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茶香

他喜歡喝茶，最喜歡的是陳茶，隔年的大紅袍，滾燙的水，沏入壺中，茶葉沸騰漲落，慢慢浸開，10分鐘后，他就唇齒留香了。

以前，他不是喜歡喝陳茶的。

那時，他的前妻喜歡喝陳茶，前妻說，陳茶，有光陰的滋味滲入其中，淡淡的陳香，經過了四季的沉淀，更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那時，他不喜歡喝陳茶的。也不喜歡前妻溫吞的性格，7年后，他覺得漸漸失去激情，起初的愛戀變得日漸麻木，甚至，他覺得前妻的性格如同一杯陳茶，綿軟，沒有激情，永遠沉淀著隔年的芬芳。最初的喜歡變成今天的厭煩，他提出了分手，以為她會叫會嚷，如果她吵，他是不會分的。畢竟，有了7年的相濡以沫，7年的柴米夫妻生活，愛情已經轉成了親情。

但她竟然默默不語。沒有說什么，甚至連眼淚都沒有。這讓他十分恨，他嫌她沒有一般女人的嬌柔和放縱，即使她和他鬧，和他撒嬌，他都是喜歡的。可她如一朵幽蘭，那樣的隱忍，倒顯得他那么突兀和不堪。于是他們離婚了，極平靜地離婚，他說，咱這不是中國式離婚，是外國式離婚。

她主動要求搬走，把房子留給他。他覺得這樣的女人真是可恨，竟然堅強到這種程度，他不領她的情，覺得是她看不起他。

不久，他認識了一個年輕女孩子，江南女子，有著一身溫柔的媚骨，巧笑倩兮，與她是兩重世界的女子。

他任由她撒嬌使性，和她在情緣似水的茶樓里約會，點的總是今年的新茶。女孩子說，隔年的陳茶我從來不喝，只喝新茶，新茶清香撲鼻，而且鋒芒畢露，新茶如同新人呢。說完，溫柔甜美地看著他，他心里一動，覺得女孩子說得話有道理，新茶，那刺鼻的清香，那舒卷的葉子，似新婦初來，而那香，也分外撲面。

過了一段時間，他和女孩子結婚，女孩子說，你是倒掉陳茶喝新茶呢。

他笑，新婚時，覺得新茶的好。女孩子果然溫柔似水，日子長了，漸漸露出心機，一時一刻看得他嚴，如果他稍有端倪，她便哭啊鬧，撒著嬌，開始覺得這是女子的可愛之處，時間長了，他煩了。

真的煩了，因為她總在鬧。

而且，她俗。把錢看得太重，他口袋里的錢也要翻，翻看他的短信，他惱過，她便撒著潑地哭，完全沒有女人的文雅。這讓他想起前妻來，那樣溫文爾雅的女子，沒有和他鬧過一次，亦不會翻他的口袋和手機，她是隔年的那杯大紅袍，越是時間長，越是散出淡淡彌香。

他過起了凡俗日子，以前和前妻，吃過了飯聽聽音樂看看碟，他總覺得日子寡淡。現在，那樣的日子簡直是不可能的，她吵得厲害，今天抱怨誰買了車誰當了處長，明天說房子太小連個露臺都沒有，她關心的物質生活遠遠超于精神世界，她曾形容自己是新茶，他想，新茶，只是浮在表面上的那層華麗，那芬芳太刺激，所以，容易讓人迷惑。

可他已然沒有回頭路，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生活。

那天前妻生日，他去看她，他知道她還是一個人生活。

還是那樣淡然地微笑，開了門，接過他的衣服，遞給他拖鞋，他的眼圈子有點熱，好像他出了趟差，但那小屋不是他的，只有20平方米，收拾得簡潔樸素，像她的人。

她沏了陳茶給他喝，這是她的習慣。茶，要放到陳了她才肯喝，那放茶的，是她親手挑的青花瓷器，美麗異常。

甚至，她沒問他為什么來。

兩個人淡淡喝茶，他說，好香。

她答，里面有光陰的花朵呢。

他心里浮上淚來，卻忍著。就那樣笑著，看她素衣潔面，依然如初識一樣動人美麗，他知道，這一輩子，他錯過了一朵最美麗的花。

下樓時，他聽到她在身后說，好好的。

只三個字，卻是他的驚濤駭浪。這個女子，什么都明白他。想他必是心中有了煩悶，或對新人的不滿，但她是聰明女子，沒有張揚到要問，也沒有乘虛而入，如果她搶他回來，他是應該回來的，可她沒有，因為她知道，她和他的那段情緣，已然過去。

回家后，他沏了一杯陳茶，前妻送他的，第一口，淡淡苦;第二口，淡淡香;第三口，淡淡的甜。

他昂起頭，把眼淚咽了下去，這陳茶的香，注定是他一輩子的痛了。

(編輯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