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艷秦聲 為天下女兒代吐肝膈！

有這么一部書，她曾是禁書！

她，也許是您一直找尋的書：她不僅寫出人之所欲寫，而且寫出人之所不曾寫、人之所不能寫；她“饒舌傷人，剝盡女兒面目”(《閨艷秦聲·原評》)，卻又通情解意，為女兒代吐肝膈。這部書就是《閨艷秦聲》。(順帶說一句：此書真的很難找！大陸地區擁有此書的估計不超過20人。)

《閨艷秦聲》署“古高陽西山樵子譜、齊長城外餅傖氏評”。這兩人的生平，“作者姓氏里居皆不著，幾于湮沒而無聞”，從其號及自序來看，可知是一個欲求仕進而不得、想為樵山而不能的人物。創作的時間大致在乾隆后期至嘉慶年間。書最初的印本乃見諸1923年的天津《大公報》，惜其不全。最完整的本子是1936年1月由姚靈犀印的《未刻珍品叢傳》，編者在弁言里說：“《閨艷秦聲》蓋得于津門”，明確地告訴我們，它被發現于天津。姚靈犀，差不多被這個世紀大多數人所遺忘的人物，可他在上世紀前半葉可是天津收集香艷文字的大家，見識、膽識兼備，雖為香艷，實系民生。為革封建纏足之弊，編《采菲集》，洋洋灑灑、近百萬言，古今史料、搜羅殆盡；作《思無邪小記》，記錄有關性文化資料，一時罕有其匹；其《瓶外卮言》對《金瓶梅》的詞語辨析也獨一無二。從他把此書置《未刻刊本叢傳》三篇之首，亦可見編者對此書之看重及其對本國以往民情的一種溫情與敬意。我們可以說，《閨艷秦聲》的發現者、刊印者即是姚靈犀。只此，他就永遠不會被歷史所遺忘。

中國人品人論事，常是逝者為大，過去的最美，對古人的社會生活則“譽者或過其實，毀者或損其真，鈞之未睹厥容貌”。言及古代婦女則想到“妻妾成群”、“爭風吃醋”、“心理畸形”、“纏腳臭布”。 而《閨艷秦聲》倒比較能夠反應出古人真實生活及心理狀態，全書分十章，分別有幽恨、媒議、得情、遇歡、行聘、親迎、于歸、交歡、歸寧、還家。前有兩首《西江月》，后附《對玉環帶清江引》，層次井然。雖分十題，但實際上“通篇只寫兩大段：前是望嫁之急，后是燕樂之深。”寫一女郎，年方十八，面對著“桃花似火柳如煙”的“艷陽天”，看著對對雙雙飛春燕、聽著嫂嫂哥哥“兩口子說話情意兒多”，又想著“同行姊妹都嫁了人家”，就很自然地懷春思嫁，“埋怨爹媽、埋怨爹媽”，待媒人討了帖去了又“惱恨媒人，惱恨媒人，討了帖兒去沒有回音”，又羞又急。終媒定禮來，有機會看得郎君，“心理得意說不得，忍不住的自家笑”，把少女的思春著急、待嫁害羞的心理寫得細致入微、絲絲入扣。第二部分寫少女出閣、燕樂之深，整個在一個喜鬧的氣氛當中，寫出她的“嬌怯”及新婚初經風雨后的纏綿——“在春風中坐了一月”：

那人合我臉對臉，吃了交杯酒一盞。大家知趣都抽身，他就忙把房門掩。輕輕給我摘了頭，伸手就來扯把俺。本等心里待不依，他央及的急了我又心腸軟。

再，歸寧小別后回夫家的一段：

來到他家，來到他家，那人見了歡喜煞。走到人背后，把我捻一下，癢癢刷刷，癢癢刷刷，心里的滋味不知待怎么？笑著瞅一眼，忙把頭低下。…… 拜過婆婆進繡房。喜的俏冤家，嘴兒合不上。左右端相，左右端相，手里摸索口兒里忙，我全看不的，那個急模樣。

把她的嬌羞及對郎君的憐惜寫得活靈活現。諸如此類，把一個少女的感情世界和心理活動確實是寫得如在目前，一點兒不“隔”。完全是個民間少女真實而純潔的心理狀態。

其寫閨女思春幾無可及者，作者所追求即是“情真而有味”，或者說是有“真趣”。當然，此曲之所以有“趣”有“味”，其基礎即是“情真”，真情不分美丑，歌德說得好，“青年男子誰個不善鐘情？妙齡女人誰個不善懷春？這是人性中的至潔至純”。此書將一個天真爛漫、富有風情、追求幸福的女主人公寫得“聲情態度如畫”。她使人體悟到生命的活力、人生的價值，得到一種美的享受。

曲中起伏頓挫、很有節奏感及趣味，閱讀時讀者一直在一種激情與欣悅當中。與類似作品相較，如 《浮生六記》，雖比不上它那風花雪月、吟詩作對的雅，有的只是家常便飯似的俚語粗罵；如果把《浮生六記》比作亭臺樓閣，那《閨艷秦聲》就是農家的小鬧。俗則俗矣，但更能顯出民間小曲的“真趣”，看到一個未經禮教渲染的純凈而活潑的人生，在寫女兒心事方面就是較西廂、牡丹亭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雕心刻骨，不襲一字，而能自出機杼，獨創新意。

作為一篇俗曲，都是用“俗”事、俗語來寫活這些俗人的真情。但這篇曲子俗而不鄙，正如原書的評語所說的，在她急于待嫁“浹洽定情之后，雖恣意沉醋，而嬌酣仍在，寫情竇日開之女郎”，都有身份。“若是下手為之，早已是娼妓伎倆，其丑態豈復可言。金糞之別，于此立判”。

好書也需待慧眼，如金批水滸、毛評三國、張批金瓶梅等，精辭妙語，互為輝映。此書評者“齊長城外餅傖氏”也是很值得一提的，所作《原評》幾近文章的三分之一篇幅，另書中共有眉批21處，旁批86處，夾批10處，真懂作者心者，常能一語中的，為曲平添趣味，如寫女郎歸寧后小別數日后回家的纏綿：“從新又溫舊規矩，比著那幾天。更覺有滋味。氣喘吁吁，氣喘吁吁，心里自在全說不的，待要不聲喚，仔是忍不住”，評：“是可忍孰不可忍！”，每讀至此處，卷書倚背而笑不止。絕了！

有人認為，只要涉及性愛，乃至寫男女愛情，就是“黃色”，就是“不健康”。此書沒有像《金瓶梅》那樣特意擴大性事部分，也沒有如《西廂記》一般刻意掩飾、壓抑人的原欲。只是極其自然的描述這一切，沒有絲毫雜碎，或給人齷鹺、不安感。其實，這是人類的本能，無所謂下流或高尚。說此話的人倒是道貌岸然、別有用心。評者有這樣一段話，格外耐人尋味：

有怪此詞剝盡女兒面皮者，此弗思之甚也。天下上樣事，只見人說，不見人做。天下極下等事，人都肯做，堅不肯說。伊雖不說，誰其不知？不如肯做肯說之人，還是天真爛漫。況女大須嫁。夫婦之詞，人之大欲。縱復急于結縭，亦自無傷風化。此非終不可告人者也。請問詞中情事，那個女郎盡能擺脫？第不許人說耳。不許說，而忽一男子代吐其肝膈，正如犀炬一然，水怪畢現。(《閨艷秦聲·原評》)

此詞就是能寫得天真爛漫，又顯得蘊藉風流；寫得俗，又顯得雅。它不是引人走向粗鄙，走向淫邪，而是引人去追求美滿的婚姻和人生的愉悅，此中女郎所經所歷，乃普遍女子的生命過程。作者身為男子而作閨音，寫思春燕樂，為天下女子代吐肝膈，說人所不肯說，寫人所不能寫。正恐天下紅粉，心愛此郎君解事，將群起……

楊雪

現為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

中國藝術人類學會(國家一級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