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就像人一樣,不能傷不能打”
在與牧人們的接觸中,我們不斷聽到感嘆,就像佐瓦告訴我們的那樣,在他們的概念里,有了野生動物的草場才算是好草場,自家牧場上有了野生動物就是好兆頭。這種理念類似我們所說的“生物多樣性”的概念,一個健康的系統必然是并存著多樣的物種,維持平衡。而牧人們卻是用了好兆頭、好草場這種與他們的生活生計息息相關的說法表達這個規律。
屢屢聞于報端的“人象沖突嚴重”、“秦嶺羚牛傷人”之類的事件,正是野生動物與人類爭奪棲息地引發的矛盾。在這里難道就不存在類似的煩惱嗎?幾天前見到幾米日,他的羊群受到狼害而不報復難道僅是個例外?我們找到了文桑,因為聽說這兩年他家幾次遭到棕熊的禍害。他家周圍就是山,我們到的時候,文桑正拎著一條羊腿往外走。他是個長相粗豪的漢子。
文桑:“你們看,這只羊被狼咬了,就是從這條腿上開始下嘴的。這兒是我家的夏季草場,已經搬到這兒十五天了。光這段時間就讓狼咬死了8只羊,以前狼主要吃早獺,冬天旱獺冬眠的時候才吃牲畜,現在就算有旱獺,它們還是會吃羊,也不知道為什么。以前狼吃羊都是咬脖子,現在從腿開始吃,都快到頭了,羊還活著吶,特別慘。我家的十幾匹馬也讓狼吃得只剩了2匹啦,有時候狼就是不吃牛羊,專門吃馬。先咬馬的臉,眼睛,等它看不到了再吃。
這個地方,除了狼還有雪豹,我家就有三四只羊是被雪豹吃了的。我們親眼看到的,雪豹個頭很大,跟羊差不多高,比羊細長一些。以前人民公社時我們這兒用夾子打過兩次雪豹,因為它們吃牲畜,所以打。它們能在山的巖石之間跳,一跳就很遠,尾巴跟身體差不多長,力氣很大,尾巴一掃就能把狗打跑或者打死。它們基本上不吃肉,就是吸血,死掉的牲畜肉白白的,里面沒血。前次我家的羊讓雪豹給吸了血,遠看沒有血跡,都不知道羊是死了還是睡著了。
讓狼啊雪豹啊咬死幾只羊還好說,現在最頭疼的就是棕熊了。我每年6月到8月末都在這兒放牧。家里7口人,分草場時候每人3000畝,現在分成三個季節草場在用,養著100多牛,500多羊,牲畜倒是足夠了,但是離山太近,老遭熊。不是說熊吃羊或者傷人,啊,傷人的事兒也有,聽說去年勒池村就有人讓熊吃了,不過還是很少,主要就是熊禍害房子。
以前我們牧戶一年四季都是住黑帳房,因為老有人在,所以也沒怎么遇過熊。從1988、1989年開始蓋房子了,我們這兒一戶人家都有好幾幢房子,在不同的季節草場上,人趕著牲畜一走,房子留在那兒,熊就去7。凡是房子挨著山的,熊就常來。
我家有三處房子,光今年一年,棕熊就來7好幾回了,人一搬走熊就過來,倒是挺聰明的。我家第一次遭熊大概是2002、2003年,也是夏天,家里都在夏草場上住帳篷,鄰居路過看見我家冬草揚上房子亂七八糟,窗戶都沒了,就跑來告訴我們。我們這兒不怎么鎖門的,當時房門就是開的,但是熊戒心強得很,它放著門不走,打破窗子跳了進去,在里面胡鬧一通。在窗戶框上能看見熊掌撓的印子。有啥辦法哪?只好先把東西整理一下,回頭再修房子。結果還沒來得及修,熊就又來了。這第二次來,不知道還是不是同一頭熊,還是從窗戶進去的。它把屋里的棉被拽出來鋪在房前地上,把屋里存的青稞、面粉什么的都搬出來倒在被子上面,摻和7酥油吃。那天我跟老婆一起回去,遠遠看見一大片白花花,就好像下雪了一樣,走近了才看見是熊又來了,真讓人好笑哪,400多斤面和青稞都被禍害得不能吃了。第三回,我跟老婆商量了,把穿不著的衣服用不著的羊皮什么的擱在大汽油桶里存起來。但是,又被棕熊發現了,它把桶都倒了過來,里面的衣服羊皮撕得一條一條的,屋里頭衣柜也讓拽倒了,上頭擱的電視也都砸在地上了。
就這么著,遭一次熊,就差不多要損失三四千塊,這東西還鬼精,就不走門,每回都要把窗戶砸爛了進去,有時候能把門都給拆下來。我們這措池村一共三個隊,就沒聽說哪個隊不遭熊的。聽說今年5月底還有兩家也被拆了。三隊有一家,房子老被拆,后來想了個辦法,蓋了很高的墻,就再也沒出過這種事。還有一家,說熊去了以后,把家里的杯子啥的一排擺開,里面放上灰,家里掛的照片揉了扔在爐灶里。還有的把酥油牛糞摻在一起,涂在屋里的墻上、地上。
上頭宣傳說棕熊是受保護動物,那這樣傷人、損壞東西國家應該補償的,但是沒有,大家都希望有些補償。如果我們挖陷阱、下夾子,肯定能抓到熊,但是我們不會有這樣的想法,狼也一樣,就算咬了我們的羊。因為在我們的信仰里,熊就像人一樣,不能傷不能打,它們不管是野_還是貪心都跟人很像。我們不打它們不是因為上面說它們是國家保護動物,而是因為我們的信仰。
不過這樣每年修房子,總不是事兒,如果一直都這樣,可能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蓋房子不住房子,一年到頭住帳篷了。這樣的問題怎么辦?科學上面有什么道理你們能解釋給我們聽嗎?”
文桑的問題把我們問住了,我們現場討論了起來,從技術上來講,了解和掌握野生動物的習性對防備來說特別重要,比如筑起一道高墻就有阻攔熊的效果。但是,野生動物與人的;中突是當今普遍的難題,受損的百姓要么要求國家賠償,要么采取報復性獵殺,文桑他們則處在怨恨,無奈和基于信仰的包容之間。好的辦法我們說不出來,但是從文桑和幾米日他們身上可以感到也許人類的包容心是最終找到答案的基礎。