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們一家三口正圍著火鍋,吃得大汗淋漓時,忽然有人敲門,門打開后,一位臉色黝黑,頭戴瓜皮帽,手提蛇皮袋的莊稼漢,立在門口。
“你找誰?”我從門縫探出腦袋問。
“張鄉長,你忘了?我是大奎。”見我一臉茫然,莊稼漢一把扯下頭上的帽子。
看到他頭頂上那道蚯蚓似的疤痕,我猛然想起來了,大奎,不就是今年夏季我掛職鍛煉的大河鄉思恩村的村民嗎?
“請進,請進……”我急忙把大奎往屋里讓。
“我就不進去了,我說句話就走。”大奎剛把一只腳邁進門檻,突然像被火炭燙了似的,又縮回了門外。
“進來呀,甭客氣。”回頭一看,妻子正從門邊的鞋柜里取拖鞋,我立馬明白了大奎不肯進屋的原因。
“進來,進來,不用換拖鞋。”我一把拽著大奎的胳膊,便把他拉進了屋。
“來,吃火鍋。”進屋后,我硬把大奎按到了飯桌上的一張椅子上。
“吃丸子,吃魚……”賢惠的妻子一個勁地往大奎面前的碟子里夾菜。“吃著呢。”大奎顯得很窘迫,臉上的汗,不停地往脖子里淌。鄉下人實誠,吃飯從來不用人讓,顯然他不習慣妻子的熱情。
見此情景,我笑著圓場說:“你別夾了,讓大奎自個吃,你夾的他不一定吃著順口。”
“哦,說的也是。”妻子不再給大奎夾菜,任由他自個吃。臉松弛下來的大奎,不再拘束,臉上的汗也越來越少,筷子夾菜的頻率越來越快。
吃完火鍋,我把大奎讓進客廳,妻子給我們每人泡了一杯茶,禮貌的她,始終坐在我的身邊,聆聽我們聊天。
聽了半天,妻子終于明白了,大奎之所以口口聲聲稱我為張鄉長,是因為今年夏季我在他們鄉掛職時任科技副鄉長。至于他之所以上門道謝,是因為他遭遇車禍后,是我在第一時間把他送到醫院搶救,并墊付的住院押金。
從大奎口中,妻子還得知,由于市場不景氣,他種的大麥盡管收成不錯,但“豐產不豐收”——只有二三千元的收入。
“唉,你們鄉下人過得真不易呀!”心慈的妻子,連聲嘆氣。
“種地沒掙多少錢,可是今年的牲畜值錢,我賣了三頭牛,五只羊……”大奎見妻子一副擔憂的樣子,趕忙轉移了話題。
“嗯,這就好!”妻子笑了起來。
大約聊了一袋煙的工夫,大奎起身告辭說要回家。
“你的袋子。”見大奎出門忘了提蛇皮袋,妻子掂起門邊的蛇皮袋,往大奎的手里塞。
“嫂子,頭次上門,沒啥帶的,自個家喂的雞給你們宰了兩只……”大奎一邊用手擋,一邊紅著臉說。
“使不得,使不得,你們日子也過得緊巴,我們怎能收你的東西呢?”妻子左手拉住大奎的衣襟,右手提著袋子,硬往大奎的手里塞。
“張鄉長,你讓嫂子收下好嗎?”大奎用乞求的目光望著我。
“娟子,難得大奎的一片好心,咱就收下吧。”看著大奎真誠的目光,我不禁心一顫。
“不行,不行,大奎兄弟養只雞多不容易,讓他拿回家給孩子補補身體吧,你想吃雞明天給你買!”妻子沖我瞪著眼說。
“大奎兄弟,還是拿回家吧。”妻子的話令我很尷尬,我只好勸大奎。
“嫂子,你是嫌禮輕嗎?”突然大奎的臉由紅轉青。
“我絕沒這個意思,等你日子過好了,咱再吃你送的雞好嗎?”妻子把蛇皮袋掂出了屋,放在了樓道里。
大奎先是默默注視我們一會兒,然后咬了咬嘴唇,提起蛇皮袋,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是哪個敗家子,好好的兩只凍雞,竟然扔進了垃圾池。”天黑出門倒垃圾,聽到打掃衛生的老太太的怒罵。我好奇地瞅了一眼她手中的蛇皮袋,蛇皮袋上赫然寫著一個“王”字,我頓時傻了,這不是大奎的蛇皮袋嗎?鄉下人,都有往袋子上寫名字的習慣,大奎掂著袋子進門時,我便瞅見了那個用毛筆寫的歪歪扭扭的“王”字。
回屋后,聽了我的話,妻子懊惱不已,“真沒想到,好心做了錯事。大奎兄弟肯定生氣了。”
生活是紛繁復雜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僅有善良和同情是絕對不行的,同情有時也是一種傷害,無論貧富貴賤,每個人都想活出自己的尊嚴,贏得別人的尊重。我們不妨姿態放低一點,接受那些我們看來所謂的“窮人”的饋贈,并大聲說謝謝你,我喜歡你贈送的東西。因為你接受了饋贈,也意味著給了別人展示尊嚴的機會,也意味著別人幫了你的忙,他心里一定會說:“我不再虧欠你了!我可以直起腰桿了!”
(編輯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