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的溫馨

①我的住所幽深，院內樹木繁茂。久別之后，房子的許多去處吸引我躲進去盡情享受歸來的溫馨?；▓@里長起神奇的灌木叢，發出我從未領受過的芬芳。我種在花園深處的楊樹，原來是那么細弱，那么不起眼，現在竟長成了大樹。它直插云天，表皮上有了智慧的皺紋，梢頭不停地顫動著新葉。

②最后認出我的是栗樹。當我走近時，它們光裸干枯的#65380;高聳紛繁的枝條，顯出莫測高深和滿懷敵意的神態，而在它們軀干周圍正萌動著無孔不入的智利的春天。我每回都去看望它們，因為我心里明白，它們需要我去巡禮，在清晨的寒冷中我凝然佇立在沒有葉子的枝條下，直到有一天，一個羞怯的綠芽從樹梢高處遠遠地探出來看我，隨后出來了更多的綠芽。我出現的消息就這樣傳遍了那棵大栗樹所有躲藏著的滿懷疑慮的樹葉;現在，它們驕傲地向我致意，已經習慣了我的歸來。

③鳥兒在枝頭重新開始往日的啼鳴，仿佛樹葉下什么變化也未曾發生。

④書房里等待我的是冬天和殘冬的濃烈氣息。在我的住所中，書房最深刻地反映了我離家的跡象。

⑤封存的書籍有一股亡魂的氣味，直沖鼻子和心靈深處，因為這是遺忘——業已湮滅的記憶——所產生的氣味。

⑥在那古老的窗子旁邊，面對著安第斯山頂上白色和藍色的天空，在我的背后，我感到了正在與這些書籍進行搏斗的春天的芬芳。書籍不愿擺脫長期被人拋棄的狀態，依然散發出一陣陣遺忘的氣息。春天身披新裝，帶著忍冬的香氣，正在進入各個房間。

⑦在我離家期間，書籍給弄得散亂不堪。這不是說書籍短缺了，而是它們的位置給挪動了。在一卷17世紀古版的嚴肅的培根著作旁邊，我看到薩爾加里的《尤卡坦旗艦》;盡管如此 ，它們倒還能夠和睦相處。然而，一冊拜倫詩集卻散開了，我拿起來的時候，書皮像信天翁的黑翅膀那樣掉落下來。我費力地把書脊和書皮縫上，事前我先飽覽了那冷漠的浪漫主義。

{8}海螺是我住所里最沉默的居民。從前海螺連年在大海里度過，養成了極深的沉默。如今，近幾年的時光又給它增添了歲月和塵埃?？墒?，它那珍珠般冷冷的閃光，它那哥特式的同心橢圓形，或是它那張開的殼瓣，都使我記起遠處的海岸和事件。這種閃著紅光的珍貴海螺叫Rostellaria，是古巴的軟體動物學家——深海的魔術師——卡洛斯#8226;德#8226;拉#8226;托雷，有一次把它當做海底勛章贈給我的。這些加利福尼亞海里的黑“橄欖”，以及同一處來的帶紅刺的和帶黑珍珠的牡蠣，都已經有點兒褪色，而且蓋滿塵埃了。從前，就在有那么多寶藏的加利福尼亞海上，我們險些遇難。

{9}還有一些新居民，就是從封存了很久的大木箱取出的書籍和物品。這些松木箱來自法國，箱子板上有地中海的氣味，打開蓋子時發現嘎吱嘎吱的歌聲，隨即箱內出現金光，露出維克多#8226;雨果著作的紅色書皮。舊版的《悲慘世界》便把形形色色令人心碎的生命，在我家的幾堵墻壁之內安頓下來。

{10}不過，從這口靈柩般的大木箱里出來一張婦女的可親的臉，一雙浸透音樂和鹽水的手。我給她取名叫“天堂里的馬利亞”，因為她帶來了失蹤船只的秘密。我在巴黎一家舊貨店里發現她光彩照人，那時她因為被人拋棄而面目全非，混在一堆廢棄的金屬器具里，埋在郊區陰郁的破布堆下面。現在，她被放置在高處，再次煥發著活潑#65380;鮮艷的神采出航。每天清晨，她的雙頰又將掛滿神秘的露珠，或是水手的淚水。

{11}玫瑰花在匆匆開放。從前，我對玫瑰很反感，因為她沒完沒了地附麗于文學，因為她太高傲?？墒牵劭此齻兂嗌砺泱w頂著嚴冬冒出來，當她在堅韌多刺的枝條間露出雪白的胸脯，或是露出紫紅色的火團的時候，我心中漸漸充滿柔情，贊嘆她們駿馬一樣的體魄，贊嘆她們含著挑戰意味發出的浪濤般神秘的芳香與光彩;而這是她們適時從黑色土地里盡情吸取之后，像是責任心創造奇跡，在露天地里表露的愛。而現在，玫瑰帶著動人的嚴肅神情挺立在每個角落，這種嚴肅與我正相符，因為她們和我都擺脫了奢侈與輕浮，各自盡力發出自己的一份光。

{12}可是，四面八方吹來的風使花朵輕微起伏#65380;顫動，飄來陣陣沁人心脾的芳香。青年時代的記憶涌來，令人陶醉:已經忘卻的美好名字和美好時光，那輕輕撫摩過的纖手#65380;高傲的琥珀色雙眸以及隨著時光流逝已不再梳理的發辮，一起涌上心頭。

{13}這是忍冬的芳香，這是春天的第一個吻。

(選自《外國精美散文》)

閱讀提示

聶魯達:智利詩人，13歲開始發表詩作，1945年當選為國會議員，同年加入共產黨，1946年后被迫流亡國外，1953年才回到國內。1957年任智利作家協會主席。1973年逝世。聶魯達在拉美文學史上是繼現代主義之后崛起的偉大詩人。他的作品以濃烈的感情#65380;豐富的想象，表現了拉美人民爭取獨立#65380;民主#65380;自由的歷程，具有高度的思想性和藝術力量。由于“他的詩作具有自然力般的作用，復蘇了一個大陸的命運與夢想”，聶魯達于1971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實戰演練

1. 文題“歸來的溫馨”包含的內容有哪些?請你按照作者的思路，填寫下面的空缺。

花園的變化令“我”驚喜和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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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芬芳的家園中，美好的往事涌上心頭。

2. 文章第{11}段運用了哪些表現手法?這樣寫有什么好處?

3. 聯系全文，談談你對“這是忍冬的芳香，這是春天的第一個吻”這句話的理解。

4. 作者對家#65380;對家的一切，離開前和歸來之際的感受為什么會有這么強烈的反差?

答案解析

1. 書籍給“我”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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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可以在家欣賞心愛的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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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新居民可在家里重現天日，閃耀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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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里的玫瑰給“我”新的感受。

2.①對比。作者將“我”從前對玫瑰的反感與現在的充滿柔情和贊嘆進行對比，突出了“我”歸來后的內心充滿溫馨的新感受#65380;新變化。②擬人。生動形象#65380;耳目一新地寫出了玫瑰的堅韌#65380;芳香#65380;高潔。

3. ①在經歷了漫長的人生“嚴冬”之后，作者勝利歸來，在陣陣沁人心脾的芳香中，回憶起青年時代的美好時光，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和溫馨。②經歷了寒冬的芳香正是家園獻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 ③這“春天的第一個吻”蘊含著希望，充滿了生機與活力，帶給“我”難以言傳的溫馨。④因而在文章的結尾作者借用比喻，表達了他久別歸來后無比喜悅的濃濃情意。

4. ①作者流亡國外長達七年之久，歷盡滄桑，漂泊無依，經歷了許多坎坎坷坷，能勝利回歸家園，生活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因而對家的感受格外溫馨和美好。②“以我觀物，故萬物皆著我之色彩”，歸來后的“我”不再青春年少，心境不再浮躁，對人情物事的感受深刻了許多。經歷過嚴冬的人，更能感受春天的溫暖;離開過家的人，才能倍感家的溫馨。③距離能生成美，長久離家后歸來，使作者重新審視品味以往曾擁有的環境和生活，因而生出許多新感受#65380;新情感。

(米蘭亭)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