個模式導致了很大的問題,其中一個宏觀經濟問題思考的角度就是世界希望更多的儲蓄而不是更多的進行投資。也就是說,希望能夠積累更多的資產然后去投資那些可以投資的商業機會。在美國確實如此,家庭的儲蓄增加,企業的利潤留存也增加。在整個世界我們可以看到只要有對資金的需求,中國購買美國的國債會對美國帶來好處,能夠使我們利率保持穩定水平。但是在我們當今社會中,它只是增加了這種阻礙儲蓄增長的因素一兩年之前我說的可能是對的話,在今天的環境下就不那么正確了。”
最后,克魯格曼提出兩個建議:“第一,基于中國擁有大量的貿易盈余,可以大規模進行全球性的投資,尤其是投資環保等新興技術;第二,參與全球重組或調整。”
事實上,這些年克魯格曼一直在寫他《紐約時報》的專欄,通過專欄你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思路的變化——他的關注點轉向了社會和政治。在此引用一篇評論的文宇“作為專欄作家和公共知識分子的克魯格曼,和作為國際經濟學家的克魯格曼非常不同。隨著時間的推移,克魯格曼的政治觀點越來越左傾,這幾年他已經成為美國左翼的一個旗幟性人物。他關心收入分配不均,他不再以無干預的自由市場為榮,他覺得勞動力不能像普通商品那樣買賣,他甚至覺得市場本身是‘不道德’和‘無情的’。他成為了最激烈的布什政府政策的抨擊者。盡管他的語言依舊犀利,思路依舊清晰……也許諾貝爾獎委員會故意想把克魯格曼和那些仍然堅定相信自由市場的經濟學家區別開,與克魯格曼同時代的好幾位同樣對新貿易理論有著開創性貢獻的經濟學家,特別是克魯格曼早期的合作者哈佛大學的赫爾普曼教授,這次并沒有一起獲獎。”
雙魚座的克魯格曼,也許正是由兩部分構成的——在學術理論上,他是一個優秀的經濟學家、模型建造者和分析師;在人生中,他要做的事情首先是關乎美國的,他熱愛自己的國家并渴望她優秀而強大。就像他自己寫的那樣,“為了美國,政府應當實施一項堅定的自由主義計劃,擴大社會安全保障的覆蓋面。縮小貧富差距,也就是要發動一場新的‘新政’。”
我并不是支持“大政府”
在他的書《一個自由主義者的良知》中,克魯格曼開篇即寫道“我生于1953年。與同輩人一樣,我把自己成長于斯的美國的一切都視為理所應當的。”
不論是作為經濟學家,還是政治評論家、專欄作家,“嬰兒潮一代”的特殊性都體現在克魯格曼身上,他認為,“戰后的美國首先是一個中產階級社會。從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工資水平大幅上漲,這使數千萬美國人走出貧民窟或者離開鄉村,擺脫了窮困,并擁有了自己的住房,享受著空前舒適的生活,我父母就躋身其中。另一方面,富人的數量變得很少,而且相對于欣欣向榮的中間階層而言。他們也不是那么富裕了。貧困人口的數量仍多于富裕人口多,但只占總人口的很小一部分。所以,人們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經濟平等感——顯而易見,大部分美國人都過著相似的、體面的物質生活。”
這可能就是他在《紐約時報》專欄里,屢次抨擊布什政府減稅計劃的源頭——我們中自稱自由派的人,在重要的意義上是保守的,而那些自稱保守派的人,則多半十分激進。自由派想恢復我在成長中經歷的中產階級社會,那些保守派的人想把美國拉回到“鍍金年代”;自由派守護社會保障、聯邦醫療保險等久存的制度,那些自稱保守派的人想將這些制度私有化或顛覆;自由派尊重美國的民主與法制,那些保守派總想擁有獨斷專行的權利——如他自己所言,個人的良知。
克魯格曼稱自己是“自由主義者”但顯然經濟學界錯認了這一說法,他所指的恐怕是政治和理想上的自由,而非經濟學派。在著作《蕭條經濟學的回歸》中,他寫道:“在凱恩斯和弗里德曼之后,我們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足夠的方法。去避免大蕭條的再次爆發。沒有人認識到這個時代的當務之急是過去碰到的問題。我們曾經深信不疑,我們不會再重演本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的局面。”然而,從30年代以后,大大小小的金融危機就沒斷過。最近一次影響最大的就是被克魯格曼“預言”的亞洲金融危機。克魯格曼認為,重新構筑“蕭條經濟學”框架、考慮被經濟學界所揚棄的凱恩斯經濟學,尋找金融危機發生的原因和機制,才能找到預防之道。他認為,世界發生金融危機的根源不在于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而在于“有效需求不足”,因此“如何增加需求,以便充分利用經濟的生產能力,已經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這不正是凱恩斯?
克魯格曼曾被認作“是一個十足的自由主義學派信徒”,可他自己卻總是在思考,再推翻他過去的一些“錯誤”,單純的把他歸為某一類經濟學家,恐怕是最不明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