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從簡樸開始

喻麗清

1945年生。大學時期創辦“北極星”詩社，曾為世界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會長。創作以散文為主，風格雋永。著有散文《千山之外》、《無情不似多情苦》等。

在董橋的藏書的故事中讀到過：有一個人愛書，可是窮，沒有多余的錢買書，所以他每次去書展時看到好的書名就記下來，回家自己寫一本，最后他也擁有了為數可觀的藏書。

我的女兒今年給我看了一本她發明的“生日書”，與那個書迷自寫自藏令人感動的書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女兒把她生日時收到的所有卡片攤開落迭在一起，然后用絲帶從中再線縫起來，折合后就是一本圖文并茂的生日書了。小巧玲瓏，易于保存。因為女兒學的是考古，所以我打趣地說：在這個大家都用計算機通信的年代，這種卡片書將來可真成了我們記憶的活化石了。

不知是現在環保意識漸成氣候，還是經濟的不景氣，一些老祖母的藝術紛紛復活。孩子們都打起毛衣，針織繡花縫衣裙都自己動手了，在地鐵車中我還見過男孩子打毛衣的?？墒?，他們年輕人說打毛衣成為時尚并非懷舊(不必自作多情)，而是為了減少工作壓力。

多年前有位律師Linda Breen Pierce寫了一本書叫作《返樸歸真》(Choosing Simplicity)。她也是為了減輕工作壓力花了三年的時間從二百多位對象中研究出那份報告，可以作為高度文明的退省書來看，也可以給快速緊張生活中的現代人提供一種簡單可行的生活方式。書一出來非常具有說服力，因為她自己就是放棄了一份成功的律師事業回歸自然的。也許埃默森那樣的隱退者，代代都有，而我們這個時代似乎有更多必然的需要。埃默森尋找的是世外桃源的田園生活，皮爾斯尋到的卻是由極端失落的個人主義回歸到人民公社式的素樸之路。

十多年前我去大陸時別人說我有小資產階級意識，最近去了幾次又被批評為有農民意識了，仔細推敲起來，可能是與我退休后的態度有關。所謂農民意識好像就是溫良恭儉讓那一套，文革那些年把知青和農民強拉在一起生活，奇怪的是回到城里來的知青并沒有把農民意識發揚光大，反而變成了他們的嘲諷對象，使我頗有價值混淆之感。

也好，老美提倡返璞歸真，老中一頭撞進了高度的物質文明，將來我希望大家能在一個中間點上碰頭，那就世界大同了。

自從退休在家，一切從簡，我漸漸發現退休不僅是老人懷舊的開始，同時也真的是返璞歸真的開始。于是我把今年收到的圣誕卡也仿效女兒的作法，一張張重合起來從中間縫上，這是我的第一本“圣誕書”：上面文字精簡，尺幅千里，張張都是朋友深遠的情誼。

也許有人覺得把卡片送去回收比較環保，可是對我而言那卡片里面附著更重要的東西，謝天謝地，我從來不把它們當成物質看待。

想起我那位寫陳獨秀傳的朋友說的：一卷在手固然欣喜，心儀仍在米飯咸菜。我看寫成對聯挺好，橫幅當然是：農民意識。呵呵，我終于徹底明白了退休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